第2087部大正藏第51册P0867 大唐西域記 (12卷) 〖 唐玄奘譯.辯機撰〗.txt
大正藏第 51 冊 No. 2087 大唐西域記
No. 2087
大唐西域記序
竊以穹儀方載之廣,蘊識懷靈之異,《談天》無以究其極,《括地》詎足辯其原?是知方志所未傳,聲教所不暨者,豈可勝道哉!
詳夫天竺之為國也,其來尚矣。聖賢以之疊軫,仁義於焉成俗。然事絕於曩代,壤隔於中土,《山經》莫之紀,《王會》所不書。博望鑿空,徒寘懷於印竹;昆明道閉,謬肆力於神池。遂使瑞表恒星,欝玄妙於千載;夢彰佩日,祕神光於萬里。暨於蔡愔訪道、摩騰入洛,經藏石室,未盡龍宮之奧,像畫涼臺,寧極鷲峯之美。自茲厥後,時政多虞。閹竪乘權,潰東京而鼎峙;母后成釁,剪中朝而幅裂。憲章泯於函、雒,烽燧警於關塞,四郊因而多壘,況茲邦之絕遠哉!然而釣奇之客,希世間至。頗存記注,寧盡物土之宜;徒採《神經》,未極真如之旨。有隋一統,寔務恢疆,尚且睠西海而咨嗟,望東雒而杼軸。揚旌玉門之表,信亦多人;利涉[葸-十+夕]嶺之源,蓋無足紀。曷能指雪山而長騖,望龍池而一息者哉!良由德不被物,威不及遠。我大唐之有天下也,闢寰宇而創帝圖,掃攙搶而清天步。功侔造化,明等照臨。人荷再生,肉骨豺狼之吻;家蒙錫壽,還魂鬼蜮之墟。總異類於藁街,掩遐荒於輿地。苑十洲而池環海,小五帝而鄙上皇。
法師幼漸法門,慨祇園之莫履;長懷真迹,仰鹿野而翹心。褰裳淨境,實惟素蓄。會淳風之西偃,屬候律之東歸,以貞觀三年,杖錫遵路。資皇靈而抵殊俗,冐重險其若夷;假冥助而踐畏塗,幾必危而已濟。暄寒驟徙,展轉方達。言尋真相,見不見於空有之間;博考精微,聞不聞於生滅之際。廓群疑於性海,啟妙覺於迷津。於是隱括眾經,無片言而不盡;傍稽聖迹,無一物而不窺。周流多載,方始旋返。十九年正月,屆于長安。所獲經論六百五十七部,有詔譯焉。
親踐者一百一十國,傳聞者二十八國。或事見於前典,或名始於今代。莫不餐和飲澤,頓顙而知歸;請吏革音,梯山而奉贐。歡闕庭而相抃,襲冠帶而成群。爾其物產風土之差,習俗山川之異。遠則稽之於國典,近則詳之於故老,邈矣殊方,依然在目。無勞握槧,已詳油素。名為“大唐西域記”,一帙,十二卷。竊惟書事記言,固已緝於微婉;瑣詞小道,冀有補於遺闕。祕書著作佐郎敬播序之云爾。
大唐西域記敘
尚書左僕射燕國公張說製
若夫玉毫流照,甘露灑于大千;金鏡揚暉,薰風被于有截。故知示現三界,粵稱天下之尊;光宅四表,式標域中之大。是以慧日淪影,像化之跡東歸;帝猷宏闡,大章之步西極。
有慈恩道場三藏法師,諱玄奘,俗姓陳氏,其先頴川人也。帝軒提象,控華渚而開源;大舜賓門,基歷山而聳構。三恪照于姬載,六奇光于漢祀。書奏而承朗月,遊道而聚德星。縱壑駢鱗,培風齊翼。世濟之美,欝為景胄。法師籍慶誕生,含和降德,結根深而[卄/(仁-二+(公/几))]茂,道源浚而靈長。奇開之歲,霞軒月舉;聚沙之年,蘭薰桂馥。洎乎成立,藝殫墳素。九皐載響,五府交辟。以夫早悟真假,夙照慈慧,鏡真筌而延佇,顧生涯而永息。而朱紱紫纓,誠有界之徽網;寶車丹枕,寔出世之津途。由是擯落塵滓,言歸閑曠。令兄長捷法師,釋門之棟?者也。擅龍象于身世,挺鶖鷺于當年。朝野挹其風猷,中外羨其聲彩。既而情深友愛,道睦天倫。法師服勤請益,分陰靡棄。業光上首,擢秀檀林;德契中庸,騰芬蘭室。抗策平道,包九部而吞夢;鼓枻玄津,俯四韋而小魯。自茲遍遊談肆,載移涼燠。功既成矣,能亦畢矣。至于泰初日月,燭曜靈臺;子雲鞶悅,發揮神府。于是金文暫啟,佇秋駕而雲趨;玉柄纔撝,披霧市而波屬。若會斵輪之旨,猶知拜瑟之微。以瀉瓶之多聞,泛虛舟而獨遠。迺于轘轅之地,先摧鍱腹之誇;并絡之鄉,遽表浮桮之異。遠邇宗挹,為之語曰:「昔聞荀氏八龍,今見陳門雙驥。」汝、頴多奇士,誠哉此言。
法師自幼迄長,遊心玄理。名流先達,部執交馳,趨末忘本,摭華捐實,遂有南北異學,是非紛糾。永言于此,良用憮然。或恐傳譯踳駁,未能筌究,欲窮香象之文,將罄龍宮之目。以絕倫之德,屬會昌之期,杖錫拂衣,第如遐境。于是背玄㶚而延望,指葱山而矯迹。川陸綿長,備甞艱險。陋博望之非遠,嗤法顯之為局。遊踐之處,畢究方言,鐫求幽賾,妙窮津會。于是詞發雌黃,飛英天竺;文傳貝葉,聿歸振旦。
太宗文皇帝金輪纂御,寶位居尊。載佇風徽,召見青蒲之上;廼睠通識,前膝黃屋之間。手詔綢繆,中使繼路。俯摛睿思,乃製《三藏聖教序》,凡七百八十言。今上昔在春闈,裁《述聖記》,凡五百七十九言。啟玄妙之津,書揄揚之旨。蓋非道映鷄林,譽光鷲嶽,豈能緬降神藻,以旌時秀。奉 詔翻譯梵本,凡六百五十七部。具覽遐方異俗,絕壤殊風,土著之宜,人備之序,正朔所暨,聲教所單,著《大唐西域記》,勒成一十二卷。編錄典奧,綜覈明審,立言不朽,其在茲焉。
大唐西域記卷第一(三十四國)
三藏法師玄奘奉 詔譯
大總持寺沙門辯機撰阿耆尼國屈支國跋祿迦國笯(奴故反)赤建國赭時國㤄(敷發反)捍國窣(蘇沒反)堵利瑟那國颯秣建國弭秣賀國劫布呾那國屈霜(去聲)爾伽國喝捍國捕喝國伐地國貨利習彌伽國羯霜(去聲)那國呾蜜國赤鄂衍那國忽露摩國愉(色俱反)漫國鞠和衍那國鑊沙國珂咄羅國拘謎(莫閉反)陀國縛伽浪國紇露悉泯健國忽懍國縛喝國銳秣陀國胡寔健國呾剌健國揭職國梵衍那國迦畢試國
歷選皇猷,遐觀帝錄,庖犧出震之初,軒轅垂衣之始,所以司牧黎元,所以疆畫分野。暨乎唐堯之受天運,光格四表,虞舜之納地圖,德流九土。自茲已降,空傳書事之冊,逖聽前修,徒聞記言之史。豈若時逢有道,運屬無為者歟。我
大唐御極則天,乘時握紀,一六合而光宅,四三皇而照臨。玄化滂流,祥風遐扇,同乾坤之覆載,齊風雨之鼓潤。與夫東夷入貢,西戎即敘,創業垂統,撥亂反正,固以跨越前王,囊括先代。同文共軌,至治神功,非載記無以贊大猷,非昭宣何以光盛業。玄奘輒隨遊至,舉其風土,雖未考方辯俗,信已越五踰三。含生之疇,咸被凱澤;能言之類,莫不稱功。越自天府,暨諸天竺,幽荒異俗,絕域殊邦,咸承正朔,俱霑聲教。贊武功之績,諷成口實;美文德之盛,欝為稱首。詳觀載籍,所未甞聞;緬惟圖牒,誠無與二。不有所敘,何記化洽?今據聞見,於是載述。
然則索訶世界(舊曰娑婆世界,又曰娑訶世界,皆訛也),三千大千國土,為一佛之化攝也。今一日月所照臨四天下者,據三千大千世界之中,諸佛世尊皆此垂化,現生現滅,導聖導凡。蘇迷盧山(唐言妙高山。舊曰須彌,又曰須彌,婁皆訛略也),四寶合成,在大海中,據金輪上,日月之所照迴,諸天之所遊舍。七山七海,環峙環列;山間海水,具八功德。七金山外,乃鹹海也。海中可居者,大略有四洲焉。東毘提訶洲(舊曰弗婆提,又曰弗于逮,訛也),南贍部洲(舊曰閻浮提洲,又曰剡浮洲,訛也),西瞿陀尼洲(舊曰瞿耶尼,又曰的伽尼,訛也),北拘盧洲(舊曰欝單越,又曰鳩樓。訛也)。金輪王乃化被四天下,銀輪王則政隔北拘盧,銅輪王除北拘盧及西瞿陀尼,鐵輪王則唯贍部洲。夫輪王者,將即大位,隨福所感,有大輪寶,浮空來應,感有金、銀、銅、鐵之異,境乃四、三、二、一之差,因其先瑞,即以為號。則贍部洲之中地者,阿那婆答多池也(唐言無熱惱。舊曰阿耨達池,訛也)。在香山之南,大雪山之北,周八百里矣。金、銀、瑠璃、頗胝,飾其岸焉。金沙彌漫,清波皎鏡。八地菩薩以願力故,化為龍王,於中潛宅。出清冷水,給贍部洲。是以池東面銀牛口流出殑(巨勝反)伽河(舊曰恒河,又曰恒伽,訛也),繞池一匝,入東南海;池南面金象口流出信度河(舊曰辛頭河,訛也),繞池一匝,入西南海;池西面瑠璃馬口流出縛芻河(舊曰博叉河,訛也),繞池一匝,入西北海;池北面頗胝師子口流出徙多河(舊曰私陀河,訛也),繞池一匝,入東北海,或曰潛流地下,出積石山,即徙多河之流,為中國之河源云。
時無輪王應運,贍部洲地有四主焉。南象主則暑濕宜象,西寶主乃臨海盈寶,北馬主寒勁宜馬,東人主和暢多人。故象主之國躁烈篤學,特閑異術,服則橫巾右袒,首則中髻四垂,族類邑居,室宇重閣。寶主之鄉,無禮義,重財賄,短製左衽,斷髮長髭,有城郭之居,務殖貨之利。馬主之俗,天資獷暴,情忍殺戮,毳帳穹廬,鳥居逐牧。人主之地,風俗機惠,仁義照明,冠帶右衽,車服有序,安土重遷,務資有類。三主之俗,東方為上,其居室則東闢其戶,旦日則東向以拜。人主之地,南面為尊。方俗殊風,斯其大概。至於君臣上下之禮,憲章文軌之儀,人主之地,無以加也。清心釋累之訓,出離生死之教,象主之國,其理優矣。斯皆著之經誥,問諸土俗,博關今古,詳考見聞。然則佛興西方,法流東國,通譯音訛,方言語謬,音訛則義失,語謬則理乖。故曰:「必也正名乎」,貴無乖謬矣。
夫人有剛柔異性,言音不同,斯則繫風土之氣,亦習俗之致也。若其山川物產之異,風俗性類之差,則人主之地,國史詳焉;馬主之俗,寶主之鄉,史誥備載,可略言矣。至於象主之國,前古未詳,或書地多暑濕,或載俗好仁慈,頗存方志,莫能詳舉,豈道有行藏之致,固世有推移之運矣。是知候律以歸化,飲澤而來賓,越重險而款玉門,貢方奇而拜絳闕者,蓋難得而言焉。由是之故,訪道遠遊,請益之隙,存記風土。黑嶺已來。莫非胡俗。雖戎人同貫,而族類群分,畫界封疆,大率土著。建城郭,務殖田畜;性重財賄,俗輕仁義;嫁娶無禮,尊卑無次;婦言是用,男位居下。死則焚骸,喪期無數;釐面截耳,斷髮裂裳,屠殺群畜,祀祭幽魂。吉乃素服,凶則皂衣。同風類俗,略舉條貫;異政殊制,隨地別敘。印度風俗,語在後記。
出高昌故地,自近者始,曰阿耆尼國(舊曰烏耆)。
阿耆尼國,東西六百餘里,南北四百餘里。國大都城周六七里。四面據山,道險易守。泉流交帶,引水為田。土宜穈、黍、宿麥、香棗、蒲萄、梨、柰諸菓。氣序和暢,風俗質直。文字取則印度,微有繒絹。服飾氈褐,斷髮無巾。貨用金錢、銀錢、小銅錢。王,其國人也,勇而寡略,好自稱伐,國無綱紀,法不整肅。伽藍十餘所,僧徒二千餘人,習學小乘教說一切有部,經教律儀,既遵印度,諸習學者,即其文而翫之。戒行律儀,潔清勤勵。然食雜三淨,滯於漸教矣。
從此西南行二百餘里,踰一小山,越二大河,西得平川,行七百餘里,至屈(居勿反)支國(舊曰龜茲)。
屈支國,東西千餘里,南北六百餘里。國大都城周十七八里,宜穈、麥,有粳稻,出蒲萄、石榴,多梨、柰、桃、杏。土產黃金、銅、鐵、鉛、錫。氣序和,風俗質。文字取則印度,粗有改變。管絃伎樂,特善諸國。服飾錦褐,斷髮巾帽。貨用金錢、銀錢、小銅錢。王,屈支種也,智謀寡昧,迫於強臣。其俗生子以木押頭,欲其遍遞也。伽藍百餘所,僧徒五千餘人,習學小乘教說一切有部。經教律儀,取則印度,其習讀者,即本文矣。尚拘漸教,食雜三淨。潔清耽翫,人以功競。
國東境城北天祠前,有大龍池。諸龍易形,交合牝馬,遂生龍駒,?戾難馭。龍駒之子,方乃馴駕,所以此國多出善馬。聞諸先志曰:近代有王,號曰金花,政教明察,感龍馭乘。王欲終沒,鞭觸其耳,因即潛隱,以至于今。城中無井,取彼池水。龍變為人,與諸婦會,生子驍勇,走及奔馬;如是漸染,人皆龍種,恃力作威,不恭王命。王乃引搆突厥,殺此城人,少長俱戮,略無噍類。城今荒蕪,人煙斷絕。
荒城北四十餘里,接山阿,隔一河水,有二伽藍,同名照怙釐,而東西隨稱。佛像莊飾,殆越人工。僧徒清齋,誠為勤勵。東照怙釐佛堂中有玉石,面廣二尺餘,色帶黃白,狀如海蛤。其上有佛足履之迹,長尺有八寸,廣餘六寸矣。或有齋日,照燭光明。
大城西門外,路左右各有立佛像,高九十餘尺。於此像前,建五年一大會處。每歲秋分數十日間,舉國僧徒皆來會集。上自君王,下至士、庶,捐廢俗務,奉持齋戒,受經聽法,渴日忘疲。諸僧伽藍莊嚴佛像,瑩以珍寶,飾之錦綺,載諸輦輿,謂之行像,動以千數,雲集會所。常以月十五日、晦日,國王、大臣謀議國事,訪及高僧,然後宣布。
會場西北渡河,至阿奢理貳伽藍(唐言奇特)。庭宇顯敞,佛像工飾。僧徒肅穆,精勤匪怠,並是耆艾宿德,碩學高才,遠方俊彥,慕義至止。國王、大臣、士、庶、豪右,四事供養,久而彌敬。聞諸先志曰:昔此國先王,崇敬三寶,將欲遊方,觀禮聖迹,乃命母弟,攝知留事。其弟受命,竊自割勢,防未萌也。封之金函,持以上王。王曰:「斯何謂也?」對曰:「迴駕之日,乃可開發。」即付執事,隨軍掌護。王之還也,果有搆禍者,曰:「王令監國,婬亂中宮。」王聞震怒,欲置嚴刑。弟曰:「不敢逃責,願開金函。」王遂發而視之,乃斷勢也。曰:「斯何異物?欲何發明?」對曰:「王昔遊方,命知留事,懼有讒禍,割勢自明。今果有徵,願垂照覽。」王深驚異,情愛彌隆,出入後庭,無所禁礙。王弟於後,行遇一夫,擁五百牛,欲事形腐。見而惟念,引類增懷:「我今形虧,豈非宿業?」即以財寶,贖此群牛。以慈善力,男形漸具。以形具故,遂不入宮。王怪而問之,乃陳其始末。王以為奇特也,遂建伽藍,式旌美迹,傳芳後葉。
從此西行六百餘里,經小沙磧,至跋祿迦國(舊謂姑黑,又曰亟黑)。
跋祿迦國,東西六百餘里,南北三百餘里。國大都城周五六里。土宜氣序,人性風俗,文字法則同屈支國,語言少異。細氈細褐,隣國所重。伽藍數十所,僧徒千餘人,習學小乘教說一切有部。
國西北行三百餘里,度石磧,至凌山。此則葱嶺北原,水多東流矣。山谷積雪,春夏合凍,雖時消泮,尋復結氷。經途險阻,寒風慘烈。多暴龍難,凌犯行人。由此路者,不得赭衣持瓠,大聲叫喚。微有違犯,災禍目覩。暴風奮發,飛沙雨石,遇者喪沒,難以全生。
山行四百餘里,至大清池(或名熱海,又謂鹹海)。周千餘里,東西長,南北狹。四面負山,眾流交湊,色帶青黑,味兼鹹苦,洪濤浩汗,驚波汩淴。龍魚雜處,靈怪間起,所以往來行旅,禱以祈福,水族雖多,莫敢漁捕。
清池西北行五百餘里,至素葉水城。城周六七里,諸國商胡雜居也。土宜糜、麥、蒲萄,林樹稀疎。氣序風寒,人衣氈褐。
素葉已西數十孤城,城皆立長,雖不相稟命,然皆役屬突厥。
自素葉水城,至羯霜那國,地名窣利,人亦謂焉。文字語言,即隨稱矣。字源簡略,本二十餘言,轉而相生,其流浸廣,粗有書記,竪讀其文,遞相傳授,師資無替。服氈褐,衣皮㲲,裳服褊急。齊髮露頂,或總剪剃,繒綵絡額,形容偉大,志性恇怯,風俗澆訛,多行詭詐,大抵貪求,父子計利,財多為貴,良賤無差。雖富巨萬,服食麁弊。力田逐利者雜半矣。
素葉城西行四百餘里,至千泉。千泉者,地方二百餘里,南面雪山,三陲平陸。水土沃潤,林樹扶疎,暮春之月,雜花若綺。泉池千所,故以名焉。突厥可汗每來避暑。中有群鹿,多飾鈴鐶,馴狎於人,不甚驚走。可汗愛賞,下命群屬,敢加殺害,有誅無赦。故此群鹿,得終其壽。
千泉西行百四五十里,至呾邏私城。城周八九里,諸國商胡雜居也。土宜氣序,大同素葉。
南行十餘里,有小孤城,三百餘戶,本中國人也,昔為突厥所掠,後遂鳩集同國,共保此城,於中宅居。衣服去就,遂同突厥;言辭儀範,猶存本國。
從此西南行二百餘里,至白水城。城周六七里。土地所產,風氣所宜,逾勝呾邏私。
西南行二百餘里,至恭御城。城周五六里。原隰膏腴,樹林蓊欝。
從此南行四五十里,至笯(奴故反)赤建國。
笯赤建國,周千餘里。地沃壤,備稼穡,草木欝茂,華果繁盛,多蒲萄,亦所貴也。城邑百數,各別君長,進止往來,不相稟命。雖則畫野區分,總稱笯赤建國。
從此西行二百餘里,至赭時國(唐言石國)。
赭時國,周千餘里。西臨葉河。東西狹、南北長。土宜氣序,同笯赤建國。城邑數十,各別君長,既無總主,役屬突厥。
從此東南千餘里,至㤄(敷發反)捍國。
㤄捍國,周四千餘里,山周四境。土地膏腴,稼穡滋盛,多花菓,宜羊馬。氣序風寒,人性剛勇,語異諸國,形貌醜弊。自數十年,無大君長,酋豪力競,不相賓伏,依川據險,畫野分都。
從此西行千餘里,至窣堵利瑟那國。
窣堵利瑟那國,周千四、五百里。東臨葉河。葉河出葱嶺北原,西北而流,浩汗渾濁汩淴漂急。土宜風俗,同赭時國。自有王,附突厥。
從此西北入大沙磧,絕無水草。途路彌漫,疆境難測,望大山,尋遺骨,以知所指,以記經途。行五百餘里,至颯秣建國(唐言康國)。
颯秣建國,周千六七百里,東西長,南北狹。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極險固,多居人。異方寶貨,多聚此國。土地沃壤,稼穡備植,林樹蓊欝,花菓滋茂,多出善馬。機巧之技,特工諸國。氣序和暢,風俗猛烈。凡諸胡國,此為其中,進止威儀,近遠取則。其王豪勇,隣國承命。兵馬強盛,多諸赭羯。赭羯之人,其性勇烈,視死如歸,戰無前敵。
從此東南至弭秣賀國(唐言米國)。
弭秣賀國,周四五百里。據川中,東西狹,南北長。土宜風俗,同颯秣建國。從此北至劫布呾那國(唐言曹國)。
劫布呾那國,周千四五百里,東西長,南北狹。土宜風俗,同颯秣建國。從此國西三百餘里,至屈(居勿反)霜(去聲)爾迦國(唐言何國)。
屈霜爾迦國,周千四五百里,東西狹,南北長。土宜風俗,同颯秣建國。從此國西二百餘里,至喝捍國(唐言東安國)。
喝捍國,周千餘里。土宜風俗,同颯秣建國。從此國西四百餘里,至捕喝國(唐言守安國)。
捕喝國,周千六七百里,東西長,南北狹。土宜風俗,同颯秣建國。從此國西四百餘里,至伐地國(唐言西安國)。
伐地國,周四百餘里,土宜風俗,同颯秣建國。從此西南五百餘里,至貨利習彌伽國。
貨利習彌伽國,順縛芻河兩岸,東西二三十里,南北五百餘里。土宜風俗,同伐地國,語言少異。從颯秣建國西南行三百餘里,至羯霜(去聲)那國(唐言史國)。
羯霜那國,周千四五百里。土宜風俗,同颯秣建國。從此西南行二百餘里,入山。山路崎嶇,谿徑危險,既絕人里,又少水草。東南山行三百餘里,入鐵門。
鐵門者,左右帶山,山極峭峻,雖有狹徑,加之險阻,兩傍石壁,其色如鐵。既設門扉,又以鐵鋦,多有鐵鈴,懸諸戶扇,因其險固,遂以為名。
出鐵門,至覩貨邏國(舊曰吐火羅國,訛也)。其地南北千餘里,東西三千餘里。東阨葱嶺,西接波剌斯,南大雪山,北據鐵門,縛芻大河中境西流。自數百年,王族絕嗣,酋豪力競,各擅君長,依川據險,分為二十七國。雖畫野區分,總役屬突厥。氣序既溫,疾疫亦眾。冬末春初,霖雨相繼。故此境已南,濫波已北,其國風土,並多溫疾。而諸僧徒以十二月十六日入安居,三月十五日解安居,斯乃據其多雨,亦是設教隨時也。其俗則志性恇怯;容貌鄙陋,粗知信義,不甚欺詐。語言去就,稍異諸國。字源二十五言,轉而相生,用之備物,書以橫讀,自左向右,文記漸多,逾廣窣利。多衣㲲,少服褐。貨用金、銀等錢,模樣異於諸國。
順縛芻河北下流至呾蜜國。
呾蜜國,東西六百餘里,南北四百餘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東西長,南北狹。伽藍十餘所,僧徒千餘人。諸窣堵波,即舊所謂浮圖也,又曰鍮婆,又曰塔婆,又曰私鍮簸,又曰藪斗波,皆訛也。及佛尊像,多神異,有靈鑒。
東至赤鄂衍那國。
赤鄂衍那國,東西四百餘里,南北五百餘里。國大都城周十餘里。伽藍五所,僧徒尠少。
東至忽露摩國。
忽露摩國,東西百餘里,南北三百餘里。國大都城周十餘里。其王奚素突厥也。伽藍二所,僧徒百餘人。
東至愉(朔俱反)漫國。
愉漫國,東西四百餘里,南北百餘里。國大都城周十六七里。其王奚素突厥也。伽藍二所,僧徒寡少。
西南臨縛芻河,至鞠和衍那國。
鞠和衍那國,東西二百餘里,南北三百餘里。國大都城周十餘里。伽藍三所,僧徒百餘人。
東至鑊沙國。
鑊沙國,東西三百餘里,南北五百餘里。國大都城周十六七里。
東至珂咄羅國。
珂咄羅國,東西千餘里,南北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
東接葱嶺,至拘謎(莫閉反)陀國。
拘謎陀國,東西二千餘里,南北二百餘里。據大葱嶺中。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西南隣縛芻河,南接尸棄尼國。南渡縛芻河,至達摩悉鐵帝國、鉢鐸創那國、淫薄健國、屈浪拏國、呬(火利反)摩呾羅國、鉢利曷國、訖栗瑟摩國、曷邏胡國、阿利尼國、瞢健國。自活國東南至闊悉多國、安呾羅縛國,事在迴記。
活國西南至縛伽浪國。
縛伽浪國,東西五十餘里,南北二百餘里。國大都城周十餘里。
南至紇露悉泯健國。
紇露悉泯健國,周千餘里。國大都城周十四五里。
西北至忽懍國。
忽懍國,周八百餘里。國大都城周五六里。伽藍十餘所,僧徒五百餘人。
西至縛喝國。
縛喝國,東西八百餘里,南北四百餘里。北臨縛芻河。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人皆謂之小王舍城也。其城雖固,居人甚少。土地所產,物類尤多,水陸諸花,難以備舉。伽藍百有餘所,僧徒三千餘人,並皆習學小乘法教。城外西南有納縛(唐言新)僧伽藍,此國先王之所建也。大雪山北作論諸師,唯此伽藍美業不替。其佛像則瑩以名珍,堂宇乃飾之奇寶。故諸國君長,利之以攻劫。此伽藍素有毘沙門天像,靈鑒可恃,冥加守衛。近突厥葉護可汗子肆葉護可汗,傾其部落,率其戎旅,奄襲伽藍,欲圖珍寶。去此不遠,屯軍野次,其夜夢見毘沙門天曰:「汝有何力,敢壞伽藍?」因以長戟,貫徹胸背。可汗驚悟,便苦心痛,遂告群屬所夢咎徵,馳請眾僧,方申懺謝,未及返命,已從殞歿。
伽藍內南佛堂中有佛澡罐,量可斗餘;雜色炫燿,金石難名。又有佛牙,其長寸餘,廣八九分,色黃白,質光淨。又有佛掃箒,迦奢草作也,長餘二尺,圍可七寸,其把以雜寶飾之。凡此三物,每至六齋,法俗咸會,陳設供養,至誠所感,或放光明。
伽藍北有窣堵波,高二百餘尺,金剛泥塗,眾寶廁飾。中有舍利,時燭靈光。
伽藍西南有一精廬,建立已來,多歷年所。遠方輻湊,高才類聚,證四果者,難以詳舉。故諸羅漢將入涅槃,示現神通,眾所知識,乃有建立,諸窣堵波基跡相隣,數百餘矣。雖證聖果,終無神變,蓋亦千計,不樹封記。今僧徒百餘人,夙夜匪懈,凡聖難測。
大城西北五十餘里至提謂城,城北四十餘里有波利城。城中各有一窣堵波,高餘三丈。昔者如來初證佛果,起菩提樹,方詣鹿園。時二長者遇被威光,隨其行路之資,遂獻麨蜜,世尊為說人天之福,最初得聞五戒十善也。既聞法誨,請所供養,如來遂授其髮、爪焉。二長者將還本國,請禮敬之儀式。如來以僧伽胝(舊曰僧祇梨,訛也),方疊布下,次欝多羅僧,次僧却崎(舊曰僧祇支,訛也),又覆鉢,竪錫杖,如是次第,為窣堵波。二人承命,各還其城,擬儀聖旨,式修崇建,斯則釋迦法中最初窣堵波也。
城西七十餘里有窣堵波,高餘二丈,昔迦葉波佛時之所建也。
從大城西南入雪山阿,至銳秣陀國。
銳秣陀國,東西五六十里,南北百餘里。國大都城周十餘里。
西南至胡寔健國。
胡寔健國,東西五百餘里,南北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多山川,出善馬。
西北至呾剌健國。
呾剌健國,東西五百餘里,南北五六十里。國大都城周十餘里。西接波剌斯國界。
從縛喝國南行百餘里,至揭職國。
揭職國,東西五百餘里,南北三百餘里。國大都城周四五里,土地磽确陵阜連屬。少花果,多菽、麥。氣序寒烈,風俗剛猛。伽藍十餘所,僧徒三百餘人,並學小乘教說一切有部。
東南入大雪山,山谷高深,峯巖危險,風雪相繼,盛夏合凍,積雪彌谷,蹊徑難涉。山神鬼魅,暴縱妖祟,群盜橫行,殺害為務。
行六百餘里,出都貨邏國境,至梵衍那國。
梵衍那國,東西二千餘里,南北三百餘里,在雪山之中也。人依山谷,逐勢邑居。國大都城據崖跨谷,長六七里,北背高巖,有宿麥,少花果,宜畜牧,多羊馬。氣序寒烈,風俗剛獷,多衣皮褐,亦其所宜。文字、風教,貨幣之用,同都貨邏國。語言少異,儀貌大同。淳信之心,特甚隣國。上自三寶,下至百神,莫不輸誠,竭心宗敬。商估往來者,天神現徵祥,示祟變,求福德。伽藍數十所,僧徒數千人,宗學小乘說出世部。
王城東北山阿有立佛石像,高百四五十尺,金色晃曜,寶飾煥爛。東有伽藍,此國先王之所建也。伽藍東有鍮石釋迦佛立像,高百餘尺,分身別鑄,總合成立。
城東二三里伽藍中有佛入涅槃臥像,長千餘尺。其王每此設無遮大會,上自妻子,下至國珍,府庫既傾,復以身施,群官僚佐就僧酬贖,若此者以為所務矣。
臥像伽藍東南行二百餘里,度大雪山,東至小川澤,泉池澄鏡,林樹青葱。有僧伽藍,中有佛齒及劫初時獨覺齒,長餘五寸,廣減四寸;復有金輪王齒,長三寸,廣二寸;商諾迦縛娑(舊曰商那和修,訛也)大阿羅漢所持鐵鉢,量可八九升。凡三賢聖遺物,並以黃金緘封。又有商諾迦縛娑九條僧伽胝衣,絳赤色,設諾迦草皮之所績成也。商諾迦縛娑者,阿難弟子也,在先身中,以設諾迦草衣,於解安居日,持施眾僧。承茲福力,於五百身中陰、生陰,恒服此衣。以最後身,從胎俱出,身既漸長,衣亦隨廣;及阿難之度出家也,其衣變為法服;及受具戒,更變為九條僧伽胝。將證寂滅,入邊際定,發智願力,留此袈裟,盡釋迦遺法。法盡之後,方乃變壞。今已少損,信有徵矣。
從此東行入雪山,踰越黑嶺,至迦畢試國。
迦畢試國,周四千餘里,北背雪山,三陲黑嶺。國大都城周十餘里。宜穀、麥、多果、木,出善馬、欝金香。異方奇貨,多聚此國。氣序風寒,人性暴獷,言辭鄙[卄/執/衣],婚姻雜亂。文字大同覩貨邏國。習俗、語言、風教頗異。服用毛㲲,衣兼皮褐。貨用金錢、銀錢及小銅錢,規矩模樣異於諸國。王,剎利種也,有智略,性勇烈,威懾隣境,統十餘國。愛育百姓,敬崇三寶,歲造丈八尺銀佛像,兼設無遮大會,周給貧窶,惠施鰥寡。伽藍百餘所,僧徒六千餘人,並多習學大乘法教。窣堵波、僧伽藍崇高弘敞,廣博嚴淨。天祠數十所,異道千餘人,或露形,或塗灰,連絡髑髏,以為冠鬘。
大城東三四里北山下有大伽藍,僧徒三百餘人,並學小乘法教。聞諸先志曰:昔健馱邏國迦膩色迦王威被隣國,化洽遠方,治兵廣地,至葱嶺東,河西蕃維畏威送質。迦膩色迦王既得質子,特加禮命,寒暑改館,冬居印度諸國,夏還迦畢試國,春、秋止健馱邏國。故質子三時住處,各建伽藍;今此伽藍即夏居之所建也。故諸屋壁,圖畫質子,容貌服飾,頗同中夏。其後得還本國,心存故居,雖阻山川,不替供養。故今僧眾,每至入安居、解安居,大興法會,為諸質子祈福樹善,相繼不絕,以至于今。
伽藍佛院東門南大神王像右足下,坎地藏寶,質子之所藏也。故其銘曰:「伽藍朽壞,取以修治。」近有邊王,貪婪凶暴,聞此伽藍多藏珍寶,驅逐僧徒。方事發掘,神王冠中鸚鵡鳥像乃奮羽驚鳴,地為震動,王及軍人辟易僵仆,久而得起,謝咎以歸。
伽藍北嶺上有數石室,質子習定之處也。其中多藏雜寶,其側有銘,藥叉守衛。有欲開發取中寶者,此藥叉神變現異形,或作師子,或作蟒蛇、猛獸、毒虫,殊形震怒,以故無人敢得攻發。
石室西二三里大山嶺上有觀自在菩薩像,有人至誠願見者,菩薩從其像中出妙色身,安慰行者。
大城東南三十餘里至曷邏怙羅僧伽藍,傍有窣堵波,高百餘尺,或至齋日,時燭光明。覆鉢勢上石隙間流出黑香油,靜夜中時聞音樂之聲。聞諸先志曰:昔此國大臣遏邏怙邏之所建也。功既成已,於夜夢中有人告曰:「汝所建立窣堵波未有舍利,明旦有獻上者,宜從王請。」旦入朝進請曰:「不量庸昧,敢有願求。」王曰:「夫何所欲?」對曰:「今有先獻者,願垂恩賜。」王曰:「然。」遏邏怙羅佇立宮門,瞻望所至。俄有一人持舍利瓶,大臣問曰:「欲何獻上?」曰:「佛舍利。」大臣曰:「吾為爾守,宜先白王。」遏邏怙羅恐王珍貴舍利,追悔前恩,疾往伽藍,登窣堵波,至誠所感,其石覆鉢自開,安置舍利,已而疾出,尚拘衣襟。王使逐之,石已掩矣。故其隙間,流黑香油。
城南四十餘里至霫(?立反)蔽多伐剌祠城。凡地大震,山崖崩墜,周此城界,無所動搖。
霫蔽多伐剌祠城南三十餘里,至阿路猱(奴高反)山,崖嶺峭峻,巖谷杳冥。其峯每歲增高數百尺,與漕矩吒國䅳(士句反,下同)那呬羅山髣髴相望,便即崩墜。聞諸土俗曰:初,䅳那天神自遠而至,欲止此山。山神震怒,搖蕩谿谷。天神曰:「不欲相舍,故此傾動。少垂賓主,當盈財寶。吾今往漕矩吒國䅳那呬羅山,每歲至我受國王、大臣祀獻之時,宜相屬望。」故阿路猱山增高既已,尋即崩墜。
王城西北二百餘里至大雪山。山頂有池,請雨祈晴,隨求果願。聞諸先志曰:昔健馱邏國有阿羅漢,常受此池龍王供養。每至中食,以神通力,并坐繩床,凌虛而往。侍者沙彌密於繩床之下,攀援潛隱,而阿羅漢時至便往,至龍宮乃見沙彌,龍王因請留食。龍王以天甘露飯阿羅漢,以人間味而饌沙彌。阿羅漢飯食已訖,便為龍王說諸法要。沙彌如常為師滌器,器有餘粒,駭其香味,即起惡願,恨師忿龍:「願諸福力,於今悉現,斷此龍命,我自為王。」沙彌發是願時,龍王已覺頭痛矣。羅漢說法誨喻,龍王謝咎責躬;沙彌懷忿,未從誨謝。既還伽藍,至誠發願,福力所致,是夜命終,為大龍王,威猛奮發,遂來入池,殺龍王,居龍宮,有其部屬,總其統命。以宿願故,興暴風雨,摧拔樹木,欲壞伽藍。時迦膩色迦王怪而發問,其阿羅漢具以白王。王即為龍於雪山下立僧伽藍,建窣堵波,高百餘尺。龍懷宿忿,遂發風雨。王以弘濟為心,龍乘瞋毒作暴,僧伽藍、窣堵波六壞七成。迦膩色迦王恥功不成,欲填龍池,毀其居室,即興兵眾,至雪山下。時彼龍王深懷震懼,變作老婆羅門,叩王象而諫曰:「大王宿殖善本,多種勝因,得為人王,無思不服。今日何故與龍交爭?夫龍者,畜也,卑下惡類,然有大威,不可力競。乘雲馭風,蹈虛履水,非人力所制,豈王心所怒哉?王今舉國興兵,與一龍鬪,勝則王無伏遠之威,敗則王有非敵之恥。為王計者,宜可歸兵。」迦膩色迦王未之從也。龍即還池,聲震雷動,暴風拔木,沙石如雨,雲霧晦冥,軍馬驚駭。王乃歸命三寶,請求加護,曰:「宿殖多福,得為人王,威懾強敵,統贍部洲,今為龍畜所屈,誠乃我之薄福也。願諸福力,於今現前。」即於兩肩起大煙焰,龍退風靜,霧卷雲開。王令軍眾人擔一石,用填龍池。龍王還作婆羅門,重請王曰:「我是彼池龍王,懼威歸命,唯王悲愍,赦其前過。王以含育,覆燾生靈,如何於我獨加惡害?王若殺我,我之與王,俱墮惡道,王有斷命之罪,我懷怨讎之心,業報皎然,善惡明矣。」王遂與龍明設要契,後更有犯,必不相赦。龍曰:「我以惡業,受身為龍,龍性猛惡,不能自持,瞋心或起,當忘所制。王今更立伽藍,不敢摧毀。每遣一人候望山嶺,黑雲若起,急擊揵槌,我聞其聲,惡心當息。」其王於是更修伽藍,建窣堵波,候望雲氣,於今不絕。
聞諸先志曰:窣堵波中有如來骨肉舍利,可一升餘,神變之事,難以詳述。一時中窣堵波內忽有煙起,少間便出猛焰,時人謂窣堵波已從火燼,瞻仰良久,火滅煙消,乃見舍利如白珠幡,循環表柱,宛轉而上,升高雲際,縈旋而下。
王城西北大河南岸舊王伽藍內,有釋迦菩薩弱齡齠齓,長餘一寸。其伽藍東南有一伽藍,亦名舊王,有如來頂骨一片,面廣寸餘,其色黃白,髮孔分明。又有如來髮,髮色青紺,螺旋右縈,引長尺餘,卷可半寸。凡此三事,每至六齋,王及大臣散花供養。
頂骨伽藍西南有舊王妃伽藍,中有金銅窣堵波,高百餘尺。聞諸土俗曰:其窣堵波中有佛舍利升餘,每月十五日,其夜便放圓光,燭燿露盤,聯暉達曙,其光漸斂,入窣堵波。
城西南有比羅娑洛山(唐言象堅)。山神作象形,故曰象堅也。昔如來在世,象堅神奉請世尊及千二百大阿羅漢,山巔有大盤石,如來即之,受神供養。其後無憂王即盤石上起窣堵波,高百餘尺,今人謂之象堅窣堵波也。亦云中有如來舍利,可一升餘。
象堅窣堵波北山巖下有一龍泉,是如來受神飯已,及阿羅漢於中漱口嚼楊枝,因即種根,今為茂林。後人於此建立伽藍,名鞞鐸佉(唐言嚼楊枝)。
自此東行六百餘里,山谷接連,峯巖峭峻,越黑嶺,入北印度境,至濫波國(北印度境)。
大唐西域記卷第一
大正藏第 51 冊 No. 2087 大唐西域記
大唐西域記卷第二(三國)
三藏法師玄奘奉 詔譯
大總持寺沙門辯機撰濫波國那揭羅曷國健馱邏國
詳夫天竺之稱,異議糺紛,舊云身毒,或曰賢豆,今從正音,宜云印度。印度之人,隨地稱國,殊方異俗,遙舉總名,語其所美,謂之印度。印度者,唐言月。月有多名,斯其一稱。言諸群生輪迴不息,無明長夜莫有司晨,其猶白日既隱,宵燭斯繼,雖有星光之照,豈如朗月之明。苟緣斯致,因而譬月。良以其土聖賢繼軌,導凡御物,如月照臨。由是義故,謂之印度。印度種姓族類群分,而婆羅門特為清貴,從其雅稱,傳以成俗,無云經界之別,總謂婆羅門國焉。
若其封疆之域,可得而言。五印度之境,周九萬餘里。三垂大海,北背雪山。北廣南狹,形如半月,畫野區分,七十餘國。時特暑熱,地多泉濕。北乃山阜隱軫,丘陵舃鹵;東則川野沃潤,疇壠膏腴;南方草木榮茂;西方土地磽确。斯大概也,可略言焉。
夫數量之稱,謂踰繕那(舊曰由旬。又曰踰闍那,又曰由延,皆訛略也)。踰繕那者,自古聖王一日軍行也。舊傳一踰繕那四十里矣;印度國俗乃三十里;聖教所載唯十六里。窮微之數,分一踰繕那為八拘盧舍。拘盧舍者,謂大牛鳴聲所極聞,稱拘盧舍。分一拘盧舍為五百弓,分一弓為四肘,分一肘為二十四指,分一指節為七宿麥,乃至蝨、蟣、隙塵、牛毛、羊毛兔毫、金、水,次第七分,以至細塵,細塵七分,為極細塵。極細塵者,不可復析,析即歸空,故曰極微也。
若乃陰陽曆運,日月次舍,稱謂雖殊,時候無異,隨其星建,以標月名。時極短者,謂剎那也。百二十剎那為一呾剎那,六十呾剎那為一臘縛,三十臘縛為一牟呼栗多,五牟呼栗多為一時,六時合成一日一夜(晝三夜三)。居俗日夜分為八時(晝四夜四,於一一時各有四分)。月盈至滿謂之白分,月虧至晦謂之黑分,黑分或十四日、十五日,月有小大故也。黑前白後,合為一月。六月合為一行。日遊在內,北行也;日遊在外,南行也。總此二行,合為一歲。又分一歲以為六時:正月十六日至三月十五日,漸熱也;三月十六日至五月十五日,盛熱也;五月十六日至七月十五日,雨時也;七月十六日至九月十五日,茂時也;九月十六日至十一月十五日,漸寒也;十一月十六日至正月十五日,盛寒也。如來聖教歲為三時:正月十六日至五月十五日,熱時也;五月十六日至九月十五日,雨時也;九月十六日至正月十五日,寒時也。或為四時,春、夏、秋、冬也。春三月謂制呾羅月、吠舍佉月、逝瑟吒月,當此從正月十六日至四月十五日。夏三月謂頞沙荼月、室羅伐拏月、婆羅鉢陀月,當此從四月十六日至七月十五日。秋三月謂頞濕縛庾闍月、迦剌底迦月、末伽始羅月,當此從七月十六日至十月十五日。冬三月謂報沙月、磨袪月、頗勒窶拏月,當此從十月十六日至正月十五日。故印度僧徒依佛聖教坐兩安居,或前三月,或後三月。前三月當此從五月十六日至八月十五日,後三月當此從六月十六日至九月十五日。前代譯經律者,或云坐夏,或云坐臘,斯皆邊裔殊俗,不達中國正音,或方言未融,而傳譯有謬。又推如來入胎、初生、出家、成佛、涅槃日月,皆有參差,語在後記。
若夫邑里閭閻,方城廣峙;街衢巷陌,曲徑盤迂,闤闠當塗,旗亭夾路。屠、釣、倡、優、魁膾、除糞,旌厥宅居,斥之邑外,行里往來,僻於路左。至於宅居之製,垣郭之作,地勢卑濕,城多壘塼,暨諸牆壁,或編竹木,室宇臺觀,板屋平頭,泥以石灰,覆以甎墼。諸異崇構,製同中夏。苫茅苫草,或塼或板,壁以石灰為飾,地塗牛糞為淨,時花散布,斯其異也。諸僧伽藍,頗極奇製。隅樓四起,重閣三層,榱梠棟梁,奇形彫鏤,戶牖垣牆,圖畫眾綵。黎庶之居,內侈外儉。隩室中堂,高廣有異,層臺重閣,形製不拘。門闢東戶,朝座東面。至於坐止,咸用繩床。王族、大人、士、庶、豪右,莊飾有殊,規矩無異。君王朝座,彌復高廣,珠璣間錯,謂師子床,敷以細㲲,蹈以寶机。凡百庶僚,隨其所好,刻彫異類,瑩飾奇珍。衣裳服玩,無所裁製,貴鮮白,輕雜綵。男則繞腰絡腋,橫巾右袒,女乃襜衣下垂,通肩總覆。頂為小髻,餘髮垂下。或有剪髭,別為詭俗。首冠花鬘,身佩瓔珞。其所服者,謂憍奢耶衣及㲲布等。憍奢耶者,野蠶絲也;叢摩衣,麻之類也;頷(?嚴反)鉢羅衣,織細羊毛也;褐剌縭衣,織野獸毛也。獸毛細耎,可得緝績,故以見珍,而充服用。其北印度,風土寒烈,短製褊衣,頗同胡服。外道服飾,紛雜異製,或衣孔雀羽尾,或飾髑髏瓔珞,或無服露形,或草板掩體,或拔髮斷髭,或蓬鬢椎髻,裳衣無定,赤白不恒。沙門法服,唯有三衣及僧却崎,泥縛些(桑箇反)那。三衣裁製,部執不同,或緣有寬狹,或葉有小大。僧却崎(唐言掩腋。舊曰僧祇支,訛也),覆左肩,掩兩腋,左開右合,長裁過腰。泥縛些那(唐言裙。舊曰涅槃僧,訛也),既無帶襻,其將服也,集衣為襵,束帶以縚,襵則諸部各異,色乃黃赤不同。剎帝利、婆羅門清素居簡,潔白儉約。國王、大臣服玩良異,花鬘寶冠以為首飾,環釧瓔珞而作身佩。其有富商、大賈,唯釧而已。人多徒跣,少有所履。染其牙齒,或赤或黑,齊髮穿耳,脩鼻大眼,斯其貌也。
夫其潔清自守,非矯其志。凡有饌食,必先盥洗,殘宿不再,食器不傳;瓦木之器,經用必棄;金、銀、銅、鐵,每加摩瑩。饌食既訖,嚼楊枝而為淨。澡漱未終,無相執觸。每有溲溺,必事澡灌。身塗諸香,所謂栴檀、欝金也。君王將浴,鼓奏絃歌。祭祀拜祠,沐浴盥洗。
詳其文字,梵天所製,原始垂則,四十七言也。寓物合成,隨事轉用。流演枝派,其源浸廣,因地隨人,微有改變,語其大較,未異本源。而中印度特為詳正,辭調和雅,與天同音,氣韻清亮,為人軌則。隣境異國,習謬成訓,競趨澆俗,莫守淳風。
至於記言書事,各有司存。史誥總稱,謂尼羅蔽荼(唐言清藏),善惡具舉,災祥備著。
而開蒙誘進,先導十二章。七歲之後,漸授五明大論:一曰聲明,釋詁訓字,詮目疏別。二工巧明,伎術機關,陰陽曆數。三醫方明,禁呪閑邪,藥石針艾。四謂因明,考定正邪,研覈真偽。五曰內明,究暢五乘因果妙理。
其婆羅門學四吠陀論:(舊曰毘陀,訛也)。一曰壽,謂養生繕性。二曰祠,謂享祭祈禱。三曰平,謂禮儀、占卜、兵法、軍陣。四曰術,謂異能、伎數、禁呪、醫方。
師必博究精微,貫窮玄奧,示之大義,導以微言,提撕善誘,彫朽勵薄。若乃識量通敏,志懷逋逸,則拘縶反開,業成後已。年方三十,志立學成,既居祿位,先酬師德。其有博古好雅,肥遁居貞、沈浮物外,逍遙事表,寵辱不驚,聲問以遠,君王雅尚,莫能屈迹。然而國重聰叡,俗貴高明,褒贊既隆,禮命亦重。故能強志篤學,忘疲遊藝,訪道依仁,不遠千里。家雖豪富,志均羈旅,口腹之資,巡匃以濟,有貴知道,無恥匱財。娛遊、惰業、媮食、靡衣,既無令德,又非時習,恥辱俱至,醜聲載揚。
如來理教,隨類得解,去聖悠遠,正法醇醨,任其見解之心,俱獲聞智之悟。部執峯峙,諍論波濤,異學專門,殊途同致。十有八部,各擅鋒銳;大小二乘,居止區別。其有宴默思惟,經行住立,定慧悠隔,諠靜良殊,隨其眾居,各製科防。無云律、論,經是佛經,講宣一部,乃免僧知事;二部,加上房資具;三部,差侍者祇承;四部,給淨人役使;五部,則行乘象輿;六部,又導從周衛。道德既高,旌命亦異。時集講論,考其優劣,彰別善惡,黜陟幽明。其有商搉微言,抑揚妙理,雅辭贍美,妙辯敏捷,於是馭乘寶象,導從如林。至乃義門虛闢,辭鋒挫銳,理寡而辭繁,義乖而言順,遂即面塗赭堊,身坌塵土,斥於曠野,棄之溝壑。既旌淑慝,亦表賢愚。人知樂道,家勤志學。出家歸俗,從其所好。罹咎犯律,僧中科罰,輕則眾命訶責,次又眾不與語,重乃眾不共住。不共住者,斥擯不齒,出一住處,措身無所,羈旅艱辛,或返初服。
若夫族姓殊者,有四流焉:一曰婆羅門,淨行也。守道居貞,潔白其操。二曰剎帝利,王種也(舊曰剎利,略也)。奕世君臨,仁恕為志。三曰吠奢(舊曰毘舍,訛也),商賈也。貿遷有無,逐利遠近。四曰戍陀羅(舊曰首陀,訛也),農人也。肆力疇壠,勤身稼穡。凡茲四姓,清濁殊流,婚娶通親,飛伏異路,內外宗枝,姻媾不雜。婦人一嫁,終無再醮。自餘雜姓,寔繁種族,各隨類聚,難以詳載。
君王奕世,唯剎帝利。篡弑時起,異姓稱尊。國之戰士,驍雄畢選,子父傳業,遂窮兵術。居則宮廬周衛,征則奮旅前鋒。凡有四兵:步、馬、車、象。象則被以堅甲,牙施利距,一將安乘,授其節度,兩卒左右,為之駕馭。車乃駕以駟馬,兵帥居其乘,列卒周衛,扶輪挾轂。馬軍散禦,逐北奔命。步軍輕捍,敢勇充選,負大樐,執長戟,或持刀劍,前奮行陣。凡諸戎器,莫不鋒銳,所謂矛、楯、弓、矢、刀、劍、鉞、斧、戈、殳、長矟、輪索之屬,皆世習矣。
夫其俗也,性雖狷急,志甚貞質,於財無苟得,於義有餘讓,懼冥運之罪,輕生事之業,詭譎不行,盟誓為信,政教尚質,風俗猶和。凶悖群小,時虧國憲,謀危君上,事迹彰明,則常幽囹圄,無所刑戮,任其生死,不齒人倫。犯傷禮義,悖逆忠孝,則劓鼻,截耳,斷手,刖足,或驅出國,或放荒裔。自餘咎犯,輸財贖罪。理獄占辭,不加刑扑,隨問欵對,據事平科。拒違所犯,恥過飾非,欲究情實,事須案者,凡有四條:水、火、稱、毒。水則罪人與石,盛以連囊,沈之深流,校其真偽;人沈石浮則有犯,人浮石沈則無隱。火乃燒鐵,罪人踞上,復使足蹈,既遣掌案,又令舌舐;虛無所損,實有所傷。懦弱之人不堪炎熾,捧未開花,散之向焰;虛則花發,實則花焦。稱則人石平衡,輕重取驗;虛則人低石舉,實則石重人輕。毒則以一羖羊,剖其右髀,隨被訟人所食之分,雜諸毒藥置右髀中;實則毒發而死,虛則毒歇而穌。舉四條之例,防百非之路。
致敬之式,其儀九等:一發言慰問,二俯首示敬,三舉手高揖,四合掌平拱,五屈膝,六長踞,七手膝踞地,八五輪俱屈,九五體投地。凡斯九等,極唯一拜。跪而讚德,謂之盡敬。遠則稽顙拜手,近則嗚足摩踵。凡其致辭受命,褰裳長跪。尊賢受拜,必有慰辭,或摩其頂,或拊其背,善言誨導,以示親厚。出家沙門,既受敬禮,唯加善願,無止跪拜。隨所宗事,多有旋繞,或唯一周,或復三匝,宿心別請,數則從欲。
凡遭疾病,絕粒七日。期限之中,多有痊愈;必未瘳差,方乃餌藥。藥之性類,名種不同;醫之工伎,占候有異。
終沒臨喪,哀號相泣,裂裳、拔髮、拍額、椎胸。服制無間。喪期無數。送終殯葬,其儀有三:一曰火葬,積薪焚燎。二曰水葬,沈流漂散。三曰野葬,棄林飼獸。國王殂落,先立嗣君,以主喪祭,以定上下。生立德號,死無議諡。喪禍之家,人莫就食;殯葬之後,復常無諱。諸有送死,以為不潔,咸於郭外,浴而後入。至於年耆壽耄,死期將至,嬰累沈痾,生涯恐極,厭離塵俗,願棄人間,輕鄙生死,希遠世路。於是親故知友,奏樂餞會,泛舟鼓棹,濟殑伽河,中流自溺,謂得生天。十有其一,未盡鄙見。出家僧眾,制無號哭,父母亡喪,誦念酬恩,追遠慎終,寔資冥福。
政教既寬,機務亦簡,戶不籍書,人無傜課。王田之內,大分為四:一充國用,祭祀粢盛;二以封建輔佐宰臣;三賞聰叡碩學高才;四樹福田,給諸異道。所以賦斂輕薄,傜稅儉省,各安世業,俱佃口分。假種王田,六稅其一。商賈逐利,來往貨遷,津路關防,輕稅後過。國家營建,不虛勞役,據其成功,酬之價直。鎮戍征行,宮廬營衛,量事招募,懸賞待人。宰牧、輔臣、庶官、僚佐,各有分地,自食封邑。
風壤既別,地利亦殊,花草果木,雜種異名。所謂菴沒羅果、菴弭羅果、末杜迦果、跋達羅果、劫比他果、阿末羅果、鎮杜迦果、烏曇跋羅果、茂遮果、那利葪羅果、般[木*(玄/衣)]娑果,凡厥此類,難以備載,見珍人世者,略舉言焉。至於棗、栗、椑、柿,印度無聞;梨、柰、桃、杏、蒲萄等果,迦濕彌羅國已來,往往間植;石榴、甘橘,諸國皆樹。
墾田農務,稼穡耕耘,播植隨時,各從勞逸。土宜所出,稻麥尤多。
蔬菜則有薑、芥、瓜、瓠、葷陀菜等;[葸-十+夕]、蒜雖少,噉食亦希,家有食者,驅令出郭。
至於乳、酪、膏、酥、粆糖、石蜜、芥子油、諸餅麨,常所膳也。魚、羊、麞、鹿,時廌肴胾。牛、驢、象、馬、豕、犬、狐、狼、師子、猴、猨,凡此毛群,例無味噉,噉者鄙恥,眾所穢惡,屏居郭外,希迹人間。
若其酒醴之差,滋味流別:蒲萄、甘蔗,剎帝利飲也;麴糱醇醪,吠奢等飲也;沙門、婆羅門飲蒲萄、甘蔗漿,非酒醴之謂也。雜姓卑族,無所流別。
然其資用之器,巧質有殊;什物之具,隨時無闕。雖釜鑊斯用,而炊甑莫知。多器坯土,少用赤銅。食以一器,眾味相調,手指斟酌,略無匙箸,至於老病,乃用銅匙。
若其金、銀、鍮石、白玉、火珠,風土所產,彌復盈積。奇珍雜寶,異類殊名,出自海隅,易以求貿。然其貨用,交遷有無,金錢、銀錢、貝珠、小珠。
印度之境,疆界具舉,風壤之差,大略斯在,同條共貫,粗陳梗概,異政殊俗,據國而敘。
濫波國,周千餘里,北背雪山,三垂黑嶺。國大都城周十餘里。自數百年,王族絕嗣,豪傑力競,無大君長,近始附屬迦畢試國。宜粳稻,多甘蔗,林樹雖眾,果實乃少。氣序漸溫,微霜無雪。國俗豐樂,人尚歌詠,志性怯弱,情懷詭詐,更相欺誚,未有推先。體貌卑小,動止輕躁。多衣白㲲,所服鮮飾。伽藍十餘所,僧徒寡少,並多習學大乘法教。天祠數十,異道甚多。
從此東南行百餘里,踰大嶺,濟大河,至那揭羅曷國(北印度境)。
那揭羅曷國,東西六百餘里,南北二百五六十里。山周四境,懸隔危險。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無大君長,主令役屬迦畢試國。豐穀稼,多花果,氣序溫暑,風俗淳質,猛銳驍雄,輕財好學。崇敬佛法,少信異道。伽藍雖多,僧徒寡少,諸窣堵波荒蕪圮壞。天祠五所,異道百餘人。
城東二里有窣堵波,高三百餘尺,無憂王之所建也。編石特起,刻雕奇製,釋迦菩薩值然燈佛,敷鹿皮衣,布髮掩泥,得受記處。時經劫壞,斯迹無泯。或有齋日,天雨眾花,群黎心競,式修供養。其西伽藍,少有僧徒。次南小窣堵波,是昔掩埿之地,無憂王避大路,遂僻建焉。
城內有大窣堵波故基。聞諸先志曰:昔有佛齒,高廣嚴麗。今既無齒,唯餘故基。其側有窣堵波,高三十餘尺。彼俗相傳,不知源起,云從空下,峙基於此。既非人工,寔多靈瑞。
城西南十餘里有窣堵波,是如來自中印度凌虛遊化,降迹於此,國人感慕,建此靈基。其東不遠有窣堵波,是釋迦菩薩昔值然燈佛,於此買華。
城西南二十餘里至小石嶺,有伽藍,高堂重閣,積石所成。庭宇寂寥,絕無僧侶。中有窣堵波,高二百餘尺,無憂王之所建也。
伽藍西南,深㵎陗絕,瀑布飛流,懸崖壁立。東崖石壁有大洞穴,瞿波羅龍之所居也。門徑狹小,窟穴冥闇,崖石津滴,磎徑餘流。昔有佛影,煥若真容,相好具足,儼然如在。近代已來,人不遍覩,縱有所見,髣髴而已。至誠祈請,有冥感者,乃暫明視,尚不能久。昔如來在世之時,此龍為牧牛之士,供王乳酪,進奉失宜;既獲譴責,心懷恚恨,即以金錢買華,供養受記窣堵波,願為惡龍,破國害王。即趣石壁,投身而死;遂居此窟,為大龍王,便欲出穴,成本惡願。適起此心,如來已鑒,愍此國人為龍所害,運神通力,自中印度至。龍見如來,毒心遂止,受不殺戒,願護正法。因請如來:「常居此窟,諸聖弟子,恒受我供。」如來告曰:「吾將寂滅,為汝留影,遣五羅漢常受汝供。正法隱沒,其事無替。汝若毒心奮怒,當觀吾留影,以慈善故,毒心當止。此賢劫中,當來世尊,亦悲愍汝,皆留影像。」
影窟門外有二方石,其一石上有如來足蹈之迹,輪相微現,光明時燭。影窟左右多諸石室,皆是如來諸聖弟子入定之處。影窟西北隅有窣堵波,是如來經行之處。其側窣堵波有如來髮、爪。隣此不遠有窣堵波,是如來顯暢真宗,說蘊界處之所也。影窟西有大盤石,如來甞於其上濯浣袈裟,文影微現。
城東南三十餘里至醯羅城。周四五里,竪峻險固,花林池沼,光鮮澄鏡。城中居人,淳質正信。復有重閣,畫棟丹楹。第二閣中有七寶小窣堵波,置如來頂骨。骨周一尺二寸,髮孔分明,其色黃白,盛以寶函,置窣堵波中。欲知善惡相者,香末和埿,以印頂骨,隨其福感,其文煥然。又有七寶小窣堵波,以貯如來髑髏骨,狀若荷葉,色同頂骨,亦以寶函緘絡而置。又有七寶小窣堵波,有如來眼睛,睛大如㮈,光明清徹,曒映中外,又以寶函緘封而置。如來僧伽胝袈裟,細㲲所作,其色黃赤,置寶函中,歲月既遠,微有損壞。如來錫杖,白鐵作鐶,栴檀為笴,寶筒盛之。近有國王聞此諸物竝是如來昔親服用,恃其威力,迫脇而歸;既至本國,置所居宮,曾未浹辰,求之已失,爰更尋訪,已還本處。斯五聖迹,多有靈異,迦畢試王令五淨行給侍香花。觀禮之徒,相繼不絕。諸淨行等欲從虛寂,以為財用人之所重,權立科條,以止諠雜。其大略曰:諸欲見如來頂骨者,稅一金錢;若取印者,稅五金錢;自餘節級,以次科條。科條雖重,觀禮彌眾。重閣西北有窣堵波,亦甚高大,而多靈異,人以指觸,便即搖震,連基傾動,鈴鐸和鳴。從此東南山谷中行五百餘里,至健馱邏國(舊曰乾陀衛,訛也。北印度境)。
健馱邏國,東西千餘里,南北八百餘里。東臨信度河。國大都城號布路沙布邏,周四十餘里。王族絕嗣,役屬迦畢試國。邑里空荒,居人稀少,宮城一隅有千餘戶。穀稼殷盛,花果繁茂,多甘蔗,出石蜜。氣序溫暑,略無霜雪。人性恇怯,好習典藝,多敬異道,少信正法。自古已來,印度之境作論諸師,則有那羅延天、無著菩薩、世親菩薩、法救、如意、脇尊者等本生處也。僧伽藍千餘所,摧殘荒廢,蕪漫蕭條,諸窣堵波頗多頹圮。天祠百數,異道雜居。
王城內東北有一故基,昔佛鉢之寶臺也。如來涅槃之後,鉢流此國,經數百年,式遵供養,流轉諸國,在波剌斯。
城外東南八九里有卑鉢羅樹,高百餘尺,枝葉扶疎,蔭影蒙密。過去四佛已坐其下,今猶現有四佛坐像。賢劫之中,九百九十六佛皆當坐焉。冥祇警衛,靈鑒潛被。釋迦如來於此樹下南面而坐,告阿難曰:「我去世後,當四百年,有王命世,號迦膩色迦,此南不遠起窣堵波,吾身所有骨、肉舍利,多集此中。」
卑鉢羅樹南有窣堵波,迦膩色迦王之所建也。迦膩色迦王以如來涅槃之後第四百年,君臨膺運,統贍部洲,不信罪福,輕毀佛法。畋遊草澤,遇見白兔,王親奔逐,至此忽滅。見有牧牛小豎,於林樹間作小窣堵波,其高三尺。王曰:「汝何所為?」牧豎對曰:「昔釋迦佛聖智懸記:『當有國王於此勝地建窣堵波,吾身舍利多聚其內。』大王聖德宿殖,名符昔記,神功勝福,允屬斯辰,故我今者先相警發。」說此語已,忽然不現。王聞是說,嘉慶增懷,自負其名,大聖先記,因發正信,深敬佛法。周小窣堵波,更建石窣堵波,欲以功力彌覆其上。隨其數量,恒出三尺,若是增高,踰四百尺,基趾所峙,周一里半,層基五級,高一百五十尺,方乃得覆小窣堵波。王因嘉慶,復於其上更起二十五層金銅相輪,即以如來舍利一斛而置其中,式修供養。營建纔訖,見小窣堵波在大基東南隅下傍出其半。王心不平,便即擲棄,遂住窣堵波第二級下石基中半現,復於本處更出小窣堵波。王乃退而歎曰:「嗟夫,人事易迷,神功難掩,靈聖所扶,憤怒何及!」慚懼既已,謝咎而歸。其二窣堵波今猶現在,有嬰疾病欲祈康愈者,塗香散華,至誠歸命,多蒙瘳差。
大窣堵波東面石陛南鏤作二窣堵波,一高三尺,一高五尺,規摹形狀如大窣堵波。又作兩軀佛像,一高四尺,一高六尺,擬菩提樹下加趺坐像,日光照燭,金色晃曜,陰影漸移,石文青紺。聞諸耆舊曰:數百年前,石基之隙有金色蟻,大者如指,小者如麥,同類相從,齧其石壁,文若雕鏤,廁以金沙,作為此像,今猶現在。
大窣堵波石陛南面有畫佛像,高一丈六尺,自胸已上,分現兩身,從胸已下,合為一體。聞諸先志曰:初,有貧士傭力自濟,得一金錢,願造佛像。至窣堵波所,謂畫工曰:「我今欲圖如來妙相,有一金錢,酬功尚少,宿心憂負,迫於貧乏。」時彼畫工鑒其至誠,無云價直,許為成功。復有一人,事同前迹,持一金錢,求畫佛像。畫工是時受二人錢,求妙丹青,共畫一像。二人同日俱來禮敬,畫工乃同指一像,示彼二人,而謂之曰:「此是汝所作之佛像也。」二人相視,若有所懷。畫工心知其疑也,謂二人曰:「何思慮之久乎?凡所受物,毫釐不虧。斯言不謬,像必神變。」言聲未靜,像現靈異,分身交影,光相照著。二人悅服,心信歡喜。
大窣堵波西南百餘步,有白石佛像,高一丈八尺,北面而立,多有靈相,數放光明。時有人見像出夜行,旋繞大窣堵波。近有群賊欲入行盜,像出迎賊,賊黨怖退,像歸本處,住立如故。群盜因此改過自新,遊行邑里,具告遠近。
大窣堵波左右,小窣堵波魚鱗百數。佛像莊嚴,務窮工思,殊香異音,時有聞聽,靈仙聖賢,或見旋繞。此窣堵波者,如來懸記,七燒七立,佛法方盡。先賢記曰:成壞已三。初至此國,適遭大火,當見營搆,尚未成功。
大窣堵波西有故伽藍,迦膩色迦王之所建也。重閣累榭,層臺洞戶,旌召高僧,式昭景福。雖則圮毀,尚曰奇工。僧徒減少,並學小乘。自建伽藍,異人間出。諸作論師及證聖果,清風尚扇,至德無泯。
第三重閣有波栗濕縛(唐言脇)尊者室,久已傾頓,尚立旌表。初,尊者之為梵志師也,年垂八十,捨家染衣。城中少年更誚之曰:「愚夫朽老,一何淺智!夫出家者,有二業焉,一則習定,二乃誦經。而今衰耄,無所進取,濫迹清流,徒知飽食。」時脇尊者聞諸譏議,因謝時人而自誓曰:「我若不通三藏理,不斷三界欲,得六神通,具八解脫,終不以脇而至於席!」自爾之後,唯日不足,經行宴坐,住立思惟,晝則研習理教,夜乃靜慮凝神,綿歷三歲,學通三藏,斷三界欲,得三明智,時人敬仰,因號脇尊者焉。
脇尊者室東有故房,世親菩薩於此製《阿毘達磨俱舍論》,人而敬之,封以記焉。
世親室南五十餘步,第二重閣,末笯曷剌他(唐言如意)論師於此製《毘婆沙論》。論師以佛涅槃之後一千年中利見也。少好學,有才辯,聲問遐被,法俗歸心。時室羅伐悉底國毘訖羅摩阿迭多王(唐言超日),威風遠洽,臣諸印度,日以五億金錢周給貧窶孤獨。主藏臣懼國用乏匱也,乃諷諫曰:「大王威被殊俗,澤及昆蟲,請增五億金錢,以賑四方匱乏。府庫既空,更稅有土,重斂不已,怨聲載揚,則君上有周給之恩,臣下被不恭之責。」王曰:「聚有餘,給不足,非苟為身侈靡國用。」遂加五億,惠諸貧乏。其後畋遊,逐豕失蹤,有尋知迹者,賞一億金錢。如意論師一使人剃髮,輒賜一億金錢,其國史臣依即書記。王恥見高,心常怏怏,欲眾辱如意論師。乃招集異學德業高深者百人,而下令曰:「欲收視聽,遊諸真境,異道紛雜,歸心靡措,今考優劣,專精遵奉。」洎乎集論,重下令曰:「外道論師並英俊也,沙門法眾宜善宗義,勝則崇敬佛法,負則誅戮僧徒。」於是如意詰諸外道,九十九人已退飛矣。下席一人,視之蔑如也,因而劇談,論及火煙。王與外道咸諠言曰:「如意論師辭義有失!夫先煙而後及火,此事理之常也。」如意雖欲釋難,無聽覽者。恥見眾辱,齰斷其舌,乃書誡告門人世親曰:「黨援之眾,無競大義;群迷之中,無辯正論。」言畢而死。居未久,超日王失國,興王膺運,表式英賢。世親菩薩欲雪前恥,來白王曰:「大王以聖德君臨,為含識主命。先師如意學窮玄奧,前王宿憾,眾挫高名,我承導誘,欲復先怨。」其王知如意哲人也,美世親雅操焉,乃召諸外道與如意論者。世親重述先旨,外道謝屈而退。
迦膩色迦王伽藍東北行五十餘里,渡大河,至布色羯邏伐底城。周十四五里。居人殷盛,閭閻洞連。城西門外有一天祠,天像威嚴,靈異相繼。
城東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即過去四佛說法之處。先古聖賢自中印度降神導物,斯地寔多。即伐蘇蜜呾羅(唐言世友。舊曰和須蜜多,訛也)論師於此製《眾事分阿毘達磨論》。
城北四五里有故伽藍,庭宇荒涼,僧徒寡少,然皆遵習小乘法教。即達磨呾邏多(唐言法救。舊曰達磨多羅,訛也)論師於此製《雜阿毘達磨論》。
伽藍側有窣堵波,高數百尺,無憂王之所建也。雕木文石,頗異人工。是釋迦佛昔為國王,修菩薩行,從眾生欲,惠施不倦,喪身若遺,於此國土千生為王,即斯勝地千生捨眼。
捨眼東不遠有二石窣堵波,各高百餘尺。右則梵王所立,左乃天帝所建,以妙珍寶而瑩飾之。如來寂滅,寶變為石;基雖傾陷,尚曰崇高。
梵、釋窣堵波西北行五十餘里,有窣堵波,是釋迦如來於此化鬼子母,令不害人,故此國俗祭以求嗣。
化鬼子母北行五十餘里,有窣堵波,是商莫迦菩薩(舊曰睒摩菩薩,訛也)恭行鞠養,侍盲父母,於此採菓,遇王遊獵,毒矢誤中;至誠感靈,天帝傅藥,德動明聖,尋即復穌。
商莫迦菩薩被害東南行二百餘里,至跋虜沙城。城北有窣堵波,是蘇達拏太子(唐言善牙)以父王大象施婆羅門,蒙譴被擯,顧謝國人,既出郭門,於此告別。其側伽藍,五十餘僧,並小乘學也。昔伊濕伐邏(唐言自在)論師於此製《阿毘達磨明燈論》。
跋虜沙城東門外有一伽藍,僧徒五十餘人,並大乘學也,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立。昔蘇達拏太子擯在彈多落迦山(舊曰壇特山,訛也),婆羅門乞其男女,於此鬻賣。
跋虜沙城東北二十餘里,至彈多落迦山。嶺上有窣堵波,無憂王所建,蘇達拏太子於此棲隱。其側不遠有窣堵波,太子於此以男女施婆羅門,婆羅門捶其男女,流血染地,今諸草木猶帶絳色。巖間石室,太子及妃習定之處。谷中林樹垂條若帷,竝是太子昔所遊止。其側不遠有一石廬,即古仙人之所居也。
仙廬西北行百餘里,越一小山,至大山,山南有伽藍,僧徒尠少,並學大乘。其側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昔獨角仙人所居之處。仙人為婬女誘亂,退失神通,婬女乃駕其肩而還城邑。
跋虜沙城東北五十餘里,至崇山。山有青石大自在天婦像,毘摩天女也。聞諸土俗曰:此天像者,自然有也。靈異既多,祈禱亦眾,印度諸國,求福請願,貴賤畢萃,遠近咸會。其有願見天神形者,至誠無貳,絕食七日,或有得見,求願多遂。山下有大自在天祠,塗灰外道式修祠祀。
毘摩天祠東南行百五十里,至烏鐸迦漢荼城,周二十餘里,南臨信度河。居人富樂,寶貨盈積,諸方珍異,多集於此。
烏鐸迦漢荼城西北行二十餘里,至婆羅覩邏邑,是製《聲明論》波爾尼仙本生處也。遂古之初,文字繁廣,時經劫壞,世界空虛,長壽諸天,降靈道俗,由是之故,文籍生焉。自時厥後,其源泛濫。梵王、天帝作則隨時,異道諸仙各製文字,人相祖述,競習所傳,學者虛功,難用詳究。人壽百歲之時,有波爾尼仙,生知博物,愍時澆薄,欲削浮偽,刪定繁猥,遊方問道,遇自在天,遂申述作之志。自在天曰:「盛矣哉!吾當祐汝。」仙人受教而退,於是研精覃思,採摭群言,作為字書,備有千頌,頌三十二言矣。究極今古,總括文言。封以進上,王甚珍異,下令國中,普使傳習,有誦通利,賞千金錢。所以師資傳授,盛行當世。故此邑中諸婆羅門,碩學高才,博物強識。
婆羅覩邏邑中有窣堵波,羅漢化波爾尼仙後進之處。如來去世,垂五百年,有大阿羅漢自迦濕彌羅國遊化至此,乃見梵志捶訓稚童。時阿羅漢謂梵志曰:「何苦此兒?」梵志曰:「令學《聲明論》,業不時進。」阿羅漢逌爾而笑。老梵志曰:「夫沙門者,慈悲為情,愍傷物類。仁今所笑,願聞其說。」阿羅漢曰:「談不容易,恐致深疑。汝頗甞聞波爾尼仙製《聲明論》,垂訓於世乎?」婆羅門曰:「此邑之子,後進仰德,像設猶在。」阿羅漢曰:「今汝此子,即是彼仙。猶以強識,翫習世典,唯談異論,不究真理。神智唐捐,流轉未息,尚乘餘善,為汝愛子。然則世典文辭,徒疲功績;豈若如來聖教,福智冥滋?曩者南海之濱有一枯樹,五百蝙蝠於中穴居。有諸商侶止此樹下,時屬風寒,人皆飢凍,聚積樵蘇,蘊火其下,煙焰漸熾,枯樹遂燃。時商侶中有一賈客,夜分已後,誦《阿毘達磨藏》。彼諸蝙蝠雖為火困,愛好法音,忍而不去,於此命終。隨業受生,俱得人身,捨家修學,乘聞法聲,聰明利智,並證聖果,為世福田。近迦膩色迦王與脇尊者招集五百賢聖,於迦濕彌羅國作《毘婆沙論》,斯並枯樹之中五百蝙蝠也。余雖不肖,是其一數。斯則優劣良異,飛伏懸殊。仁今愛子,可許出家;出家功德,言不能述。」時阿羅漢說此語已,示神通事,因忽不現。婆羅門深生敬異,歎善久之,具告隣里,遂放其子出家修學,因即迴信,崇重三寶,鄉人從化,於今彌篤。從烏鐸迦漢荼城北踰山涉川,行六百餘里,至烏仗那國(唐言苑,昔輪王之苑囿也。舊云烏場,或曰烏茶,皆訛。北印度境)。
大唐西域記卷第二
大正藏第 51 冊 No. 2087 大唐西域記
大唐西域記卷第三(八國)
三藏法師玄奘奉 詔譯
大總持寺沙門辯機撰烏仗那國鉢露羅國呾叉始羅國僧訶捕羅國烏剌尸國迦濕彌羅國半笯(奴故反)嗟國遏羅闍補羅國
烏仗那國,周五千餘里,山谷相屬,川澤連原。穀稼雖播,地利不滋。多蒲萄,少甘蔗,土產金、鐵,宜欝金香,林樹蓊欝,花果茂盛。寒暑和暢,風雨順序。人性怯懦,俗情譎詭。好學而不功,禁呪為藝業。多衣白㲲,少有餘服。語言雖異,大同印度。文字禮儀,頗相參預。崇重佛法,敬信大乘。夾蘇婆伐窣堵河,舊有一千四百伽藍,多已荒蕪。昔僧徒一萬八千,今漸減少。並學大乘,寂定為業,善誦其文,未究深義,戒行清潔,特閑禁呪。律儀傳訓,有五部焉:一法密部,二化地部,三飲光部,四說一切有部,五大眾部。天祠十有餘所,異道雜居。堅城四五,其王多治瞢揭釐城。城周十六七里,居人殷盛。
瞢揭釐城東四五里有窣堵波,極多靈瑞,是佛在昔作忍辱仙,於此為羯利王(唐言鬪諍。舊云哥利,訛也)割截支體。
瞢揭釐城東北行二百五六十里,入大山,至阿波邏羅龍泉,即蘇婆伐窣堵河之源也。派流西南,春夏含凍,昏夕飛雪,雪霏五彩,光流四照。此龍者,迦葉波佛時生在人趣,名曰殑祇,深閑呪術,禁禦惡龍,不令暴雨,國人賴之,以稸餘糧。居人眾庶感恩懷德,家稅斗穀以饋遺焉。既積歲時,或有逋課。殑祇含怒,願為毒龍,暴行風雨,損傷苗稼。命終之後,為此池龍。泉流白水,損傷地利。釋迦如來大悲御世,愍此國人獨遭斯難,降神至此,欲化暴龍。執金剛神杵擊山崖,龍王震懼,乃出歸依,聞佛說法,心淨信悟,如來遂制勿損農稼。龍曰:「凡有所食,賴收人田,今蒙聖教,恐難濟給,願十二歲一收糧儲。」如來含覆,愍而許焉。故今十二年一遭白水之災。
阿波邏羅龍泉西南三十餘里,水北岸大磐石上,有如來足所履迹,隨人福力,量有短長,是如來伏此龍已,留迹而去。後人於上積石為室,遐邇相趨,花香供養。順流而下三十餘里,至如來濯衣石,袈裟之文煥焉如鏤。
瞢揭釐城南四百餘里,至醯羅山,谷水西派,逆流東上,雜華異果,被㵎緣崖,峯巖危險,谿谷盤紆,或聞諠語之聲,或聞音樂之響。方石如塔,宛若工成,連延相屬,接布崖谷。是如來在昔為聞半頌(舊曰伽,梵文略也。或曰偈他,梵音訛也。今從正音,宜云伽他。伽他者,唐言頌,頌三十二言也)之法,於此捨身命焉。
瞢揭釐城南二百餘里,大山側,至摩訶伐那(唐言大林)伽藍。是如來昔修菩薩行,號薩縛達之王(唐言一切施),避敵棄國,潛行至此,遇貧婆羅門,方來乞匃。既失國位,無以為施,遂令羈縛,擒往敵王,冀以賞財,迴為惠施。
摩訶伐那伽藍西北,下山三四十里,至摩愉(摩言豆)伽藍。有窣堵波,高百餘尺。其側大方石上,有如來足蹈之迹,是佛昔蹈此石,放拘胝光明,照摩訶伐那伽藍,為諸人、天說本生事。其窣堵波基下有石,色帶黃白,常有津膩。是如來在昔修菩薩行,為聞正法,於此析骨書寫經典。
摩愉伽藍西六七十里,至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是如來昔修菩薩行,號毘迦王(唐言與。舊曰尸毘王,訛),為求佛果,於此割身,從鷹代鴿。
代鴿西北二百餘里,入珊尼羅闍川,至薩裒殺地(唐言蛇藥)僧伽藍。有窣堵波,高八十餘尺。是如來昔為帝釋,時遭饑歲,疾疫流行,醫療無功道,死相屬。帝釋悲愍,思所救濟,乃變其形為大蟒身,僵屍川谷,空中遍告;聞者感慶,相率奔赴,隨割隨生,療飢療疾。其側不遠,有蘇摩大窣堵波。是如來昔為帝釋,時世疾疫,愍諸含識,自變其身為蘇摩蛇,凡有噉食,莫不康豫。
珊尼羅闍川北石崖邊,有窣堵波。病者至求,多蒙除差。如來在昔為孔雀王,與其群而至此,熱渴所逼,求水不獲,孔雀王以㭰啄崖,涌泉流注。今遂為池,飲沐愈疾。石上猶有孔雀蹤迹。
瞢揭釐城西南行六七十里,大河東有窣堵波,高六十餘尺,上軍王之所建也。昔如來之將寂滅,告諸大眾:「我涅槃後,烏仗那國上軍王宜與舍利之分。」及諸王將欲均量,上軍王後來,遂有輕鄙之議。是時天人大眾重宣如來顧命之言,乃預同分,持歸本國,式遵崇建。窣堵波側大河濱,有大石,狀如象。昔上軍王以大白象負舍利歸,至於此地,象忽蹎仆,因而自斃,遂變為石,即於其側起窣堵波。
瞢揭釐城西五十餘里,渡大河,至盧醯呾迦(唐言赤)窣堵波,高五十餘尺,無憂王之所建也。昔如來修菩薩行,為大國王,號曰慈力,於此刺身血以?五藥叉(舊曰夜叉,訛也)。
瞢揭釐城東北三十餘里,至遏部多(唐言奇特)石窣堵波,高四十餘尺。在昔如來為諸人、天說法開導,如來去後,從地踊出,黎庶崇敬,香華不替。
石窣堵波西渡大河三四十里,至一精舍,中有阿縛盧枳低濕伐羅菩薩像(唐言觀自在。合字連聲,梵語如上;分文散音,即阿縛盧枳多譯曰觀,伊濕伐羅譯曰自在。舊譯為光世音,或云觀世音,或觀世自在,皆訛謬也)。威靈潛被,神迹昭明,法俗相趨,供養無替。
觀自在菩薩像西北百五十里,至藍勃盧山。山嶺有龍池,周三十餘里,淥波浩汗,清流皎鏡。
昔毘盧釋迦王前伐諸釋,四人拒軍者,宗親擯逐,各事分飛。其一釋種,既出國都,跋涉疲弊,中路而止。時有一雁,飛趣其前,既以馴狎,因即乘焉。其雁飛翔,下此池側。釋種虛遊,遠適異國,迷不知路,假寐樹陰。池龍少女,遊覽水濱,忽見釋種,恐不得當也,變為人形,即而摩拊。釋種驚寤,因即謝曰:「羈旅羸人,何見親拊?」遂欵殷勤,凌逼野合。女曰:「父母有訓,祗奉無違。雖蒙惠顧,未承高命。」釋種曰:「山谷杳冥,爾家安在?」曰:「我此池之龍女也。敬聞聖族流離逃難,幸因遊覽,敢慰勞弊。命有讌私,未聞來旨。況乎積禍,受此龍身,人畜殊途,非所聞也。」釋種曰:「一言見允,宿心斯畢。」龍女曰:「敬聞命矣,唯所去就。」釋種乃誓心曰:「凡我所有福德之力,令此龍女舉體成人。」福力所感,龍遂改形,既得人身,深自慶悅。乃謝釋種曰:「我積殃運,流轉惡趣。幸蒙垂顧,福力所加,曠劫弊身,一旦改變。欲報此德,糜軀未謝。心願陪遊,事拘物議。願白父母,然後備禮。」龍女還池,白父母曰:「今者遊覽,忽逢釋種,福力所感,變我為人,情存好合,敢陳事實。」龍王心欣人趣,情重聖族,遂從女請。乃出池而謝釋種曰:「不遺非類,降尊就卑,願臨我室,敢供灑掃。」釋種受龍王之請,遂即其居。於是龍宮之中,親迎備禮,燕爾樂會,肆極歡娛。釋種覩龍之形,心常畏惡,乃欲辭出。龍王止曰:「幸無遠舍,隣此宅居,當令據疆土,稱大號,總有臣庶,祚延長世。」釋種謝曰:「此言非冀。」龍王以寶劍置篋中,妙好白㲲,而覆其上。謂釋種曰:「幸持此㲲以獻國王,王必親受遠人之貢,可於此時害其王也。因據其國,不亦善乎?」釋種受龍指誨,便往行獻;烏仗那王躬舉其㲲,釋種執其袂而刺之。侍臣、衛兵諠亂階陛,釋種麾劍告曰:「我所杖劍,神龍見授,以誅後伏,以斬不臣。」咸懼神武,推尊大位。於是沿弊立政,表賢恤患。已而動大眾,備法駕,即龍宮而報命,迎龍女以還都。龍女宿業未盡,餘報猶在.每至讌私,首出九龍之頭。釋種畏惡,莫知圖計,伺其寐也,利刃斷之。龍女驚寐曰:「斯非後嗣之利,非徒我命有少損傷,而汝子孫當苦頭痛。」故此國族常有斯患,雖不連綿,時一發動。釋種既沒,其子嗣位,是嗢呾羅犀那王(唐言上軍)。
上軍王嗣位之後,其母喪明。如來伏阿波邏羅龍還也,從空下其宮中。上軍王適從遊獵,如來因為其母略說法要。遇聖聞法,遂得復明。如來問曰:「汝子,我之族也,今何所在?」母曰:「旦出畋遊,今將返駕。」如來與諸大眾尋欲發引。王母曰:「我惟福遇,生育聖族,如來悲愍,又親降臨,我子方還,願少留待。」世尊曰:「斯人者,我之族也。可聞教而信悟,非親誨以發心。我其行矣。還,語之曰:『如來從此往拘尸城娑羅樹間入涅槃,宜取舍利,自為供養。』」如來與諸大眾凌虛而去。上軍王方遊獵,遠見宮中光明赫奕,疑有火災,罷獵而返。乃見其母復明,慶而問曰:「我去幾何,有斯祥感,能令慈母復明如昔?」母曰:「汝出之後,如來至此,聞佛說法,遂得復明。如來從此至拘尸城娑羅樹間,當取涅槃,召汝速來分取舍利。」時王聞已,悲號頓躄,久而醒悟,命駕馳赴。至雙樹間,佛已涅槃。時諸國王輕其邊鄙,寶重舍利,不欲分與。是時天、人大眾重宣佛意,諸王聞已,遂先均授。
瞢揭釐城東北踰山越谷,逆上信度河,途路危險,山谷杳冥,或履縆索,或牽鐵鎖,棧道虛臨,飛梁危構,椽杙躡蹬,行千餘里,至達麗羅川,即烏仗那國舊都也。多出黃金及欝金香。達麗川中大伽藍側,有刻木慈氏菩薩像,金色晃昱,靈鑒潛通,高百餘尺,末田底迦(舊曰末田地,訛略也)阿羅漢之所造也。羅漢以神通力,携引匠人升覩史多天(舊曰兜率他也,又曰兜術他,訛也)親觀妙相,三返之後,功乃畢焉。自有此像,法流東派。從此東行,踰嶺越谷,逆上信度河,飛梁棧道,履危涉險,經五百餘里,至鉢露羅國(北印度境)。
鉢露羅國,周四千餘里,在大雪山間,東西長,南北狹。多麥、豆,出金、銀,資金之利,國用富饒。時唯寒烈,人性獷暴,薄於仁義,無聞禮節。形貌麁弊,衣服毛褐。文字大同印度。言語異於諸國,伽藍數百所,僧徒數千人,學無專習,戒行多濫。
從此復還烏鐸迦漢荼城,南渡信度河,河廣三四里,南流,澄清皎鏡,汩淴漂流。毒龍、惡獸窟穴其中,若持貴寶、奇花果種及佛舍利渡者,船多飄沒。渡河至呾叉始羅國(北印度境)。
呾叉始羅國,周二千餘里。國大都城周十餘里。酋豪力競,王族絕嗣,往者役屬迦畢試國,近又附庸迦濕彌羅國。地稱沃壤,稼穡殷盛,泉流多,花草茂。氣序和暢,風俗輕勇,崇敬三寶。伽藍雖多,荒蕪已甚,僧徒寡少,並學大乘。
大城西北七十餘里有醫羅鉢呾羅龍王池,周百餘步。其水澄清,雜色蓮華同榮異彩。此龍者,即昔迦葉波佛時壞醫羅鉢羅樹苾芻者也。故今彼土請雨祈晴,必與沙門共至池所,彈指慰問隨願必果。
龍池東南行三十餘里,入兩山間,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高百餘尺。是釋迦如來懸記,當來慈氏世尊出興之時,自然有四大寶藏,即斯勝地,當其一所。聞諸先志曰:或時地震,諸山皆動,周藏百步,無所傾搖。諸有愚夫,妄加發掘,地為震動,人皆蹎仆。傍有伽藍,圮損已甚,久絕僧徒。
城北十二三里有窣堵波,無憂王之建也。或至齋日,時放光明,神花天樂,頗有見聞。聞諸先志曰:近有婦人,身嬰惡癩,竊至窣堵波,責躬禮懺,見其庭宇有諸糞穢,掬除灑掃,塗香散華,採青蓮。重布其地。惡疾除愈,形貌增妍,身出名香,青蓮同馥。斯勝地也,是如來在昔修菩薩行,為大國王,號戰達羅鉢剌婆(唐言月光),志求菩提,斷頭惠施。若此之捨,凡歷千生。
捨頭窣堵波側有僧伽藍,庭宇荒涼,僧徒減少。昔經部拘摩羅邏多(唐言童受)論師於此製述諸論。
城外東南,南山之陰有窣堵波,高百餘尺,是無憂王太子拘浪拏為繼母所誣抉目之處,無憂王所建也。盲人祈請,多有復明。
此太子正后生也,儀貌妍雅,慈仁夙著。正后終沒,繼室憍婬,縱其惛愚,私逼太子。太子瀝泣引責,退身謝罪。繼母見違,彌增忿怒,候王閑隙,從容言曰:「夫呾叉始羅,國之要領,非親子弟,其可寄乎?今者,太子仁孝著聞,親賢之故,物議斯在。」王或聞說,雅悅姦謀,即命太子,而誡之曰:「吾承餘緒,垂統繼業,唯恐失墜,忝負先王。呾叉始羅國之襟帶,吾今命爾作鎮彼國。國事殷重,人情詭雜,無妄去就,有虧基緒。凡有召命,驗吾齒印。印在吾口,其有謬乎?」於是太子銜命來鎮。歲月雖淹,繼室彌怒,詐發制書,紫泥封記,候王眠睡,竊齒為印,馳使而往,賜以責書。輔臣跪讀,相顧失圖。太子問曰:「何所悲乎?」曰:「大王有命,書責太子,抉去兩目,逐棄山谷,任其夫妻,隨時生死。雖有此命,尚未可依。今宜重請,面縛待罪。」太子曰:「父而賜死,其可辭乎?齒印為封,誠無謬矣。」命旃荼羅抉去其眼。眼既失明,乞貸自濟,流離展轉,至父都城。其妻告曰:「此是王城。嗟乎,飢寒良苦!昔為王子,今作乞人!願得聞知,重申先責。」於是謀計,入王內廐,於夜後分,泣對清風,長嘯悲吟,箜篌鼓和。王在高樓,聞其雅唱,辭甚怨悲,怪而問曰:「箜篌歌聲,似是吾子,今以何故而來此乎?」即問內廐:「誰為歌嘯?」遂將盲人,而來對旨。王見太子,銜悲問曰:「誰害汝身,遭此禍釁?愛子喪明,猶自不覺,凡百黎元,如何究察?天乎,天乎,何德之衰!」太子悲泣,謝而對曰:「誠以不孝,負責於天,某年日月,忽奉慈旨,無由致辭,不敢逃責。」其王心知繼室為不軌也,無所究察,便加刑辟。時菩提樹伽藍有瞿沙(唐言妙音)大阿羅漢者,四辯無礙,三明具足。王將盲子,陳告其事,唯願慈悲,令得復明。時彼羅漢受王請已,即於是日宣令國人:「吾於後日,欲說妙理,人持一器,來此聽法,以盛泣淚也。」於是遠近相趨,士女雲集。是時阿羅漢說十二因緣,凡厥聞法,莫不悲耿,以所持器,盛其瀝泣。說法既已,總收眾淚,置之金盤,而自誓曰:「凡吾所說,諸佛至理。理若不真,說有紕繆,斯則已矣;如其不爾,願以眾淚,洗彼盲眼,眼得復明,明視如昔。」發是語訖,持淚洗眼,眼遂復明。王乃責彼輔臣,詰諸僚佐,或黜或放,或遷或死。諸豪世俗移居雪山東北沙磧之中。
從此東南越諸山谷,行七百餘里,至僧訶補羅國(北印度境)。
僧訶補羅國,周三千五六百里,西臨信度河。國大都城周十四五里,依山據嶺,堅峻險固。農務少功,地利多獲。氣序寒,人性猛,俗尚驍勇,又多譎詐。國無君長主位,役屬迦濕彌羅國。
城南不遠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莊飾有虧,靈異相繼。傍有伽藍,空無僧侶。城東南四五十里至石窣堵波,無憂王建也,高二百餘尺。池沼十數,映帶左右,雕石為岸,殊形異類。激水清流,汩淴漂注,龍魚水族,窟穴潛泳,四色蓮華,彌漫清潭。百果具繁,同榮異色,林沼交映,誠可遊玩。傍有伽藍,久絕僧侶。
窣堵波側不遠,有白衣外道本師悟所求理初說法處,今有封記,傍建天祠。其徒苦行,晝夜精勤,不遑寧息。本師所說之法,多竊佛經之義,隨類設法,擬則軌儀。大者謂苾芻,小者稱沙彌。威儀律行,頗同僧法。唯留少髮,加之露形,或有所服,白色為異,據斯流別,稍用區分。其天師像,竊類如來,衣服為差,相好無異。
從此復還呾叉始羅國北界,渡信度河,南東行二百餘里,度大石門,昔摩訶薩埵王子,於此投身飤餓烏擇(音徒)。其南百四五十步有石窣堵波,摩訶薩埵愍餓獸之無力也,行至此地,乾竹自刺,以血啗之,於是乎獸乃噉焉。其中地土,洎諸草木,微帶絳色,猶血染也。人履其地,若負芒刺,無云疑信,莫不悲愴。
捨身北有石窣堵波,高二百餘尺,無憂王之所建也。雕刻奇製,時燭神光。小窣堵波及諸石龕動以百數,周此塋域,其有疾病,旋繞多愈。
石窣堵波東有伽藍,僧徒百餘人,並學大乘教。從此東行五十餘里,至孤山,中有伽藍,僧徒二百餘人,並學大乘法教。華菓繁茂,泉池澄鏡。傍有窣堵波,高二百餘尺,是如來在昔於此化惡藥叉,令不食肉。從此東南行五百餘里,至烏剌尸國(北印度境)。
烏剌尸國,周二千餘里,山阜連接,田疇隘狹。國大都城周七八里,無大君長,役屬迦隰彌羅國。宜稼穡,少華果。氣序溫和,微有霜雪。俗無禮義,人性剛猛,多行詭詐,不信佛法。大城西南四五里有窣堵波,高二百餘尺,無憂王所建也。傍有伽藍,僧徒寡少,並皆學大乘法教。從此東南,登山履險,度鐵橋,行千餘里,至迦濕彌羅國(舊曰罽賓,訛也。北印度境)。
迦濕彌羅國,周七千餘里。四境負山,山極陗峻,雖有門徑,而復隘狹,自古隣敵無能攻伐。國大都城西臨大河,南北十二三里,東西四五里。宜稼穡,多花果,出龍種馬及欝金香、火珠、藥草。氣序寒勁,多雪少風。服毛褐,衣白㲲。土俗輕僄,人多怯懦。國為龍護,遂雄隣境。容貌妍美,情性詭詐。好學多聞,邪正兼信。伽藍百餘所,僧徒五千餘人。有四窣堵波,並無憂王建也,各有如來舍利升餘。
《國志》曰:國地本龍池也。昔佛世尊自烏仗那國降惡神已,欲還中國,乘空當此國上,告阿難曰:「我涅槃之後,有末田底迦阿羅漢,當於此地建國安人,弘揚佛法。」如來寂滅之後第五十年,阿難弟子末田底迦羅漢者,得六神通,具八解脫,聞佛懸記,心自慶悅,便來至此,於大山嶺,宴坐林中,現大神變。龍見深信,請資所欲。阿羅漢曰:「願於池內,惠以容膝。」龍王於是縮水奉施。羅漢神通廣身,龍王縱力縮水,池空水盡,龍飜請地。阿羅漢於此西北為留一池,周百餘里;自餘枝屬,別居小池。龍王曰:「池地總施,願恒受供。」末田底迦曰:「我今不久無餘涅槃,雖欲受請,其可得乎?」龍王重請:「五百羅漢常受我供,乃至法盡,法盡之後,還取此國以為居池。」末田底迦從其所請。時阿羅漢既得其地,運大神通力,立五百伽藍。於諸異國買鬻賤人,以充役使,以供僧眾。末田底迦入寂滅後,彼諸賤人自立君長,隣境諸國鄙其賤種,莫與交親,謂之訖利多(唐言買得)。今時泉水已多流濫。
摩揭陀國無憂王以如來涅槃之後第一百年,命世君臨,威被殊俗。深信三寶,愛育四生。時有五百羅漢僧、五百凡夫僧,王所敬仰,供養無差。有凡夫僧摩訶提婆(唐言大天),闊達多智,幽求名實,潭思作論,理違聖教,凡有聞知,群從異議。無憂王不識凡、聖,同情所好,黨援所親,召集僧徒赴殑伽河,欲沈深流,總從誅戮。時諸羅漢既逼命難,咸運神通,凌虛履空,來至此國,山棲谷隱。時無憂王聞而懼,躬來謝過,請還本國。彼諸羅漢確不從命。無憂王為羅漢建五百僧伽藍,總以此國持施眾僧。
健馱邏國迦膩色迦王,以如來涅槃之後第四百年,應期撫運,王風遠被,殊俗內附。機務餘暇,每習佛經,日請一僧入宮說法,而諸異議部執不同。王用深疑,無以去惑。時脇尊者曰:「如來去世,歲月逾邈,弟子部執,師資異論,各據聞見,共為矛楯。」時王聞已,甚用感傷,悲歎良久,謂尊者曰:「猥以餘福,聿遵前緒,去聖雖遠,猶為有幸,敢忘庸鄙,紹隆法教,隨其部執,具釋三藏。」脇尊者曰:「大王宿殖善本,多資福祐,留情佛法,是所願也。」王乃宣令遠近,召集聖哲。於是四方輻湊,萬里星馳,英賢畢萃,叡聖咸集。七日之中,四事供養。既欲法議,恐其諠雜。王乃具懷白諸僧曰:「證聖果者住,具結縛者還。」如此尚眾。又重宣令:「無學人住,有學人還。」猶復繁多。又更下令:「具三明、備六通者住,自餘各還。」然尚繁多。又更下令:「其有內窮三藏、外達五明者住,自餘各還。」於是得四百九十九人。王欲於本國,苦其暑濕,又欲就王舍城大迦葉波結集石室。脇尊者等議曰:「不可。彼多外道,異論糺紛,酬對不暇,何功作論?眾會之心,屬意此國。此國四周山固,藥叉守衛,土地膏腴,物產豐盛,賢聖之所集往,靈僊之所遊止。」眾議斯在,僉曰:「允諧。」其王是時與諸羅漢自彼而至,建立伽藍,結集三藏,欲作《毘婆沙論》。是時尊者世友,戶外納衣。諸阿羅漢謂世友曰:「結使未除,淨議乖謬,爾宜遠迹,勿居此也。」世友曰:「諸賢於法無疑,代佛施化,方集大義,欲製正論。我雖不敏,粗達微言,三藏玄文、五明至理,頗亦沈研,得其趣矣。」諸羅漢曰:「言不可以若是。汝宜屏居,疾證無學,已而會此,時未晚也。」世友曰:「我顧無學,其猶涕唾,志求佛果,不趨小徑。擲此縷丸,未墜于地,必當證得無學聖果。」時諸羅漢重訶之曰:「增上慢人,斯之謂也。無學果者,諸佛所讚,宜可速證,以決眾疑。」於是世友即擲縷丸,空中諸天接縷丸而請曰:「方證佛果,次補慈氏,三界特尊,四生攸賴,如何於此欲證小果?」時諸羅漢見是事已,謝咎推德,請為上座,凡有疑議,咸取決焉。是五百賢聖,先造十萬頌《鄔波第鑠論》(舊曰《優波提舍論》,訛也)。釋《素呾纜藏》(舊曰《修多羅藏》,訛也)。次造十萬頌《毘柰耶毘婆沙論》,釋《毘奈耶藏》(舊曰《毘那耶藏》,訛也)。後造十萬頌《阿毘達磨毘婆沙論》,釋《阿毘達磨藏》(或曰《阿毘曇藏》,略也)。凡三十萬頌,九百六十萬言,備釋三藏,懸諸千古,莫不窮其枝葉,究其淺深,大義重明,微言再顯,廣宣流布,後進賴焉。迦膩色迦王遂以赤銅為鍱,鏤寫論文,石函緘封,建窣堵波,藏於其中。命藥叉神周衛其國,不令異學持此論出,欲求習學,就中受業。於是功既成畢,還軍本都。出此國西門之外,東面而跪,復以此國總施僧徒。
迦膩色迦王既死之後,訖利多種復自稱王,斥逐僧徒,毀壞佛法。覩貨邏國呬摩呾羅王(唐言雪山下),其先釋種也。以如來涅槃之後第六百年,光有疆土,嗣膺王業,樹心佛地,流情法海。聞訖利多毀滅佛法,招集國中敢勇之士,得三千人,詐為商旅,多齎寶貨,挾隱軍器,來入此國。此國之君,特加賓禮。商旅之中,又更選募,得五百人,猛烈多謀,各袖利刃,俱持重寶,躬齎所奉,持以獻上。時雪山下王去其帽,即其座,訖利多王驚懾無措,遂斬其首,令群下曰:「我是覩邏國雪山下王也。怒此賤種公行虐政,故於今者誅其有罪。凡百眾庶,非爾之辜。」然其國輔宰臣,遷於異域。既平此國,召集僧徒,式建伽藍,安堵如故。復於此國西門之外,東面而跪,持施眾僧。其訖利多種屢以僧徒覆宗滅祀,世積其怨,嫉惡佛法。歲月既遠,復自稱王。故今此國不甚崇信,外道天祠,特留意焉。
新城東南十餘里,故城北,大山陽,有僧伽藍,僧徒三百餘人。其窣堵波中有佛牙,長可寸半,其色黃白,或至齋日時放光明。昔訖利多種之滅佛法也,僧徒解散,各隨利居。有一沙門,遊諸印度,觀禮聖迹,申其至誠。後聞本國平定,即事歸途,遇諸群象,橫行草澤,奔馳震吼。沙門見已,昇樹以避。是時群象相趨奔赴,競吸池水,浸漬樹根,互共排掘,樹遂蹎仆。既得沙門,負載而行,至大林中,有病象瘡痛而臥,引此僧手,至所苦處,乃枯竹所刺也。沙門於是拔竹傅藥,裂其裳,裹其足。別有大象,持金函授與病象,象既得已,轉授沙門,沙門開函,乃佛牙也。諸象圍繞,僧出無由。明日齋時,各持異果,以為中饌。食已,載僧出林,數百里外,方乃下之,各跪拜而去。沙門至國西界,渡一駛河,濟乎中流,船將覆沒。同舟之人互相謂曰:「今此船覆,禍是沙門;必有如來舍利,諸龍利之。」船主檢驗,果得佛牙。時沙門舉佛牙俯謂龍曰:「吾今寄汝,不久來取。」遂不渡河,迴船而去,顧河歎曰:「吾無禁術,龍畜所欺!」重往印度,學禁龍法。三歲之後,復還本國,至河之濱,方設壇場,其龍於是捧佛牙函以授沙門。沙門持歸,於此伽藍,而修供養。
伽藍南十四五里,有小伽藍,中有觀自在菩薩立像。其有斷食誓死為期願見菩薩者,即從像中出妙色身。
小伽藍東南三十餘里,至大山,有故伽藍,形製宏壯,蕪漫良甚,今唯一隅起小重閣。僧徒三十餘人,並學大乘法教。昔僧伽跋陀羅(唐言眾賢)論師於此製《順正理論》。伽藍左右諸窣堵波,大阿羅漢舍利並在。野獸、山猨採華供養,歲時無替,如承指命。然此山中多諸靈迹,或石壁橫分,峯留馬迹。凡厥此類,其狀譎詭,皆是羅漢、沙彌,群從遊戲,手指麾畫,乘馬往來。遺迹若斯,難以詳述。
佛牙伽藍東十餘里,北山崖間,有小伽藍,是昔索建地羅大論師於此作《眾事分毘婆沙論》。
小伽藍中有石窣堵波,高五十餘尺,是阿羅漢遺身舍利也。先有羅漢,形量偉大,凡所飲食,與象同等。時人譏曰:「徒知飽食,安識是非?」羅漢將入寂滅也,告諸人曰:「吾今不久當取無餘,欲說自身所證妙法。」眾人聞之,相更譏笑,咸來集會,共觀得失。時阿羅漢告諸人曰:「吾今為汝說本因緣。此身之前,報受象身,在東印度,居王內廐。是時此國有一沙門,遠遊印度,尋訪聖教諸經典論。時王持我,施與沙門,載負佛經,而至於此。是後不久,尋即命終。乘其載經福力所致,遂得為人,復鍾餘慶,早服染衣,勤求出離,不遑寧居,得六神通,斷三界欲。然其所食,餘習尚然,每自節身,三分食一。」雖有此說,人猶未信。即昇虛空,入火光定,身出煙焰,而入寂滅,餘骸墜下,起窣堵波。
王城西北行二百餘里,至商林伽藍,布剌拏(唐言圓滿)論師於此作《釋毘婆沙論》。
城西行百四五十里,大河北,接山南,至大眾部伽藍,僧徒百餘人。昔佛地羅論師於此作大眾部《集真論》。
從此西南,踰山涉險,行七百餘里,至半笯(奴故反)嗟國(北印度境)。
半笯嗟國,周二千餘里。山川多,疇壠狹,穀稼時播,花菓繁茂,多甘蔗,無蒲萄,菴沒羅菓、烏淡跋羅、茂遮等菓,家植成林,珍其味也。氣序溫暑,風俗勇烈。裳服所製,多衣㲲布。人性質直,淳信三寶。伽藍五所,並多荒圮。無大君長,役屬迦濕彌羅國。城北伽藍少有僧徒。伽藍北有石窣堵波,寔多靈異。
從此東南行四百餘里,至曷邏闍補羅國(北印度境)。
曷邏闍補羅國,周四千餘里。國大都城周十餘里。極險固,多山阜,川原隘狹,地利不豐。土宜氣序,同半笯嗟國。風俗猛烈,人性驍勇。國無君長,役屬迦濕彌羅國。伽藍十所,僧徒寡少。天祠一所,外道甚多。自濫波國至於此土,形貌麁弊,情性猥暴,語言庸鄙,禮義輕薄,非印度之正境,乃邊裔之曲俗。
從此東南,下山,渡水,行七百餘里,至磔迦國(北印度境)。
大唐西域記卷第三
大正藏第 51 冊 No. 2087 大唐西域記
大唐西域記卷第四(十五國)
三藏法師玄奘奉 詔譯
大總持寺沙門辯機撰磔迦國至那僕底國闍爛達羅國屈(居勿反)露多國設多圖盧國波理夜呾羅國秣菟羅國薩他泥濕伐羅國窣祿勤那國秣底補羅國婆囉吸摩補羅國瞿毘霜那國堊醯掣呾羅國毘羅刪那國劫比他國
磔迦國,周萬餘里,東據毘播奢河,西臨信度河。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宜粳稻,多宿麥,出金、銀、鍮石、銅、鐵。時候暑熱,土多風飆。風俗暴惡,言辭鄙褻。衣服鮮白,所謂憍奢耶衣、朝霞衣等。少信佛法,多事天神。伽藍十所,天祠數百。此國已往,多有福舍,以贍貧匱,或施藥,或施食,口腹之資,行旅無累。
大城西南十四五里,至奢羯羅故城。垣堵雖壞,基趾尚固。周二十餘里。其中更築小城,周六七里,居人富饒;即此國之故都也。
數百年前,有王號摩醯邏矩羅(唐言大族),都治此城,王諸印度。有才智,性勇烈,隣境諸國,莫不臣伏。機務餘閑,欲習佛法,令於僧中推一俊德。時諸僧徒莫敢應命,少欲無為,不求聞達;博學高明,有懼威嚴。是時王家舊僮,染衣已久,辭論清雅,言談贍敏,眾共推舉,而以應命。王曰:「我敬佛法,遠訪名僧,眾推此隸,與我談論。常謂僧中,賢明肩比,以今知之,夫何敬哉?」於是宣令五印度國,繼是佛法並皆毀滅,僧徒斥逐無復孑遺。
摩揭陀國婆羅阿迭多王(唐曰幼日),崇敬佛法,愛育黎元,以大族王淫刑虐政,自守疆場,不恭職貢。時大族王治兵將討。幼日王知其聲問,告諸臣曰:「今聞寇至,不忍鬪其兵也。幸諸僚庶赦而不罪,賜此微軀潛行草澤。」言畢出宮,依緣山野。國中感恩慕從者數萬餘人,棲竄海島。大族王以兵付弟,浮海往伐。幼日王守其阨險,輕騎誘戰,金鼓一震,奇兵四起,生擒大族,反接引現。大族王自愧失道,以衣蒙面。幼日王踞師子床,群官周衛,乃命侍臣告大族曰:「汝露其面,吾欲有辭。」大族對曰:「臣主易位,怨敵相視,既非交好,何用面談?」再三告示,終不從命。於是宣令數其罪曰:「三寶福田,四生攸賴。苟任豺狼,傾毀勝業。福不祐汝,見擒於我。罪無可赦,宜從刑辟。」時幼日王母博聞強識,善達占相。聞殺大族也,疾告幼日王曰:「我甞聞大族奇姿多智,欲一見之。」幼日王命引大族至母宮中。幼日母曰:「嗚呼,大族幸勿恥也!世間無常,榮辱更事,吾猶汝母,汝若吾子,宜去蒙衣,一言面對。」大族曰:「昔為敵國之君,今為俘囚之虜,隳廢王業,亡滅宗祀,上愧先靈,下慚黎庶,誠恥面目。俯仰天地,不勝自喪,故此蒙衣。」王母曰:「興廢隨時,存亡有運。以心齊物,則得喪俱忘;以物齊心,則毀譽更起。宜信業報,與時推移,去蒙對語,或存軀命。」大族謝曰:「苟以不才,嗣膺王業,刑政失道,國祚亡滅,雖在縲紲之中,尚貪旦夕之命。敢承大造,面謝厚恩。」於是去蒙衣,出其面。王母曰:「子其自愛,當終爾壽。」已而告幼日王曰:「先典有訓,宥過好生。今大族王積惡雖久,餘福未盡,若殺此人,十二年中,菜色相視。然有中興之氣,終非大國之王,當據北方,有小國土。」幼日王承慈母之命,愍失國之君,娉以稚女,待以殊禮,總其遺兵,更加衛從,未出海島。
大族王弟還國自立,大族失位,藏竄山野,北投迦濕彌羅國。迦濕彌羅王深加禮命,愍以失國,封以土邑。歲月既淹,率其邑人,矯殺迦濕彌羅王而自尊立。乘其戰勝之威,西討健馱邏國,潛兵伏甲,遂殺其王,國族大臣,誅鋤殄滅。毀窣堵波,廢僧伽藍,凡一千六百所。兵殺之外,餘有九億人,皆欲誅戮,無遺噍類。時諸輔佐咸進諫曰:「大王威懾強敵,兵不交鋒,誅其首惡。黎庶何咎?願以微躬,代所應死。」王曰:「汝信佛法,崇重冥福,擬成佛果,廣說本生,欲傳我惡於未來世乎?汝宜復位,勿有再辭。」於是以三億上族,臨信度河流殺之;三億中族,下沈信度河流殺之;三億下族,分賜兵士,於是持其亡國之貨,振旅而歸。曾未改歲,尋即徂落。于時,雲霧冥晦,大地震動,暴風奮發。時證果人愍而歎曰:「枉殺無辜,毀滅佛法,墮無間獄,流轉未已。」
奢羯羅故城中有一伽藍,僧徒百餘人,並學小乘法。世親菩薩昔於此中製《勝義諦論》。其側窣堵波,高二百餘尺,過去四佛於此說法。又有四佛經行遺迹之所。伽藍西北五六里,有窣堵波,高二百餘尺,無憂王之所建也,是過去四佛說法之處。
新都城東北十餘里,至石窣堵波,高二百餘尺,無憂王之所建也,是如來往北方行化中路止處。《印度記》曰:「窣堵波中有多舍利,或有齋日,時放光明。」從此東行五百餘里,至那僕底國(北印度境)。
至那僕氐國,周二千餘里。國大都城周十四五里。稼穡滋茂,菓木稀疎。編戶安業,國用豐贍。氣序溫暑,風俗怯弱,學綜真俗,信兼邪正。伽藍十所,天祠八所。
昔迦膩色迦王之御宇也,聲振隣國,威被殊俗,河西蕃維,畏威送質。迦膩色迦王既得質子,賞遇隆厚,三時易館,四兵警衛。此國則冬所居也,故曰至那僕底(唐言漢封)。質子所居,因為國號。此境已往,洎諸印度,土無梨、桃,質子所植,因謂桃曰至那爾(唐言漢持來),梨曰至那羅闍弗呾邏(唐言漢王子)。故此國人深敬東土,更相指語:「是我先王本國人也。」
大城東南行五百餘里,至答秣蘇伐那僧伽藍(唐言闍林)。僧徒三百餘人,學說一切有部,眾儀肅穆,德行清高,小乘之學特為博究,賢劫千佛皆於此地集天、人眾,說深妙法。釋迦如來涅槃之後第三百年中,有迦多衍那(舊曰迦旃延,訛也)論師者,於此製《發智論》焉。
闍林伽藍中有窣堵波,高二百餘尺,無憂王之所建也。其側則有過去四佛坐及經行遺迹之處。小窣堵波、諸大石室,鱗次相望,不詳其數,並是劫初已來諸果聖人,於此寂滅,差難備舉,齒骨猶在。繞山伽藍周二十里,佛舍利窣堵波數百千所,連隅接影。
從此東北行百四五十里,至闍爛達羅國(北印度境)。
闍爛達邏國,東西千餘里,南北八百餘里。國大都城周十二三里。宜穀稼,多粳稻,林樹扶疎,華菓茂盛。氣序溫暑,風俗剛烈,容貌鄙陋,家室富饒。伽藍五十餘所,僧徒二千餘人,大小二乘,專門習學。天祠三所,外道五百餘人,並塗灰之侶也。此國先王崇敬外道,其後遇羅漢,聞法信悟。故中印度王體其淳信,五印度國三寶之事,一以總監。混彼此,忘愛惡,督察僧徒,妙窮淑慝。故道德著聞者,竭誠敬仰;戒行虧犯者,深加責罰。聖迹之所,並皆旌建,或窣堵波,或僧伽藍,印度境內,無不周遍。
從此東北,踰峻嶺越,洞谷,經危途,涉險路,行七百餘里,至屈(居勿反)露多國(北印度境)。
屈露多國,周三千餘里,山周四境。國大都城周十四五里。土地沃壤,穀稼時播,華果茂盛,卉木滋榮。既隣雪山,遂多珍藥,出金、銀、赤銅及火珠、雨石。氣序逾寒,霜雪微降。人貌麁弊,既癭且尰,性剛猛,尚氣勇。伽藍二十餘所,僧徒千餘人,多學大乘,少習諸部。天祠十五,異道雜居。依巖據嶺,石室相距,或羅漢所居,或仙人所止。國中有窣堵波,無憂王之建也。在昔如來曾至此國。說法度人,遺迹斯記。
從此北路千八九百里,道路危險,踰山越谷,至洛護羅國。此北二千餘里,經途艱阻,寒風飛雪,至秣邏娑國(亦謂三波訶國)。
自屈露多國南行七百餘里,越大山,濟大河,至設多圖盧國(北印度境)。
設多圖盧國,周二千餘里,西臨大河。國大都城周十七八里。穀稼殷盛,果實繁茂,多金、銀,出珠珍。服用鮮素,裳衣綺靡。氣序暑熱,風俗淳和,人性善順,上下有序。敦信佛法,誠心質敬。王城內外,伽藍十所,庭宇荒涼,僧徒尠少。城東南三四里,有窣堵波,高二百餘尺,無憂王之所建也。傍有過去四佛坐及經行遺迹之所。
復從此西南行八百餘里,至波理夜呾羅國(中印度境)。
波理夜呾羅國,周三千餘里。國大都城周十四五里。宜穀稼,豐宿麥,有異稻種六十日而收穫焉。多牛羊,少華菓。氣序暑熱,風俗剛猛。不尚學藝,信奉外道。王,吠奢種也,性勇烈,多武略。伽藍八所,傾毀已甚,僧徒寡少,習學小乘。天祠十餘所,異道千餘人。
從此東行五百餘里,至秣菟羅國(中印度境)。
秣菟羅國,周五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土地膏腴,稼穡是務。菴沒羅菓家植成林,雖同一名,而有兩種:小者生青熟黃,大者始終青色。出細班㲲及黃金。氣序暑熱,風俗善順,好修冥福,崇德尚學。伽藍二十餘所,僧徒二千餘人,大小二乘,兼功習學。天祠五所,異道雜居。
有三窣堵波,並無憂王所建也。過去四佛遺迹甚多。釋迦如來諸聖弟子遺身窣堵波,謂舍利子(舊曰舍利子,又曰舍利弗,訛略也)、沒特伽羅子(舊曰目乾連,訛也)、布剌拏梅呾麗衍尼弗呾羅、(唐言滿慈子。舊曰彌多羅尼子,訛略也)、鄔波釐、阿難陀、羅怙羅(舊曰羅睺,又曰羅云,皆訛略也),曼殊室利(唐言妙吉祥。舊曰濡首,又曰文殊師利,或言曼殊尸利,譯曰妙德,訛也)諸菩薩窣堵波等。每歲三長及月六齋,僧徒相競,率其同好,齎持供具,多營奇玩,隨其所宗,而致像設。阿毘達磨眾供養舍利子;習定之徒供養沒特伽羅子;誦持經者供養滿慈子;學毘柰耶眾供養鄔波釐;諸苾芻尼供養阿難;未受具戒者供養羅怙羅;其學大乘者供養諸菩薩。是日也,諸窣堵波競修供養,珠幡布列,寶蓋駢羅,香煙若雲,華散如雨,蔽虧日月,震蕩谿谷。國王大臣,修善為務。
城東行五六里,至一山伽藍,疎崖為室,因谷為門,尊者鄔波毱多(唐言近護)之所建也。其中則有如來指爪窣堵波。
伽藍北巖間,有石室,高二十餘尺,廣三十餘尺,四寸細籌填積其內。尊者近護說法化導,夫妻俱證羅漢果者,乃下一籌,異室別族,雖證不記。
石室東南二十四五里,至大涸池,傍有窣堵波。在昔如來行經此處,時有彌猴,持蜜奉佛,佛令水和,普遍大眾。獼猴喜躍,墮坑而死,乘茲福力,得生人中。
池北不遠,大林中有過去四佛經行遺迹。其側有舍利子、沒特伽羅子等千二百五十大阿羅漢習定之處,並建窣堵波,以記遺迹。如來在世,屢遊此國,說法之所,並有封樹。
從此東北行五百餘里,至薩他泥濕伐羅國(中印度境)。
薩他泥濕伐羅國,周七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土地沃壤,稼穡滋盛。氣序溫暑,風俗澆薄,家室富饒,競為奢侈。深閑幻術,高尚異能。多逐利,少務農,諸方奇貨多聚其國。伽藍三所,僧徒七百餘人,並皆習學小乘法教。天祠百餘所,異道甚多。
大城四周二百里內,彼土之人謂為福地。聞諸先志曰:昔五印度國二王分治,境壤相侵,干戈不息。兩主合謀,欲決兵戰,以定雌雄,以寧氓俗。黎庶胥怨,莫從君命。王以為眾庶者,難與慮始也,神可動物,權可立功。時有梵志,素知高才,密齎束帛,命入後庭,造作法書,藏諸巖穴。歲月既久,樹皆合拱。王於朝坐,告諸臣曰:「吾以不德,忝居大位,天帝垂照,夢賜靈書,今在某山,藏於某嶺。」於是下令營求,得書山林之下。群官稱慶,眾庶悅豫,宣示遠近,咸使聞知。其大略曰:「夫生死無崖,流轉無極,含靈淪溺,莫由自濟。我以奇謀,令離諸苦。今此王城周二百里,古先帝世福利之地。歲月極遠,銘記堙滅,生靈不悟,遂沈苦海。溺而不救,夫何謂歟?汝諸含識,臨敵兵死,得生人中,多殺無辜,受天福樂,順孫孝子,扶侍親老,經遊此地,獲福無窮。功少福多,如何失利?一喪人身,三途冥漠。是故含生,各務修業!」於是人皆兵戰,視死如歸。王遂下令,招募勇烈,兩國合戰,積屍如莽。迄于今時,遺骸遍野,時既古昔,人骸偉大。國俗相傳,謂之福地。
城西北四五里,有窣堵波,高二百餘尺,無憂王之所建也。甎皆黃赤色,甚光淨,中有如來舍利一斗,光明時照,神迹多端。
城南行百餘里,至俱昏(去聲)荼僧伽藍。重閣連甍,層臺間峙。僧徒清肅,威儀閑雅。
從此東北行四百餘里,至窣祿勤那國(中印度境)。
窣祿勤那國,周六千餘里,東臨殑伽河,北背大山,閻牟那河中境而流。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東臨閻牟那河,荒蕪雖甚,基趾尚固。土地所產,風氣所宜,同薩他泥濕伐羅國。人性淳質,宗信外道。貴藝學,尚福慧。伽藍五所,僧徒千餘人,多學小乘,少習餘部。商搉微言,清論玄奧,異方俊彥,尋論稽疑。天祠百所,異道甚多。
大城東南閻牟那河西,大伽藍東門外,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如來在昔,曾於此處說法度人。其側又一窣堵波,中有如來髮、爪也。舍利子、沒特伽羅諸阿羅漢髮、爪窣堵波,周其左右,數十餘所。如來寂滅之後,此國為諸外道所詿誤焉,信受邪法,捐廢正見。今有五伽藍者,乃異國論師與諸外道及婆羅門論議勝處,因此建焉。
閻牟那河東行八百餘里,至殑伽河河源,廣三四里,東南流入海處廣十餘里。水色滄浪,波流浩汗,靈怪雖多,不為物害,其味甘美,細沙隨流。彼俗書記,謂之福水,罪咎雖積,沐浴便除;輕命自沈,生天受福;死而投骸,不墮惡趣;揚波激流,亡魂獲濟。時執師子國提婆菩薩深達實相,得諸法性,愍諸愚夫,來此導誘。當是時也,士女咸會,少長畢萃,於河之濱,揚波激流。提婆菩薩和光汲引,俯首反激,狀異眾人。有外道曰:「吾子何其異乎?」提婆菩薩曰:「吾父母親宗在執師子國,恐苦飢渴,冀斯遠濟。」諸外道曰:「吾子謬矣!曾不再思,妄行此事。家國綿邈,山川遼敻,激揚此水,給濟彼飢,其猶却行以求前及,非所聞也。」提婆菩薩曰:「幽途罪累,尚蒙此水;山川雖阻,如何不濟?」時諸外道知難謝屈,捨邪見,受正法,改過自新,願奉教誨。
渡河東岸至秣底補羅國(中印度境)。
秣底補羅國,周六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宜穀、麥,多華果。氣序和暢,風俗淳質。崇尚學藝,深閑呪術。信邪正者,其徒相半。王,戍達羅種也,不信佛法,敬事天神。伽藍十餘所,僧徒八百餘人,多學小乘教說一切有部。天祠五十餘所,異道雜居。
大城南四五里,至小伽藍,僧徒五十餘人。昔瞿拏鉢剌婆(唐言德光)論師於此作《辯真》等論,凡百餘部。論師少而英傑,長而弘敏,博物強識,碩學多聞。本習大乘,未窮玄奧,因覽《毘婆沙論》,退業而學小乘,作數十部論,破大乘綱紀,成小乘執著。又製俗書數十餘部,非斥先進所作典論。覃思佛經,十數不決,研精雖久,疑情未除。時有提婆犀那(唐言天軍)羅漢,往來覩史多天。德光願見慈氏,決疑請益。天軍以神通力,接上天宮。既見慈氏,長揖不禮。天軍謂曰:「慈氏菩薩次紹佛位,何乃自高,敢不致敬?方欲受業,如何不屈?」德光對曰:「尊者此言,誠為指誨。然我具戒苾芻,出家弟子,慈氏菩薩受天福樂,非出家之侶,而欲作禮,恐非所宜。」菩薩知其我慢心固,非聞法器,往來三返,不得決疑。更請天軍,重欲覲禮。天軍惡其我慢,蔑而不對。德光既不遂心,便起恚恨,即趣山林,修發通定,我慢未除,不證道果。
德光伽藍北三四里,有大伽藍,僧徒二百餘人,並學小乘法教,是眾賢論師壽終之處。論師,迦濕彌羅國人也,聰敏博達,幼傳雅譽,特深研究《說一切有部毘婆沙論》。時有世親菩薩,一心玄道,求解言外,破毘婆沙師所執,作《阿毘達磨俱舍論》,辭義善巧,理致清高。眾賢循覽,遂有心焉。於是沈研鑽極,十有二歲,作《俱舍雹論》二萬五千頌,凡八十萬言矣。所謂言深致遠,窮幽洞微。告門人曰:「以我逸才,持我正論,逐斥世親,挫其鋒銳,無令老叟獨擅先名。」於是學徒四三俊彥,持所作論,推訪世親。世親是時在磔迦國奢羯羅城,遠傳聲問,眾賢當至。世親聞已,即治行裝。門人懷疑,前進諫曰:「大師德高先哲,名擅當時,遠近學徒莫不推謝。今聞眾賢,一何惶遽?必有所下,我曹厚顏。」世親曰:「吾今遠遊,非避此子。顧此國中,無復監達。眾賢後進也,詭辯若流,我衰耄矣,莫能持論。欲以一言頹其異執,引至中印度,對諸髦彥,察乎真偽,詳乎得失。」尋即命侶,負笈遠遊。眾賢論師當後一日至此伽藍,忽覺氣衰,於是裁書謝世親曰:「如來寂滅,弟子部執,傳其宗學,各擅專門,黨同道,疾異部。愚以寡昧,猥承傳習,覽所製《阿毘達磨俱舍論》,破毘婆沙師大義,輒不量力,沈究彌年,作為此論,扶正宗學。智小謀大,死其將至。菩薩宣暢微言,抑揚至理,不毀所執,得存遺文,斯為幸矣,死何悔哉?」於是歷選門人有辭辯者而告之曰:「吾誠後學,輕凌先達,命也如何?當從斯沒!汝持是書及所製論,謝彼菩薩,代我悔過。」授辭適畢,奄爾云亡。門人奉書至世親所而致辭曰:「我師眾賢已捨壽命。遺言致書,責躬謝咎。不墜其名,非所敢望。」世親菩薩覽書閱論,沈吟久之,謂門人曰:「眾賢論師聰敏後進,理雖不足,辭乃有餘。我今欲破眾賢之論,若指諸掌。顧以垂終之託,重其知難之辭,苟緣大義,存其宿志,況乎此論,發明我宗?」遂為改題為《順正理論》。門人諫曰:「眾賢未沒,大師遠迹,既得其論,又為改題,凡厥學徒,何顏受愧?」世親菩薩欲除眾疑,而說頌曰:「如師子王,避豕遠逝,二力勝負,智者應知。」眾賢死已,焚屍收骨,於伽藍西北二百餘步菴沒羅林中,起窣堵波,今猶現在。
菴沒羅林側有窣堵波,毘末羅蜜多羅(唐言無垢友)論師之遺身。論師,迦濕彌羅國人也,於說一切有部而出家焉。博綜眾經,研究異論,遊五印度國,學三藏玄文,名立業成,將歸本國。途次眾賢論師窣堵波也,拊而歎曰:「惟論師雅量清高,抑揚大義,方欲挫異部,立本宗業也,如何降年不永!我無垢友猥承末學,異時慕義,曠代懷德。世親雖沒,宗學尚傳,我盡所知,當製諸論,令贍部洲諸學人等絕大乘稱,滅世親名,斯為不朽,用盡宿心。」說是語已,心發狂亂,五舌重出,熱血流涌。知命必終,裁書悔曰:「夫大乘教者,佛法之中究竟說也。名味泯絕,理致幽玄。輕以愚昧,駁斥先進,業報皎然,滅身宜矣。敢告學人,厥鑒斯在,各慎爾志,無得懷疑。」大地為震,命遂終焉。當其死處,地陷為坑。同旅焚屍,收骸旌建。時有羅漢見而歎曰:「惜哉!苦哉!今此論師,任情執見,毀惡大乘,墮無間獄。」
國西北境殑伽河東岸有摩裕羅城,周二十餘里。居人殷盛,清流交帶,出鍮石、水精、寶器。去城不遠,臨殑伽河,有大天祠,甚多靈異。其中有池,編石為岸,引殑伽水為補,五印度人謂之殑伽河門,生福滅罪之所。常有遠方數百千人,集此澡濯。樂善諸王建立福舍,備珍羞,儲醫藥,惠施鰥寡,周給孤獨。
從此北行三百餘里,至婆羅吸摩補羅國(北印度境)。
婆羅吸摩補羅國,周四千餘里,山周四境。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居人殷盛,家室富饒。土地沃壤,稼穡時播,出鍮石、水精。氣序微寒,風俗剛猛。少學藝,多逐利。人性獷烈,邪正雜信。伽藍五所,僧徒寡少。天祠十餘所,異道雜居。
此國境北大雪山中,有蘇伐剌拏瞿呾羅國(唐言金氏)。出上黃金,故以名焉。東西長,南北狹,即東女國也。世以女稱國。夫亦為王,不知政事,丈夫唯征伐,田種而已。土宜宿麥,多畜羊、馬。氣候寒烈,人性躁暴。東接吐蕃國,北接于闐國,西接三波訶國。
從末底補羅東南行四百餘里,至瞿毘霜那國(中印度境)。
瞿毘霜那國,周二千餘里。國大都城周十四五里,崇峻險固,居人殷盛,華林池沼,往往相間。氣序土宜同末底補羅國。風俗淳質,勤學好福。多信外道,求現在樂。伽藍二所,僧眾百餘人,並皆習學小乘法教。天祠三十餘所,異道雜居。
大城側故伽藍中,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高二百餘尺。如來在昔,於此一月說諸法要,傍有過去四佛座及經行遺迹處。其側有如來髮、爪二窣堵波,各高一丈餘。
自此東南行四百餘里,至堊醯掣呾邏國(中印度境)。
堊醯掣呾邏國,周三千餘里。大都城周十七八里,依據險固,宜穀、麥,多林泉。氣序和暢,風俗淳質。翫道篤學,多才博識。伽藍十餘所,僧徒千餘人,習學小乘正量部法。天祠九所,異道三百餘人,事自在天,塗灰之侶也。
城外龍池側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是如來在昔為龍王,七日於此說法。其側有四小窣堵波,是過去四佛坐及經行遺迹之所。自此東行二百六七十里,渡殑伽河,南至毘羅那拏國(中印度境)。
毘羅那拏國,周二千餘里。國大都城周十餘里。氣序土宜,同堊醯掣呾邏國。風俗猛暴,人知學藝。崇信外道,少敬佛法。伽藍二所,僧徒三百人,並皆習學大乘法教。天祠五所,異道雜居。
大城中故伽藍內,有窣堵波基,雖傾圮,尚百餘尺,無憂王之所建也。如來在昔於此七日說《蘊界處經》之所。其側則有過去四佛座及經行遺迹斯在。從此東南行二百餘里,至劫比他國(舊謂僧迦舍國。中印度境)。
劫比他國,周二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氣序土宜,同毘羅那拏國。風俗淳和,人多學藝。伽藍四所,僧徒千餘人,並學小乘正量部法。天祠十所,異道雜居,同共遵事大自在天。
城西二十餘里有大伽藍,經製輪奐,工窮剞劂,聖形尊像,務極莊嚴。僧徒數百人,學正量部法。數萬淨人,宅居其側。伽藍大垣內有三寶階,南北列,東面下,是如來自三十三天降還也。昔如來起自勝林,上昇天宮,居善法堂,為母說法,過三月已,將欲下降。天帝釋乃縱神力,建立寶階,中階黃金,左水精,右白銀。如來起善法堂,從諸天眾,履中階而下;大梵王執白拂,履銀階而右侍;天帝釋持寶蓋,蹈水精階而左侍;天眾凌虛,散華讚德。數百年前,猶有階級,逮至今時,陷沒已盡。諸國君王悲慨不遇,疊以塼石,飾以珍寶,於其故基,擬昔寶階,其高七十餘尺,上起精舍。中有石佛像,而左右之階有釋、梵之像,形擬厥初,猶為下勢。傍有石柱,高七十餘尺,無憂王所建。色紺光潤,質堅密理,上作師子,蹲踞向階,雕鏤奇形,周其方面,隨人罪福,影現柱中。
寶階側不遠有窣堵波,是過去四佛坐及經行遺迹之所。其側窣堵波,如來在昔於此澡浴。其側精舍,是如來入定之處。
精舍側有大石,基長五十步,高七尺,是如來經行之處。足所履迹皆有蓮華之文。基左右各有小窣堵波,帝釋、梵王之所建也。
釋、梵窣堵波前,是蓮華色苾芻尼欲先見佛,化作轉輪王處。如來自天宮還贍部洲也,時蘇部底(唐言善現。舊曰須扶提,或曰須菩提,譯曰善吉,皆訛也)宴坐石室,竊自思曰:「今佛還降,人、天導從,如我今者,何所宜行?甞聞佛說,知諸法空,體諸法性,是則以慧眼觀法身也。」時蓮華色苾芻尼欲初見佛,化為轉輪王,七寶導從,四兵警衛,至世尊所,復苾芻尼。如來告曰:「汝非初見。夫善現者,觀諸法空,是見法身。」
聖迹垣內,靈異相繼。其大窣堵波東南有一池龍,恒護聖迹。既有冥衛,難以輕犯,歲久自壞,人莫能毀。
從此東南行,減二百里,至羯若鞠闍國(唐言曲女城國。中印度境)。
大唐西域記卷第四
大正藏第 51 冊 No. 2087 大唐西域記
大唐西域記卷第五(六國)
三藏法師玄奘奉 詔譯
大總持寺沙門辯機撰羯若鞠闍國阿踰陀國阿耶穆佉國鉢邏耶伽國憍賞彌國鞞索(山格反)迦國
羯若鞠闍國,周四千餘里。國大都城西臨殑伽河,其長二十餘里,廣四五里。城隍堅峻,臺閣相望,花林池沼,光鮮澄鏡。異方奇貨,多聚於此。居人豐樂,家室富饒。華菓具繁,稼穡時播。氣序和洽,風俗淳質。容貌妍雅,服飾鮮綺。篤學遊藝,談論清遠。邪正二道,信者相半。伽藍百餘所,僧徒萬餘人,大小二乘,兼功習學。天祠二百餘所,異道數千餘人。
羯若鞠闍國人長壽時,其舊王城號拘蘇磨補羅(唐言花宮)。王號梵授,福智宿資,文武允備,威懾贍部,聲震隣國。具足千子,智勇弘毅,復有百女,儀貌妍雅。時有仙人居殑伽河側,棲神入定,經數萬歲,形如枯木,遊禽棲集,遺尼拘律果於仙人肩上,暑往寒來,垂蔭合拱。多歷年所,從定而起,欲去其樹,恐覆鳥巢,時人美其德,號大樹仙人。仙人寓目河濱,遊觀林薄,見王諸女相從嬉戲,欲界愛起,染著心生,便詣華宮,欲事禮請。王聞仙至,躬迎慰曰:「大仙棲情物外,何能輕舉?」仙人曰:「我棲林藪,彌積歲時,出定遊覽,見王諸女,染愛心生,自遠來請。」王聞其辭,計無所出,謂仙人曰:「今還所止,請俟嘉辰。」仙人聞命,遂還林藪。王乃歷問諸女,無肯應娉。王懼仙威,憂愁毀悴。其幼稚女候王事隙,從容問曰:「父王千子具足,萬國慕化,何故憂愁,如有所懼?」王曰:「大樹仙人幸顧求婚,而汝曹輩莫肯從命。仙有威力,能作災祥,儻不遂心,必起瞋怒,毀國滅祀,辱及先王。深惟此禍,誠有所懼。」稚女謝曰:「遺此深憂,我曹罪也。願以微軀,得延國祚。」王聞喜悅,命駕送歸。既至仙廬,謝仙人曰:「大仙俯方外之情,垂世間之顧,敢奉稚女,以供灑掃。」仙人見而不悅,乃謂王曰:「輕吾老叟,配此不妍。」王曰:「歷問諸女,無肯從命。唯此幼稚,願充給使。」仙人懷怒,便惡呪曰:「九十九女,一時腰曲,形既毀弊,畢世無婚。」王使往驗,果已背傴。從是之後,便名曲女城焉。
今王,本吠奢種也,字曷利沙伐彈那(唐言喜增)。君臨有土,二世三王。父字波羅羯羅伐彈那(唐言作光增)。兄字曷邏闍伐彈那(唐言王增)。王增以長嗣位,以德治政。時東印度羯羅拏蘇伐剌那(唐言金耳)國設賞迦王(唐言月),每謂臣曰:「隣有賢主,國之禍也。」於是誘請,會而害之。人既失君,國亦荒亂。時大臣婆尼(唐言辯了),職望隆重,謂僚庶曰:「國之大計,定於今日。先王之子,亡君之弟,仁慈天性,孝敬因心,親賢允屬,欲以襲位。於事何如?各言爾志。」眾咸仰德,嘗無異謀。於是輔臣執事咸勸進曰:「王子垂聽,先王積功累德,光有國祚。嗣及王增,謂終壽考;輔佐無良,棄身讎手,為國大恥,下臣罪也。物議時謠,允歸明德。光臨土宇,克復親讎,雪國之恥,光父之業,功孰大焉?幸無辭矣!」王子曰:「國嗣之重,今古為難,君人之位,興立宜審。我誠寡德,父兄遐棄,推襲大位,其能濟乎?物議為宜,敢忘虛薄?今者殑伽河岸,有觀自在菩薩像,既多靈鑒,願往請辭。」即至菩薩像前,斷食祈請。菩薩感其誠心,現形問曰:「爾何所求,若此勤懇?」王子曰:「我惟積禍,慈父云亡;重茲酷罰,仁兄見害。自顧寡德,國人推尊,令襲大位,光父之業。愚昧無知,敢希聖旨!」菩薩告曰:「汝於先身,在此林中為練若苾芻,而精勤不懈。承茲福力,為此王子。金耳國王既毀佛法,爾紹王位,宜重興隆,慈悲為志,傷愍居懷,不久當王五印度境。欲延國祚,當從我誨,冥加景福,隣無強敵。勿昇師子之座,勿稱大王之號。」於是受教而退,即襲王位,自稱曰王子,號尸羅阿迭多(唐言戒日)。於是謂臣曰:「兄讎未報,隣國不賓,終無右手進食之期。凡爾庶僚,同心勠力。」遂總率國兵,講習戰士。象軍五千,馬軍二萬,步軍五萬,自西徂東,征伐不臣。象不解鞍,人不釋甲,於六年中,臣五印度。既廣其地,更增甲兵。象軍六萬,馬軍十萬。垂三十年,兵戈不起,政教和平,務修節儉,營福樹善,忘寢與食。令五印度不得噉肉,若斷生命,有誅無赦。於殑伽河側建立數千窣堵波,各高百餘尺。於五印度城邑、鄉聚、達巷、交衢,建立精廬,儲飲食,止醫藥,施諸羈貧,周給不殆。聖迹之所,並建伽藍。五歲一設無遮大會,傾竭府庫,惠施群有,唯留兵器,不充檀捨。歲一集會諸國沙門,於三七日中,以四事供養,莊嚴法座,廣飾義筵,令相摧論,校其優劣,褒貶淑慝,黜陟幽明。若戒行貞固,道德淳邃,推昇師子之座,王親受法;戒雖清淨,學無稽古,但加敬禮,示有尊崇;律儀無紀,穢德已彰,驅出國境,不願聞見。隣國小王、輔佐大臣,殖福無殆,求善忘勞,即携手同座,謂之善友;其異於此,面不對辭,事有聞議,通使往復。而巡方省俗,不常其居,隨所至止,結廬而舍。唯雨三月,多雨不行。每於行宮日修珍饌,飯諸異學,僧眾一千,婆羅門五百。每以一日分作三時,一時理務治政,二時營福修善,孜孜不倦,竭日不足矣。
初,受拘摩羅王請曰,自摩揭陀國往迦摩縷波國。時戒日王巡方在羯朱嗢祇羅國,命拘摩羅王曰:「宜與那爛陀遠客沙門速來赴會。」於是遂與拘摩羅王往會見焉。戒日王勞苦已曰:「自何國來,將何所欲?」對曰:「從
大唐國來,請求佛法。」王曰:
「大唐國在何方?經途所亘,去斯遠近?」對曰:「當此東北數萬餘里,印度所謂摩訶至那國是也。」王曰:「嘗聞摩訶至那國有
秦王天子,少而靈鑒,長而神武。昔先代喪亂,率土分崩,兵戈競起,群生荼毒,而
秦王天子早懷遠略,興大慈悲,拯濟含識,平定海內,風教遐被,德澤遠洽,殊方異域,慕化稱臣。民庶荷其亭育,咸歌
《秦王破陣樂》。聞其雅頌,于茲久矣。盛德之譽,誠有之乎?
大唐國者,豈此是耶?」對曰:「然。至那者,前王之國號;
大唐者,我
君之國稱。昔未襲位,謂之
秦王;今已承統,稱曰
天子。前代運終,群生無主,兵戈亂起,殘害生靈。
秦王天縱含弘,心發慈愍,威風鼓扇,群凶殄滅,八方靜謐,萬國朝貢。愛育四生,敬崇三寶,薄賦斂,省刑罰,而國用有餘,氓俗無穴,風猷大化,難以備舉。」戒日王曰:「盛哉!彼土群生,福感聖主。」
時戒日王將還曲女城設法會也,從數十萬眾,在殑伽河南岸。拘摩羅王從數萬之眾,居北岸。分河中流,水陸並進。二王導引,四兵嚴衛,或泛舟,或乘象,擊鼓鳴螺,拊弦奏管。經九十日,至曲女城,在殑伽河西大花林中。是時諸國二十餘王,先奉告命,各與其國髦俊沙門及婆羅門、群官、兵士,來集大會。王先於河西建大伽藍;伽藍東起寶臺,高百餘尺,中有金佛像,量等王身;臺南起寶壇,為浴佛像之處;從此東北十四五里,別築行宮。是時,仲春月也。從初一日,以珍味饌諸沙門、婆羅門,至二十一日。自行宮屬伽藍,夾道為閣,窮諸瑩飾,樂人不移,雅聲遞奏。王於行宮出一金像,虛中隱起,高餘三尺,載以大象,張以寶幰。戒日王為帝釋之服,執寶蓋以左侍,拘摩羅王作梵王之儀,執白拂而右侍。各五百象軍,被鎧周衛,佛像前後各百大象,樂人以乘,鼓奏音樂。戒日王以真珠雜寶及金銀諸花,隨步四散,供養三寶。先就寶壇,香水浴像,王躬負荷,送上西臺,以諸珍寶、憍奢耶衣數十百千,而為供養。是時唯有沙門二十餘人預從,諸國王為侍衛。饌食已訖,集諸異學,商確微言,抑揚至理。日將曛暮,迴駕行宮。如是日送金像,導從如初,以至散日。其大臺忽然火起,伽藍門樓煙焰方熾。王曰:「罄捨國珍,奉為先王,建此伽藍,式昭勝業,寡德無祐,有斯災異,咎徵若此,何用生為!」乃焚香禮請而自誓曰:「幸以宿善,王諸印度,願我福力,禳滅火災,若無所感,從此喪命!」尋即奮身,跳履門閫,若有撲滅,火盡煙消。諸王覩異,重增祇懼。已而顏色不動,辭語如故,問諸王曰:「忽此災變,焚燼成功,心之所懷,意將何謂?」諸王俯伏悲泣,對曰:「成功勝迹,冀傳來葉,一旦灰燼,何可為懷?況諸外道,快心相賀!」王曰:「以此觀之,如來所說誠也。外道異學守執常見,唯我大師無常是誨。然我檀捨已周,心願諧遂,屬斯變滅,重知如來誠諦之說,斯為大善,無可深悲。」
於是從諸王東上大窣堵波,登臨觀覽。方下階陛,忽有異人持刃逆王,王時窘迫,却行進級,俯執此人,以付群官。是時群官惶遽,不知進救。諸王咸請誅戮此人,戒日王殊無忿色,止令不殺。王親問曰:「我何負汝,為此暴惡?」對曰:「大王德澤無私,中外荷負。然我狂愚,不謀大計,受諸外道一言之感,輒為刺客,首圖逆害。」王曰:「外道何故興此惡心?」對曰:「大王集諸國,傾府庫,供養沙門,鎔鑄佛像,而諸外道自遠召集,不蒙省問,心誠愧恥。乃令狂愚,敢行凶詐。」於是究問外道徒屬。有五百婆羅門,並諸高才,應命召集,嫉諸沙門蒙王禮重,乃射火箭,焚燒寶臺,冀因救火,眾人潰亂,欲以此時殺害大王,既無緣隙,遂雇此人,趨隘行刺。是時諸王、大臣請誅外道,王乃罰其首惡,餘黨不罪,遷五百婆羅門出印度之境。於是乃還都也。
城西北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如來在昔,於此七日說諸妙法。其側則有過去四佛坐及經行遺迹之所。復有如來髮、爪小窣堵波。
說法窣堵波南,臨殑伽河,有三伽藍,同垣異門,佛像嚴麗,僧徒肅穆,役使淨人數千餘戶。
精舍寶函中有佛牙,長餘寸半,殊光異色,朝變夕改。遠近相趨,士庶咸集,式修瞻仰,日百千眾。監守者繁其諠雜,權立重稅,宣告遠近:欲見佛牙,輸大金錢。然而瞻禮之徒,寔繁其侶,金錢之稅,悅以心競。每於齋日,出置高座,數百千眾,燒香散華,華雖盈積,牙函不沒。伽藍前左、右各有精舍,高百餘尺,石基塼室,其中佛像,眾寶莊飾,或鑄金、銀,或鎔鍮石。二精舍前各有小伽藍。
伽藍東南不遠,有大精舍,石基塼室,高二百餘尺,中作如來立像,高三十餘尺,鑄以鍮石,飾諸妙寶。精舍四周石壁之上,雕畫如來修菩薩行所經事迹,備盡鐫鏤。
石精舍南不遠,有日天祠。祠南不遠,有大自在天祠。並瑩青石,俱窮雕刻,規摹度量,同佛精舍。各有千戶充其灑掃,鼓樂絃歌晝夜無徙。
大城東南六七里,殑伽河南,有窣堵波,高二百餘尺,無憂王之所建也。在昔如來於此六月說身無常、苦、空、不淨。其側則有過去四佛坐及經行遺迹之所。又有如來髮、爪小窣堵波,人有染疾,至誠旋繞,必得痊愈,蒙其福利。
大城東南行百餘里,至納縛提婆矩羅城,據殑伽河東岸,周二十餘里。華林清池,互相影照。
納縛提婆矩羅城西北,殑伽河東,有一天祠,重閣層臺,奇工異製。城東五里有三伽藍,同垣異門,僧徒五百餘人,並學小乘說一切有部。伽藍前二百餘步,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基雖傾陷,尚高百餘尺,是如來昔於此處七日說法。中有舍利,時放光明。其側則有過去四佛坐及經行遺迹之所。
伽藍北三四里,臨殑伽河岸,有窣堵波,高二百餘尺,無憂王之所建也。昔如來在此七日說法,時有五百餓鬼來至佛所,聞法解悟,捨鬼生天。
說法窣堵波側有過去四佛坐及經行遺迹之所。其側復有如來髮、爪窣堵波。
自此東南行六百餘里,渡殑伽河,南至阿踰陀國(中印度境)。
阿踰陀國,周五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穀稼豐盛,華菓繁茂。氣序和暢,風俗善順,好營福,勤學藝。伽藍百有餘所,僧徒三千餘人,大乘、小乘,兼功習學。天祠十所,異道寡少。
大城中有故伽藍,是伐蘇畔度菩薩(唐言世親。舊曰婆藪盤豆,譯曰天親。訛謬也)數十年中於此製作大小乘諸異論。其側故基,是世親菩薩為諸國王、四方俊彥、沙門、婆羅門等講義說法堂也。
城北四五里,臨殑伽河岸,大伽藍中,有窣堵波,高二百餘尺,無憂王之所建也。是如來為天、人眾,於此三月說諸妙法。其側窣堵波,過去四佛坐及經行遺迹之所。伽藍西四五里,有如來髮、爪窣堵波。
髮、爪窣堵波北,伽藍餘趾,昔經部室利邏多(唐言勝受)論師於此製造經部《毘婆沙論》。
城西南五六里大菴沒羅林中,有故伽藍,是阿僧伽(唐言無著)菩薩請益導凡之處。無著菩薩夜昇天宮,於慈氏菩薩所受《瑜伽師地論》、《莊嚴大乘經論》、《中邊分別論》等,晝為大眾講宣妙理。菴沒羅林西北百餘步,有如來髮、爪窣堵波。其側故基,是世親菩薩從覩史多天下見無著菩薩處。
無著菩薩,健馱邏國人也,佛去世後一千年中,誕靈利見,承風悟道,從彌沙塞部出家修學,頃之迴信大乘。其弟世親菩薩於說一切有部出家受業,博聞強識,達學研機。無著弟子佛陀僧訶(唐言師子覺)者,密行莫測,高才有聞。二三賢哲每相謂曰:「凡修行業,願覲慈氏,若先捨壽,得遂宿心,當相報語,以知所至。」其後師子覺先捨壽命,三年不報。世親菩薩尋亦捨壽,時經六月,亦無報命。時諸異學咸皆譏誚,以為世親菩薩及師子覺,流轉惡趣,遂無靈鑒。其後無著菩薩於夜初分,方為門人教授定法,燈光忽翳,空中大明,有一天仙乘虛下降,即進階庭敬禮無著。無著曰:「爾來何暮?今名何謂?」對曰:「從此捨壽命,往覩史多天慈氏內眾蓮華中生,蓮華纔開,慈氏讚曰:『善來廣慧,善來廣慧。』旋繞纔周,即來報命。」無著菩薩曰:「師子覺者,今何所在?」曰:「我旋繞時,見師子覺在外眾中,耽著欲樂,無暇相顧,詎能來報?」無著菩薩曰:「斯事已矣。慈氏何相?演說何法?」曰:「慈氏相好,言莫能宣。演說妙法,義不異此。然菩薩妙音,清暢和雅,聞者忘倦,受者無厭。」
無著講堂故基西北四十餘里,至故伽藍,北臨殑伽河,中有塼窣堵波,高百餘尺,世親菩薩初發大乘心處。世親菩薩自北印度至於此也,時無著菩薩命其門人,令往迎候。至此伽藍,遇而會見。無著弟子止戶牖外,夜分之後,誦《十地經》。世親聞已,感悟追悔:「甚深妙法,昔所未聞,誹謗之愆,源發於舌,舌為罪本,今宜除斷。」即執銛刀,欲自斷舌。乃見無著住立告曰:「夫大乘教者,至真之理也,諸佛所讚,眾聖攸宗。吾欲誨爾,爾今自悟。悟其時矣,何善如之?諸佛聖教,斷舌非悔。昔以舌毀大乘,今以舌讚大乘,補過自新,猶為善矣,杜口絕言,其利安在?」作是語已,忽不復見。世親承命,遂不斷舌。旦詣無著,諮受大乘。於是研精覃思,製大乘論,凡百餘部,並盛宣行。
從此東行三百餘里,渡殑伽河,北至阿耶穆佉國(中印度境)。
阿耶穆佉國,周二千四五百里。國大都城臨殑伽河,周二十餘里。其氣序土宜,同阿踰陀國。人淳俗質,勤學好福。伽藍五所,僧徒千餘人,習學小乘正量部法。天祠十餘所,異道雜居。
城東南不遠,臨殑伽河岸,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高二百餘尺,是如來昔於此處三月說法。其側則有過去四佛坐及經行遺迹之所。復有如來髮、爪青石窣堵波。其側伽藍,僧徒二百餘人,佛像莊飾,威嚴如在。臺閣宏麗,奇製欝起,是昔佛陀馱婆(唐言覺使)論師於此製說一切有部《大毘婆沙論》。從此東南行七百餘里,渡殑伽河南、閻牟那河北,至鉢邏耶伽國(中印度境)。
鉢邏耶伽國,周五千餘里。國大都城據兩河交,周二十餘里。稼穡滋盛,菓木扶疎。氣序和暢,風俗善順。好學藝,信外道。伽藍兩所,僧徒寡少,並皆習學小乘法教。天祠數百,異道寔多。
大城西南瞻博迦華林中,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基雖傾陷,尚百餘尺,在昔如來於此處降伏外道。其側則有髮、爪窣堵波、經行遺迹。
髮、爪窣堵波側,有故伽藍,是提婆(唐言天受)菩薩作《廣百論》挫小乘、伏外道處。初,提婆菩薩自南印度至此伽藍,城中有外道婆羅門,高論有聞,辯才無礙,循名責實,反質窮辭。雅知提婆博究玄奧,欲挫其鋒,乃循名問曰:「汝為何名?」提婆曰:「名天。」外道曰:「天是誰?」提婆曰:「我。」外道曰:「我是誰?」提婆曰:「狗。」外道曰:「狗是誰?」提婆曰:「汝。」外道曰:「汝是誰?」提婆曰:「天。」外道曰:「天是誰?」提婆曰:「我。」外道曰:「我是誰?」提婆曰:「狗。」外道曰:「誰是狗?」提婆曰:「汝。」外道曰:「汝是誰?」提婆曰:「天。」如是循環,外道方悟。自時厥後,深敬風猷。
城中有天祠,瑩飾輪煥,靈異多端。依其典籍,此處是眾生殖福之勝地也,能於此祠捐捨一錢,功踰他所惠施千金。復能輕生,祠中斷命,受天福樂,悠永無窮。
天祠堂前有一大樹,枝葉扶疎,陰影蒙密,有食人鬼依而棲宅,故其左右多有遺骸。若人至此祠中,無不輕捨身命,既怵邪說,又為神誘,自古迄今,習謬無替。近有婆羅門,族姓子也,闊達多智,明敏高才,來至祠中,謂眾人曰:「夫曲俗鄙志,難以導誘,吾方同事,然後攝化。」亦既登臨,俯謂友曰:「吾有死矣。昔謂詭妄,今驗真實,天仙伎樂依空接引,當從勝境捐此鄙形。」尋欲投身,自取殞絕,親友諫喻,其志不移。遂布衣服,遍周樹下,及其自投,得全軀命。久而醒曰:「唯見空中諸天召命,斯乃邪神所引,非得天樂也。」
大城東,兩河交,廣十餘里,土地爽塏,細沙彌漫。自古至今,諸王、豪族,凡有捨施,莫不至止,周給不計,號大施場。今戒日王者,聿修前緒,篤述惠施,五年積財,一旦傾捨,於其施場,多聚珍貨。初第一日,置大佛像,眾寶莊嚴,即持上妙奇珍,而以奉施;次常住僧;次見前眾;次高才碩學、博物多能;次外道學徒,隱淪肥遁;次鰥寡孤獨,貧窮乞人。備極珍玩,窮諸上饌,如是節級,莫不周施。府庫既傾,服玩都盡,髻中明珠,身諸瓔珞,次第施與,初無所悔。既捨施已,稱曰:「樂哉!凡吾所有,已入金剛堅固藏矣。」從此之後,諸國君王各獻珍服。嘗不踰旬,府庫充仞。
大施場東合流口,日數百人自溺而死。彼俗以為欲求生天,當於此處絕粒自沈,沐浴中流,罪垢消滅。是以異國遠方,相趁萃止,七日斷食,然後絕命。至於山猨、野鹿,群遊水濱,或濯流而返,或絕食而死。當戒日王之大施也,有一獼猴,居河之濱,獨在樹下屏迹絕食,經數日後自餓而死。故諸外道修苦行者,於河中立高柱,日將旦也,便即昇之,一手一足執柱端,躡傍杙,一手一足虛懸外申,臨空不屈,延頸張目,視日右轉,逮乎曛暮,方乃下焉。若此者,其徒數十,冀斯勤苦,出離生死,或數十年未嘗懈息。
從此西南入大林中,惡獸、野象,群暴行旅,非多徒黨,難以經涉。行五百餘里,至憍賞彌國(舊曰拘睒彌國,訛也。中印度境)。
憍賞彌國,周六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三十餘里。土稱沃壤,地利豐植,粳稻多,甘蔗茂。氣序暑熱,風俗剛猛。好學典藝,崇樹福善。伽藍十餘所,傾頓荒蕪,僧徒三百餘人,學小乘教。天祠五十餘所,外道寔多。
城內故宮中有大精舍,高六十餘尺,有刻檀佛像,上懸石蓋,鄔陀衍那王(唐言出愛。舊云優填王,訛也)之所作也。靈相間起,神光時照。諸國君王恃力欲舉,雖多人眾,莫能轉移。遂圖供養,俱言得真,語其源迹,即此像也。初,如來成正覺已,上昇天宮,為母說法,三月不還。其王思慕,願圖形像。乃請尊者沒特伽羅子,以神通力,接工人上天宮,親觀妙相,雕刻栴檀。如來自天宮還也,刻檀之像起迎世尊,世尊慰曰:「教化勞耶?開導末世,寔此為冀。」
精舍東百餘步,有過去四佛坐及經行遺迹之所。其側不遠,有如來井及浴室,井猶充汲,室以頹毀。
城內東南隅,有故宅餘趾,是具史羅(舊云瞿師羅,訛也)長者故宅也,中有佛精舍及髮、爪窣堵波。復有故基,如來浴室也。
城東南不遠,有故伽藍,具史羅長者舊園也。中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立,高二百餘尺。如來於此數年說法。其側則有過去四佛座及經行遺迹之所,復有如來髮、爪窣堵波。伽藍東南重閣上有故塼室,世親菩薩嘗住此中作《唯識論》破斥小乘,難諸外道。
伽藍東菴沒羅林中有故基,是無著菩薩於此作《顯揚聖教論》。
城西南八九里,毒龍石窟。昔者如來伏此毒龍,於中留影,雖則傳記,今無所見。其側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高二百餘尺。傍有如來經行遺迹及髮、爪窣堵波,病苦之徒,求願多愈。釋迦法盡,此國最後,故上自君王,下及眾庶,入此國境,自然感傷,莫不飲泣,悲歎而歸。
龍窟東北大林中,行七百餘里,渡殑伽河,北至迦奢布羅城,周十餘里,居人富樂。城傍有故伽藍,唯餘基址,是昔護法菩薩伏外道處。此國先王扶於邪說,欲毀佛法,崇敬外道。外道眾中召一論師,聰敏高明達幽微者,作偽邪書千頌,凡三萬二千言,非毀佛法,扶正本宗。於是召集僧眾,令相摧論。外道有勝,當毀佛法;眾僧無負,斷舌以謝。是時僧徒懼有退負,集而議曰:「慧日已沈,法橋將毀,王黨外道,其可敵乎?事勢若斯,計將安出?」眾咸默然,無竪議者。護法菩薩年在幼稚,辯慧多聞,風範弘遠,在大眾中揚言贊曰:「愚雖不敏,請陳其略。誠宜以我疾應王命。高論得勝,斯靈祐也;徵議墮負,乃稚齒也。然則進退有辭,法、僧無咎。」僉曰:「允諧。」如其籌策。尋應王命,即昇論座。外道乃提頓綱網,抑揚辭義,誦其所執,待彼異論。護法菩薩納其言而笑曰:「吾得勝矣!將覆逆而誦耶?為亂辭而誦耶?」外道憮然而謂曰:「子無自高也。能領語盡,此則為勝,順受其文,後釋其義。」護法乃隨其聲調,述其文義,辭理不謬,氣韻無差。於是外道聞已,欲自斷舌。護法曰:「斷舌非謝,改執是悔。」即為說法,心信意悟。王捨邪道,遵崇正法。
護法伏外道側,有窣堵波,無憂王所建也,基雖傾陷,尚高二百餘尺。是如來昔於此處六月說法。傍有經行之迹及髮、爪窣堵波。自此北行百七八十里,至鞞索(山格反)迦國(中印度境)。
鞞索迦國,周四千餘里。國大都城周十六里。穀稼殷盛,華果具繁。氣序和暢,風俗淳質。好學不倦,求福不回。伽藍二十餘所,僧眾三千餘人,並學小乘正量部法。天祠五十餘所,外道甚多。
城南道左,有大伽藍。昔提婆設摩阿羅漢於此造《識身論》,說無我人;瞿波阿羅漢作《聖教要實論》,說有我人。因此法執,遂深諍論。又是護法菩薩於此七日中摧伏小乘一百論師。伽藍側有窣堵波,高二百餘尺,無憂王所建也。如來昔日,六年於此說法導化。說法側有奇樹,高六七尺,春秋遞代,常無增減。是如來昔嘗淨齒,棄其遺枝,因植根柢,繁茂至今。諸邪見人及外道眾競來殘伐,尋生如故。其側不遠,有過去四佛坐及經行遺迹之所。復有如來髮、爪窣堵波。靈基連隅,林沼交映。
從此東北行五百餘里,至室羅伐悉底國(舊曰舍衛,訛也。中印度境)。
大唐西域記卷第五
大正藏第 51 冊 No. 2087 大唐西域記
大唐西域記卷第六(四國)
三藏法師玄奘奉 詔譯
大總持寺沙門辯機撰室羅伐悉底國劫比羅伐窣堵國藍摩國拘尸那揭羅國
室羅伐悉底國,周六千餘里。都城荒頓,疆場無紀。宮城故基周二十餘里,雖多荒圮,尚有居人。穀稼豐,氣序和。風俗淳質,篤學好福。伽藍數百,圮壞良多,僧徒寡少,學正量部。天祠百所,外道甚多。
此則如來在世之時,鉢邏犀那恃多王(唐言勝軍。舊曰波斯匿,訛略也)所治國都也。故宮城內有故基,勝軍王殿餘趾也。次東不遠,有一故基,上建小窣堵波,昔勝軍王為如來所建大法堂也。
法堂側不遠,故基上有窣堵波,是佛姨母鉢邏闍鉢底(唐言生主。舊云波闍波提,訛也)苾芻尼精舍,勝軍王之所建立。次東窣堵波,是蘇達多(唐言善施。舊曰須達,訛也)故宅也。
善施長者宅側有大窣堵波,是鴦窶利摩羅(唐言指鬘。舊曰央掘摩羅,訛也)捨邪之處,鴦窶利摩羅者,室羅伐悉底之凶人也。作害生靈,為暴城國,殺人取指,冠首為鬘。將欲害母,以充指數。世尊悲愍,方行導化。遙見世尊,竊自喜曰:「我今生天必矣。先師有教,遺言在茲,害佛殺母,當生梵天。」謂其母曰:「老今且止,先當害彼大沙門。」尋即杖劍往逆世尊。如來於是徐行而退,凶人指鬘疾驅不逮。世尊謂曰:「何守鄙志,捨善本,激惡源?」時指鬘聞誨,悟所行非,因即歸命,求入法中,精勤不怠,證羅漢果。
城南五六里,有逝多林(唐言勝林。舊曰祇陀,訛也),是給孤獨園。勝軍王大臣善施為佛建精舍,昔為伽藍,今已荒廢。東門左右各建石柱,高七十餘尺,左柱鏤輪相於其端,右柱刻牛形於其上,並無憂王之所建也。室宇傾圮,唯餘故基,獨一甎室巋然獨在,中有佛像。昔者如來昇三十三天,為母說法之後,勝軍王聞出愛王刻檀像佛,乃造此像。善施長者仁而聰敏,積而能散,拯乏濟貧,哀孤恤老,時美其德,號給孤獨焉。聞佛功德,深生尊敬,願建精舍,請佛降臨。世尊命舍利子隨瞻揆焉,唯太子逝多園地爽塏。尋詣太子,具以情告。太子戲言:「金遍乃賣。」善施聞之,心豁如也,即出藏金,隨言布地。有少未滿,太子請留,曰:「佛誠良田,宜植善種。」即於空地,建立精舍。世尊即之,告阿難曰:「園地善施所買,林樹逝多所施,二人同心,式崇功業。自今已去,應謂此地為逝多林給孤獨園。」
給孤獨園東北有窣堵波,是如來洗病苾芻處。昔如來之在世也,有病苾芻,含苦獨處。世尊見而問曰:「汝何所苦?汝何獨居?」曰:「我性疎嬾,不耐看病,故今嬰疾,無人瞻視。」如來是時愍而告曰:「善男子,我今看汝。」以手拊摩,病苦皆愈。扶出戶外,更易敷蓐,親為盥洗,改著新衣。佛語苾芻:「當自勤勵。」聞誨感恩,心悅身豫。
給孤獨園西北有小窣堵波,是沒特伽羅子運神通力舉舍利子衣帶不動之處。昔佛在無熱惱池,人、天咸集,唯舍利子不時從會。佛命沒特伽羅往召來集。沒特伽羅承命而往,舍利子補護法衣。沒特伽羅曰:「世尊今在無熱惱池,命我召爾。」舍利子曰:「且止,須我補竟,與子偕行。」沒特伽羅曰:「若不速行,欲運神力,舉爾石室至大會所。」舍利子乃解衣帶置地,曰:「若舉此帶,我身或動。」時沒特伽羅運大神通,舉帶不動,地為之震。因以神足還詣佛所,見舍利子已在會坐。沒特伽羅俛而歎曰:「乃今以知,神通之力不如智慧之力矣。」
舉帶窣堵波側不遠,有井。如來在世,汲充佛用。其側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中有如來舍利。經行之迹,說法之處,並樹旌表,建窣堵波。冥祇警衛,靈瑞間起,或鼓天樂,或聞神香,景福之祥,難以備敘。
伽藍後不遠,是外道梵志殺婬女以謗佛處。如來十力無畏,一切種智,人、天宗仰,聖賢遵奉。時諸外道共相議曰:「宜行詭詐,眾中謗辱。」乃誘雇婬女,詐為聽法,眾所知已,密而殺之,埋屍樹側,稱怨告王。王命求訪,於逝多園得其屍焉。是時外道高聲唱言:「喬答摩大沙門常稱戒忍,今私此女,殺而滅口。既婬既殺,何戒何忍?」諸天空中隨聲唱曰:「外道凶人為此謗耳。」
伽藍東百餘步,有大深坑,是提婆達多欲以毒藥害佛,生身陷入地獄處。提婆達多(唐言天授),斛飯王之子也。精勤十二年,已誦持八萬法藏。後為利故,求學神通,親近惡友,共相議曰:「我相三十,減佛未幾;大眾圍繞,何異如來?」思惟是已,即事破僧。舍利子、沒特伽羅子奉佛指告,承佛威神,說法誨喻,僧復和合。提婆達多惡心不捨,以惡毒藥置指爪中,欲因作禮,以傷害佛。方行此謀,自遠而來,至於此也,地遂坼焉,生陷地獄。
其南復有大坑,瞿伽梨苾芻毀謗如來,生身陷入地獄。
瞿伽梨陷坑南八百餘步,有大深坑,是戰遮婆羅門女毀謗如來,生身陷入地獄之處。佛為人、天說諸法要,有外道弟子,遙見世尊大眾恭敬,便自念曰:「要於今日辱喬答摩,敗其善譽,當令我師獨擅芳聲。」乃懷繫木盂,至給孤獨園,於大眾中揚聲唱曰:「此說法人與我私通,腹中之子乃釋種也。」邪見者莫不信然,貞固者知為訕謗。時天帝釋欲除疑故,化為白鼠,齧斷盂系,系斷之聲震動大眾,凡諸見聞增深喜悅。眾中一人起持木盂,示彼女曰:「是汝兒耶?」是時也,地自開坼,全身墜陷,入無間獄,具受其殃。凡此三坑,洞無涯底,秋夏霖雨,溝池泛溢,而此深坑,嘗無水止。
伽藍東六七十步,有一精舍,高六十餘尺,中有佛像,東面而坐。如來在昔,於此與諸外道論議。次東有天祠,量等精舍。日旦流光,天祠之影不蔽精舍;日將落照,精舍之陰遂覆天祠。
影覆精舍東三四里,有窣堵波,是尊者舍利子與外道論議處。初,善施長者買逝多太子園,欲為如來建立精舍。時尊者舍利子隨長者而瞻揆,外道六師求角神力,舍利子隨事攝化,應物降伏。
其側精舍前建窣堵波,如來於此摧諸外道,又受毘舍佉母請。
受請窣堵波南,是毘盧釋迦王(舊曰毘琉離主,訛也)興甲兵誅釋種,至此見佛歸兵之處。毘盧釋迦王嗣位之後,追怨前辱,興甲兵,動大眾,部署已畢,申命方行。時有苾芻聞以白佛,世尊於是坐枯樹下。毘盧釋迦王遙見世尊,下乘禮敬,退立言曰:「茂樹扶疎,何故不坐?枯株朽櫱,而乃遊止?」世尊告曰:「宗族者,枝葉也。枝葉將危,庇蔭何在?」王曰:「世尊為宗親耳,可以迴駕。」於是覩聖感懷,還軍返國。
還軍之側,有窣堵波,是釋女被戮處。毘盧釋迦王誅釋克勝,簡五百女,充實宮闈。釋女憤恚,怨言不遜,詈其王:「家人之子也。」王聞發怒,命令誅戮。執法者奉王教,刖其手足,投諸阬阱。時諸釋女含苦稱佛,世尊聖鑒,照其苦毒,告命苾芻,攝衣而往,為諸釋女說微妙法,所謂羈纏五欲,流轉三途,恩愛別離,生死長遠。時諸釋女聞佛指誨,遠塵離垢,得法眼淨,同時命終,俱生天上。時天帝釋化作婆羅門,收骸火葬,後人記焉。
誅釋窣堵波側不遠,有大涸池,是毘盧釋迦王陷身入地獄處。世尊觀釋女已,還給孤獨園,告諸苾芻,今毘盧釋迦王却後七日,為火所燒。王聞佛記,甚懷惶懼。至第七日,安樂無危。王用歡慶,命諸宮女往至河側,娛遊樂飲。猶懼火起,鼓棹清流,隨波泛濫。熾焰飈發,焚輕舟,墜王身,入無間獄,備受諸苦。
伽藍西北三四里,至得眼林。有如來經行之迹,諸聖習定之所,並樹封記,建窣堵波。昔此國群盜五百,橫行邑里,跋扈城國。勝軍王捕獲已,抉去其眼,棄於深林。群盜苦逼,求哀稱佛。是時如來在逝多精舍,聞悲聲,起慈心,清風和暢,吹雪山藥,滿其眼已,尋得復明。而見世尊在其前住,發菩提心,歡喜頂禮,投杖而去,因植根焉。
大城西北六十餘里,有故城,是賢劫中人壽二萬歲時,迦葉波佛本生城也。城南有窣堵波,成正覺已初見父處。城北有窣堵波,有迦葉波佛全身舍利。並無憂王所建也。
從此東南行五百餘里,至劫比羅伐窣堵國(舊曰迦羅衛國,訛。中印度境)。
劫比羅伐窣堵國,周四千餘里。空城十數,荒蕪已甚。王城頹圮,周量不詳。其內宮城周十四五里,壘甎而成,基跡峻固。空荒久遠,人里稀曠。無大君長,城各立主。土地良沃,稼穡時播。氣序無愆,風俗和暢。伽藍故基千有餘所,而宮城之側有一伽藍,僧徒三千餘人,習學小乘正量部教。天祠兩所,異道雜居。
宮城內有故基,淨飯王正殿也。上建精舍,中作王像。其側不遠有故基,摩訶摩耶(唐言大術)夫人寢殿也。上建精舍,中作夫人之像。其側精舍,是釋迦菩薩降神母胎處,中作菩薩降神之像。上座部菩薩以嗢呾羅頞沙荼月三十日夜降神母胎,當此五月十五日;諸部則以此月二十三日夜降母胎,當此五月八日。菩薩降神東北,有窣堵波,阿私多仙相太子處。菩薩誕靈之日,嘉祥輻湊。時淨飯王召諸相師而告之曰:「此子生也,善惡何若?宜悉乃正,明言以對。」曰:「依先聖之記,考吉祥之應,在家作轉輪聖王,捨家當成等正覺。」是時阿私多仙自遠而至,叩門請見。王甚慶悅,躬迎禮敬,請就寶座,曰:「不意大仙今日降顧。」仙曰:「我在天宮安居宴坐,忽見諸天群從蹈舞,我時問言:『何悅豫之甚也?』曰:『大仙當知,贍部洲中釋種淨飯王第一夫人,今產太子,當證三菩提,圓明一切智。』我聞是語,故來瞻仰。所悲朽耄,不遭聖化。」
城南門有窣堵波,是太子與諸釋角力擲象之處。太子伎藝多能,獨拔倫匹。淨飯大王懷慶將返,僕夫馭象,方欲出城。提婆達多素負強力,自外而入,問馭者曰:「嚴駕此象,其誰欲乘?」曰:「太子將還,故往奉馭。」提婆達多發憤引象,批其顙,蹴其臆,僵仆塞路,杜絕行途,無能轉移,人眾填塞。難陀後至,而問之曰:「誰死此象?」曰:「提婆達多。」即曳之避路。太子至,又問曰:「誰為不善,害此象耶?」曰:「提婆達多害以杜門,難陀引之開徑。」太子乃舉象高擲,越度城塹,其象墮地,為大深阬,土俗相傳為象墮阬也。其側精舍中作太子像。其側又有精舍,太子妃寢宮也,中作耶輸陀羅,并有羅怙羅像。宮側精舍作受業之像,太子學堂故基也。
城東南隅有一精舍,中作太子乘白馬凌虛之像,是踰城處也。城四門外各有精舍,中作老、病、死人、沙門之像。是太子遊觀,覩相增懷,深厭塵俗,於此感悟,命僕迴駕。
城南行五十餘里,至故城,有窣堵波,是賢劫中人壽六萬歲時,迦羅迦村馱佛本生城也。城南不遠有窣堵波,成正覺已見父之處。城東南窣堵波,有彼如來遺身舍利。前建石柱,高三十餘尺,上刻師子之像,傍記寂滅之事,無憂王建焉。
迦羅迦村馱佛城東北行三十餘里,至故大城,中有窣堵波,是賢劫中人壽四萬歲時,迦諾迦牟尼佛本生城也。東北不遠有窣堵波,成正覺已度父之處。次北窣堵波,有彼如來遺身舍利,前建石柱,高二十餘尺,上刻師子之像,傍記寂滅之事,無憂王建也。
城東北四十餘里,有窣堵波,是太子坐樹陰,觀耕田,於此習定,而得離欲。淨飯王見太子坐樹陰,入寂定,日光逈照,樹影不移,心知靈聖,更深珍敬。
大城西北,有數百千窣堵波,釋種誅死處也。毘盧釋迦王既克諸釋,虜其族類,得九千九百九十萬人,並從殺戮,積尸如莾,流血成池。天警人心,收骸瘞葬。
誅釋西南,有四小窣堵波,四釋種拒軍處。初,勝軍王嗣位也,求婚釋種。釋種鄙其非類,謬以家人之女,重禮娉焉。勝軍王立為正后,其產子男,是為毘盧釋迦王。毘盧釋迦欲就舅氏請益受業,至此城南,見新講堂,即中憩駕。諸釋聞之,逐而詈曰:「卑賤婢子,敢居此室!此室諸釋建也,擬佛居焉。」毘盧釋迦嗣位之後,追復先辱,便興甲兵,至此屯軍。釋種四人躬耕畎畝,便即抗拒,兵寇退散,已而入城。族人以為承輪王之祚胤,為法王之宗子,敢行凶暴,安忍殺害,污辱宗門,絕親遠放。四人被逐,北趣雪山,一為烏仗那國王,一為梵衍那國王,一為呬摩呾羅國王,一為商彌國王,奕世傳業,苗裔不絕。
城南三四里尼拘律樹林,有窣堵波,無憂王建也。釋迦如來成正覺已,還國見父王,為說法處。淨飯王知如來降魔軍已,遊行化導,情懷渴仰,思得禮敬。乃命使請如來曰:「昔期成佛,當還本生。斯言在耳,時來降趾。」使至佛所,具宣王意。如來告曰:「却後七日,當還本生。」使臣還以白王,淨飯王乃告命臣庶,灑掃衢路,儲積華香,與諸群臣四十里外佇駕奉迎。是時如來與大眾俱,八金剛周衛,四天王前導,帝釋與欲界天侍左,梵王與色界天侍右,諸苾芻僧列在其後。維佛在眾,如月映星,威神動三界,光明踰七曜,步虛空,至生國。王與從臣禮敬已畢,俱共還國,止尼拘盧陀僧伽藍。其側不遠有窣堵波,是如來於大樹下,東面而坐,受姨母金縷袈裟。次此窣堵波,是如來於此度八王子及五百釋種。
城東門內路左,有窣堵波,昔一切義成太子於此習諸技藝。門外有自在天祠,祠中石天像,危然起勢,是太子在襁褓中所入祠也。淨飯王自臘伐尼國迎太子還也,途次天祠。王曰:「此天祠多靈鑒,諸釋童稚求祐必効,宜將太子至彼修敬。」是時傅母抱而入祠,其石天像起迎太子。太子已出,天像復坐。
城南門外路左,有窣堵波,是太子與諸釋角藝,射鐵鼓。從此東南三十餘里,有小窣堵波,其側有泉,泉流澄鏡,是太子與諸釋引強校能,弦矢既分,穿鼓過表,至池沒羽,因涌清流,時俗相傳,謂之箭泉。夫有疾病,飲沐多愈。遠方之人持泥以歸,隨其所苦,漬以塗額,靈神冥衛,多蒙痊愈。
箭泉東北行八九十里,至臘伐尼林,有釋種浴池,澄清皎鏡,雜華彌漫。其北二十四五步,有無憂華樹,今已枯悴,菩薩誕靈之處。菩薩以吠舍佉月後半八日,當此三月八日;上座部則曰以吠舍佉月後半十五日,當此三月十五日。次東窣堵波,無憂王所建,二龍浴太子處也。菩薩生已,不扶而行,於四方各七步,而自言曰:「天上、天下,唯我獨尊。今茲而往,生分已盡。」隨足所蹈,出大蓮花。二龍踊出,住虛空中,而各吐水,一冷一煖,以浴太子。
浴太子窣堵波東,有二清泉,傍建二窣堵波,是二龍從地踊出之處。菩薩生已,支屬宗親莫不奔馳,求水盥浴。夫人之前,二泉涌出,一冷一煖,遂以浴洗。其南窣堵波,是天帝釋捧接菩薩處。菩薩初出胎也,天帝釋以妙天衣,跪接菩薩。次有四窣堵波,是四天王抱持菩薩處也。菩薩從右脇生已,四大天王以金色㲲衣,捧菩薩,置金机上。至母前曰:「夫人誕斯福子,誠可歡慶。諸天尚喜,況世人乎?」
四天王捧太子窣堵波側不遠,有大石柱,上作馬像,無憂王之所建也。後為惡龍霹靂,其柱中折仆地。傍有小河,東南流,土俗號曰油河。是摩耶夫人產孕已,天化此池,光潤澄淨,欲令夫人取以沐浴,除去風虛。今變為水,其流尚膩。從此東行曠野荒林中二百餘里,至藍摩國(中印度境)。
藍摩國,空荒歲久,疆場無紀,城邑丘墟,居人稀曠。
故城東南有甎窣堵波,高減百尺。昔者如來入寂滅已,此國先王分得舍利,持歸本國,式遵崇建,靈異間起,神光時燭。
窣堵波側有一清池,龍每出遊,變形蛇服,右旋宛轉,繞窣堵波,野象群行,採花以散,冥力警察,初無間替。昔無憂王之分建窣堵波也,七國所建,咸已開發,至於此國,方欲興功,而此池龍恐見陵奪,乃變作婆羅門,前叩象曰:「大王情流佛法,廣樹福田,敢請紆駕,降臨我宅。」王曰:「爾家安在,為近遠乎?」婆羅門曰:「我,此池之龍王也。承大王欲建勝福,敢來請謁。」王受其請,遂入龍宮。坐久之,龍進曰:「我惟惡業,受此龍身,供養舍利,冀消罪咎,願王躬往,觀而禮敬。」無憂王見已,懼然謂曰:「凡諸供養之具,非人間所有也。」龍曰:「若然者,願無廢毀。」無憂王自度力非其疇,遂不開發。出池之所,今有封記。
窣堵波側不遠,有一伽藍,僧眾尠矣,清肅皎然,而以沙彌總任眾務。遠方僧至,禮遇彌隆,必留三日,供養四事。聞諸先志曰:昔有苾芻,同志相召,自遠而至,禮窣堵波。見諸群象,相趨往來,或以牙芟草,或以鼻灑水,各持異華,共為供養。時眾見已,悲歎感懷。有一苾芻,便捨具戒,願留供養,與眾辭曰:「我惟多福,濫迹僧中,歲月亟淹,行業無紀。此窣堵波有佛舍利,聖德冥通,群象踐灑。遺身此地,甘與同群,得畢餘齡,誠為幸矣。」眾告之曰:「斯盛事也。吾等垢重,智不謀此。隨時自愛,無虧勝業。」亦既離群,重申誠願,歡然獨居,有終焉之志。於是葺茅為宇,引流成池,採掇時花,灑掃塋域。綿歷歲序,心事無殆。隣國諸王聞而雅尚,競捨財寶,共建伽藍,因而勸請,屈知僧務。自爾相踵,不泯元功,而以沙彌總知僧事。
沙彌伽藍東,大林中行百餘里,至大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是太子踰城至此,解寶衣,去纓絡,命僕還處。太子夜半踰城,遲明至此,既允宿心,乃形言曰:「是我出籠樊,去羈鎖,最後釋駕之處也。」於天冠中解末尼寶,命僕夫曰:「汝持此寶,還白父王,今茲遠遁,非苟違離,欲斷無常,絕諸有漏。」闡鐸迦(舊曰車匿,訛也)曰:「詎有何心,空駕而返?」太子善言慰喻,感悟而還。迴駕窣堵波東,有贍部樹,枝葉雖凋,枯株尚在。
其傍復有小窣堵波,太子以餘寶衣易鹿皮衣處。太子既斷髮易裳,雖去瓔珞,尚有天衣。曰:「斯服太侈,如何改易?」時淨居天化作獵人,服鹿皮衣,持弓負羽。太子舉其衣而謂曰:「欲相貿易,願見允從。」獵人曰:「善。」太子解其上服,授與獵人。獵人得已,還復天身,持所得衣,凌虛而去。
太子易衣側不遠,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是太子剃髮處。太子從闡鐸迦取刀,自斷其髮,天帝釋接上天宮,以為供養。時淨居天子化作剃髮人,執持銛刀,徐步而至。太子謂曰:「能剃髮乎?幸為我淨之。」化人受命,遂為剃髮。踰城出家時亦不定,或云菩薩年十九,或曰二十九,以吠舍佉月後半八日踰城出家,當此三月八日,或云以吠舍佉月後半十五日,當此三月十五日。
太子剃髮窣堵波東南,曠野中行百八九十里,至尼拘盧陀林,有窣堵波,高三十餘尺。昔如來寂滅,舍利已分,諸婆羅門無所得獲,於涅疊般那(唐言焚燒。舊云闍維,訛也)地收餘灰炭,持至本國,建此靈基,而修供養。自茲已降,奇迹相仍,疾病之人,祈請多愈。
灰炭窣堵波側,故伽藍中,有過去四佛坐及經行遺迹之所。
故伽藍左右,數百窣堵波。其一大者,無憂王所建也,崇基雖陷,高餘百尺。
自此東北,大林中行,其路艱險,經途危阻,山牛、野象、群盜、獵師,伺求行旅,為害不絕。出此林已,至拘尸那揭羅國(中印度境)。
拘尸那揭羅國,城郭頹毀,邑里蕭條。故城甎基,周十餘里。居人稀曠,閭巷荒蕪。
城內東北隅,有窣堵波,無憂王所建,准陀(舊曰純陀,訛也)之故宅也。宅中有井,將營獻供,方乃鑿焉。歲月雖淹,水猶清美。
城西北三四里,渡阿恃多伐底河(唐言無勝,此世共稱耳。舊云阿利羅跋提河,訛也。典言謂之尸賴拏伐底河,譯曰有金河)。西岸不遠,至娑羅林。其樹類槲,而皮青白,葉甚光潤。四樹特高,如來寂滅之所也。其大甎精舍中作如來涅槃之像,北首而臥。傍有窣堵波,無憂王所建,基雖傾陷,尚高二百餘尺。前建石柱,以記如來寂滅之事,雖有文記,不書日月。聞諸先記曰:佛以生年八十,吠舍佉月後半十五日入般涅槃,當此三月十五日也。說一切有部則佛以迦剌底迦月後半八日入般涅槃,此當九月八日也。自佛涅槃,諸部異議,或云千二百餘年,或云千三百餘年,或云千五百餘年,或云已過九百,未滿千年。
精舍側不遠,有窣堵波,是如來修菩薩行時,為群雉王救火之處。昔於此地有大茂林,毛群羽族巢居穴處。驚風四起,猛焰飈急。時有一雉,有懷傷愍,鼓濯清流,飛空奮灑。時天帝釋俯而告曰:「汝何守愚,虛勞羽翮?大火方起,焚燎林野,豈汝微軀所能撲滅?」雉曰:「說者為誰?」曰:「我天帝釋耳。」雉曰:「今天帝有大福力,無欲不遂,救災拯難,若指諸掌,反詰無功,其咎安在?猛火方熾,無得多言!」尋復奮飛,往趣流水。天帝遂以掬水泛灑其林,火滅煙消,生類全命,故今謂之救火窣堵波也。
雉救火側不遠,有窣堵波,是如來修菩薩行時,為鹿救生之處。乃往古昔,此有大林,火炎中野,飛走窮窘,前有駛流之阨,後困猛火之難,莫不沈溺,喪棄身命。其鹿惻隱,身據橫流,穿皮斷骨,自強拯溺。蹇兔後至,忍疲苦而濟之。筋力既竭,溺水而死。諸天收骸,起窣堵波。
鹿拯溺西不遠,有窣堵波,是蘇跋陀羅(唐言善賢。舊曰須跋陀羅,訛也)入寂滅之處。善賢者,本梵志師也。年百二十,耆舊多智。聞佛寂滅,至雙樹間,問阿難曰:「佛世尊將寂滅,我懷疑滯,願欲請問。」阿難曰:「佛將涅槃,幸無擾也。」曰:「吾聞佛世難遇,正法難聞,我有深疑,恐無所請。」善賢遂入,先問佛言:「有諸別眾,自稱為師,各有異法,垂訓導俗,喬答摩(舊曰瞿曇,訛略也)能盡知耶?」佛言:「吾悉深究。」乃為演說。善賢聞已,心淨信解,求入法中,受具足戒。如來告曰:「汝豈能耶?外道異學修梵行者,當試四歲,觀其行,察其性,威儀寂靜,辭語誠實,則可於我法中淨修梵行。在人行耳,斯何難哉!」善賢曰:「世尊悲愍,含濟無私,四歲試學,三業方順。」佛言:「我先已說,在人行耳!」於是善賢出家,即受具戒,勤勵修習,身心勇猛。已而於法無疑,自身作證。夜分未久,果證羅漢,諸漏已盡,梵行已立。不忍見佛入大涅槃,即於眾中入火界定,現神通事,而先寂滅。是為如來最後弟子,乃先滅度,即昔後渡蹇兔是也。
善賢寂滅側,有窣堵波,是執金剛躄地之處。大悲世尊隨機利見,化功已畢,入寂滅樂,於雙樹間北首而臥。執金剛神密迹力士見佛滅度,悲慟唱言:「如來捨我入大涅槃,無歸依,無覆護,毒箭深入,愁火熾盛!」捨金剛杵,悶絕躄地。久而又起,悲哀戀慕,互相謂曰:「生死大海,誰作舟檝?無明長夜,誰為燈炬?」
金剛躄地側,有窣堵波,是如來寂滅已七日供養之處。如來之將寂滅也,光明普照,人、天畢會,莫不悲感,更相謂曰:「大覺世尊今將寂滅,眾生福盡,世間無依。」如來右脇臥師子床,告諸大眾:「勿謂如來畢竟寂滅,法身常住,離諸變易,當棄懈怠,早求解脫。」諸苾芻等歔欷悲慟。時阿泥?(盧骨反)陀(舊曰阿那律,訛也)告諸苾芻:「止,止,勿悲!諸天譏怪。」時末羅眾供養已訖,欲舉金棺,詣涅疊般那所。時阿泥?陀告言:「且止!諸天欲留七日供養。」於是天眾持妙天華,遊虛空,讚聖德,各竭誠心,共興供養。
停棺側有窣堵波,是摩訶摩耶夫人哭佛之處。如來寂滅,棺斂已畢,時阿泥?陀上昇天宮,告摩耶夫人曰:「大聖法王今已寂滅。」摩耶聞已,悲哽悶絕,與諸天眾至雙樹間,見僧伽胝、鉢及錫杖,拊之號慟,絕而復聲曰:「人、天福盡,世間眼滅!今此諸物,空無有主。」如來聖力,金棺自開,放光明,合掌坐,慰問慈母:「遠來下降!諸行法爾,願勿深悲。」阿難銜哀而請佛曰:「後世問我,將何以對?」曰:「佛已涅槃,慈母摩耶自天宮降,至雙樹間,如來為諸不孝眾生,從金棺起,合掌說法。」
城北渡河三百餘步,有窣堵波,是如來焚身之處。地今黃黑,土雜灰炭,至誠求請,或得舍利。如來寂滅,人、天悲感,七寶為棺,千㲲纏身,設香華,建幡蓋,末羅之眾奉輿發引,前後導從,北渡金河,盛滿香油,積多香木,縱火以焚,二㲲不燒,一極[打-丁+親]身,一最覆外。為諸眾生分散舍利,唯有髮、爪儼然無損。
焚身側有窣堵波,如來為大迦葉波現雙足處。如來金棺已下,香木已積,火燒不然,眾咸驚駭。阿泥?陀言:「待迦葉波耳。」時大迦葉波與五百弟子自山林來,至拘尸城,問阿難曰:「世尊之身,可得見耶?」阿難曰:「千㲲纏絡,重棺周斂,香木已積,即事焚燒。」是時佛於棺內為出雙足,輪相之上,見有異色。問阿難曰:「何以有此?」曰:「佛初涅槃,人、天悲慟,眾淚迸染,致斯異色。」迦葉波作禮,旋繞興讚,香木自然,大火熾盛。故如來寂滅,三從棺出:初出臂,問阿難治路;次起坐,為母說法;後現雙足,示大迦葉波。
現足側有窣堵波,無憂王所建也,是八王分舍利處。前建石柱,刻記其事。佛入涅槃,後涅疊般那已,諸八國王備四兵至,遣直性婆羅門謂拘尸力士曰:「天、人導師,此國寂滅,故自遠來,請分舍利。」力士曰:「如來降尊,即斯下土,滅世間明導,喪眾生慈父。如來舍利,自當供養,徒疲道路,終無得獲。」時諸大王遜辭以求,既不相允,重謂之曰:「禮請不從,兵威非遠。」直性婆羅門揚言曰:「念哉!大悲世尊忍修福善,彌歷曠劫,想所具聞,今欲相凌,此非宜也。今舍利在此,當均八分,各得供養,何至興兵?」諸力士依其言,即時均量,欲作八分。帝釋謂諸王曰:「天當有分,勿恃力競。」阿那婆答多龍王、文隣龍王、醫那鉢呾羅龍王復作是議:「無遺我曹。若以力者,眾非敵矣。」直性婆羅門曰:「勿諠諍也,宜共分之。」即作三分,一諸天,二龍眾,三留人間,八國重分。天、龍、人王,莫不悲感。
分舍利窣堵波西南行二百餘里,至大邑聚。有婆羅門,豪右巨富,確乎不雜,學究五明,敬崇三寶。接其居側,建立僧坊,窮諸資用,備盡珍飾,或有眾僧往來中路,慇懃請留,罄心供養,或止一宿,乃至七日。其後設賞迦王毀壞佛法,眾僧絕侶,歲月驟淹,而婆羅門每懷懇惻。經行之次,見一沙門,厖眉皓髮,杖錫而來。婆羅門馳往迎逆,問所從至,請入僧坊,備諸供養,旦以淳乳,煮粥進焉。沙門受已,纔一嚌齒,便即置鉢,沈吟長息。婆羅門持食,跪而問曰:「大德慧利隨緣,幸見臨顧,為夕不安耶?為粥不味乎?」沙門愍然告曰:「吾悲眾生福祐漸薄,斯言且置,食已方說。」沙門食訖,攝衣即語。婆羅門曰:「向許有說,今何無言?」沙門告曰:「吾非忘也。談不容易,事或致疑。必欲得聞,今當略說。吾向所歎,非薄汝粥。自數百年,不嘗此味。昔如來在世,我時預從,在王舍城竹林精舍,俯清流而滌器,或以澡漱,或以盥沐。嗟乎!今之淳乳,不及古之淡水,此乃人、天福滅使之然也。」婆羅門曰:「然則大德乃親見佛耶?」沙門曰:「然。汝豈不聞佛子羅怙羅者,我身是也。為護正法,未入寂滅。」說是語已,忽然不見。婆羅門遂以所宿之房,塗香灑掃,像設儀肅,其敬如在。
復大林中行五百餘里,至婆羅痆(女黠反)斯國(舊曰波羅柰國,訛也。中印度境)。
大唐西域記卷第六
大正藏第 51 冊 No. 2087 大唐西域記
大唐西域記卷第七(五國)
三藏法師玄奘奉 詔譯
大總持寺沙門辯機撰婆羅痆(女黠反)斯國戰主國吠舍釐國弗栗恃國尼波羅國
婆羅痆斯國,周四千餘里。國大都城西臨殑伽河,長十八九里,廣五六里。閭閻櫛比,居人殷盛,家積巨萬,室盈奇貨。人性溫恭,俗重強學,多信外道,少敬佛法。氣序和,穀稼盛,果木扶疎,茂草靃靡。伽藍三十餘所,僧徒三千餘人,並學小乘正量部法。天祠百餘所,外道萬餘人,並多宗事大自在天,或斷髮,或椎髻,露形無服,塗身以灰,精勤苦行,求出生死。
大城中天祠二十所,層臺祠宇,雕石文木,茂林相蔭,清流交帶,鍮石天像量減百尺,威嚴肅然,懍懍如在。
大城東北婆羅痆河西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高百餘尺。前建石柱,碧鮮若鏡,光潤凝流,其中常現如來影像。
婆羅痆河東北行十餘里,至鹿野伽藍,區界八分,連垣周堵,層軒重閣,麗窮規矩。僧徒一千五百人,並學小乘正量部法。大垣中有精舍,高二百餘尺,上以黃金隱起作菴沒羅果,石為基階,甎作層龕,翕匝四周,節級百數,皆有隱起黃金佛像,精舍之中有鍮石佛像,量等如來身,作轉法輪勢。
精舍西南有石窣堵波,無憂王建也,基雖傾陷,尚餘百尺。前建石柱,高七十餘尺。石含玉潤,鑒照映徹,慇懃祈請,影見眾像,善惡之相,時有見者。是如來成正覺已初轉法輪處也。
其側不遠窣堵波,是阿若憍陳如等見菩薩捨苦行,遂不侍衛,來至於此,而自習定。
其傍窣堵波,是五百獨覺同入涅槃處。又三窣堵波,過去三佛坐及經行遺迹之所。
三佛經行側有窣堵波,是梅呾麗耶(唐言慈,即姓也。舊曰彌勒,訛略也)菩薩受成佛記處。昔者如來在王舍城鷲峯山告諸苾芻:「當來之世,此贍部洲土地平正,人壽八萬歲,有婆羅門子慈氏者,身真金色,光明照朗,當捨家成正覺,廣為眾生三會說法。其濟度者,皆我遺法植福眾生也。其於三寶深敬一心,在家、出家,持戒、犯戒,皆蒙化導,證果解脫。三會說法之中,度我遺法之徒,然後乃化同緣善友。」是時慈氏菩薩聞佛此說,從坐起,白佛言:「願我作彼慈氏世尊。」如來告曰:「如汝所言,當證此果。如上所說,皆汝教化之儀也。」
慈氏菩薩受記西有窣堵波,是釋迦菩薩受記之處。賢劫中人壽二萬歲,迦葉波佛出現於世,轉妙法輪,開化含識,授護明菩薩記曰:「是菩薩於當來世眾生壽命百歲之時,當得成佛,號釋迦牟尼。」
釋迦菩薩受記南不遠,有過去四佛經行遺迹,長五十餘步,高可七尺,以青石積成,上作如來經行之像,像形傑異,威嚴肅然,肉髻之上特出鬚髮,靈相無隱,神鑒有徵。於其垣內,聖迹寔多,諸精舍、窣堵波數百餘所,略舉二三難用詳述。
伽藍垣西有一清池,周二百餘步,如來嘗中盥浴。次西大池,周一百八十步,如來嘗中滌器。次北有池,周百五十步,如來嘗中浣衣。凡此三池,並有龍止。其水既深,其味又甘,澄淨皎潔,常無增減。有人慢心,濯此池者,金毘羅獸多為之害;若深恭敬,汲用無懼。浣衣池側大方石上,有如來袈裟之迹,其文明徹,煥如彫鏤,諸淨信者每來供養。外道凶人輕蹈此石,池中龍王便興風雨。
池側不遠有窣堵波,是如來修菩薩行時,為六牙象王,獵人利其牙也,詐服袈裟,彎弧伺捕,象王為敬袈裟,遂捩牙而授焉。
捩牙側不遠有窣堵波,是如來修菩薩行時,愍世無禮,示為鳥身,與彼獼猴、白象,於此相問,誰先見是尼拘律樹,各言事迹,遂編長幼,化漸遠近,人知上下,道俗歸依。
其側不遠,大林中有窣堵波,是如來昔與提婆達多俱為鹿王斷事之處。昔於此處大林之中,有兩群鹿,各五百餘。時此國王畋遊原澤,菩薩鹿王前請王曰:「大王校獵中原,縱燎飛矢,凡我徒屬,命盡茲晨,不日腐臭,無所充膳。願欲次差,日輸一鹿。王有割鮮之膳,我延旦夕之命。」王善其言,迴駕而返。兩群之鹿,更次輸命。提婆群中有懷孕鹿,次當就死,白其王曰:「身雖應死,子未次也。」鹿王怒曰:「誰不寶命!」雌鹿歎曰:「吾王不仁,死無日矣。」乃告急菩薩鹿王。鹿王曰:「悲哉慈母之心,恩及未形之子!吾今代汝。」遂至王門。道路之人傳聲唱曰:「彼大鹿王今來入邑。」都人士庶莫不馳觀。王之聞也,以為不誠。門者白王,王乃信然。曰:「鹿王何遽來耶?」鹿曰:「有雌鹿當死,胎子未產,心不能忍,敢以身代。」王聞歎曰:「我人身鹿也,爾鹿身人也。」於是悉放諸鹿,不復輸命,即以其林為諸鹿藪,因而謂之施鹿林焉。鹿野之號,自此而興。
伽藍西南二三里,有窣堵波,高三百餘尺,基趾廣峙,瑩飾奇珍,上無層龕,便置覆鉢,雖建表柱,而無輪鐸。其側有小窣堵波,是阿若憍陳如等五人棄制迎佛處也。初,薩婆曷剌他悉陀(唐言一切義成。舊曰悉達多,訛略也)太子踰城之後,棲山隱谷,忘身殉法。淨飯王乃命家族三人、舅氏二人曰:「我子一切義成捨家修學,孤遊山澤,獨處林藪,故命爾曹隨知所止。內則叔父、伯舅,外則既君且臣,凡厥動靜,宜知進止。」五人銜命,相望營衛,因即勤求,欲期出離。每相謂曰:「夫修道者,苦證耶?樂證耶?」二人曰:「安樂為道。」三人曰:「勤苦為道。」二三交爭,未有以明。於是太子思惟至理,為伏苦行外道,節麻米以支身。彼二人者見而言曰:「太子所行非真實法。夫道也者,樂以證之,今乃勤苦,非吾徒也。」捨而遠遁,思惟果證。太子六年苦行,未證菩提,欲驗苦行非真,受乳糜而證果。斯三人者聞而歎曰:「功垂成矣,今其退矣。六年苦行,一日捐功!」於是相從求訪二人,既相見已,匡坐高論,更相議曰:「昔見太子一切義成,出王宮,就荒谷,去珍服,披鹿皮,精勤勵志,貞節苦心,求深妙法,期無上果。今乃受牧女乳糜,敗道虧志,吾知之矣,無能為也。」彼二人曰:「君何見之晚歟?此猖蹶人耳。夫處乎深宮,安乎尊勝,不能靜志,遠迹山林,棄轉輪王位,為鄙賤人行,何可念哉?言增忉怛耳!」菩薩浴尼連河,坐菩提樹,成等正覺,號天人師,寂然宴默,惟察應度,曰:「彼欝頭藍子者,證非想定,堪受妙法。」空中諸天尋聲報曰:「欝頭藍子命終已來,經今七日。」如來歎惜:「如何不遇,垂聞妙法,遽從變化?」重更觀察,營求世界,有阿藍迦藍,得無所有處定,可授至理。諸天又曰:「終已五日。」如來再歎,愍其薄祐。又更諦觀,誰應受教?唯施鹿林中有五人者,可先誘導。如來爾時起菩提樹,趣鹿野園,威儀寂靜,神光晃曜,毫含玉彩,身真金色,安詳前進,導彼五人。斯五人遙見如來,互相謂曰:「一切義成,彼來者是。歲月遽淹,聖果不證,心期已退,故尋吾徒。宜各默然,勿起迎禮。」如來漸近,威神動物,五人忘制,拜迎問訊,侍從如儀。如來漸誘,示之妙理,兩安居畢,方獲果證。
施鹿林東行二三里,至窣堵波,傍有涸池,周八十餘步,一名救命,又謂烈士。聞諸先志曰:數百年前,有一隱士,於此池側結廬屏迹,博習伎術,究極神理,能使瓦礫為寶,人畜易形,但未能馭風雲,陪仙駕。閱圖考古,更求仙術。其方曰:「夫神仙者,長生之術也。將欲求學,先定其志,築建壇場,周一丈餘。命一烈士,信勇昭著,執長刀,立壇隅,屏息絕言,自昏達旦;求仙者中壇而坐,手按長刀,口誦神呪,收視反聽,遲明登仙。所執銛刀變為寶劍,凌虛履空,王諸仙侶,執劍指麾,所欲皆從,無衰無老,不病不死。」是人既得仙方,行訪烈士,營求曠歲,未諧心願。後於城中遇見一人,悲號逐路。隱士覩其相,心甚慶悅,即而慰問:「何至怨傷?」曰:「我以貧窶,傭力自濟。其主見知,特深信用,期滿五歲,當酬重賞。於是忍勤苦,忘艱辛。五年將周,一旦違失,既蒙笞辱,又無所得。以此為心,悲悼誰恤?」隱士命與同遊,來至草廬,以術力故,化具肴饌,已而令入池浴,服以新衣,又以五百金錢遺之,曰:「盡當來求,幸無外也。」自時厥後,數加重賂,潛行陰德,感激其心。烈士屢求効命,以報知己。隱士曰:「我求烈士,彌歷歲時,幸而會遇,奇貌應圖,非有他故,願一夕不聲耳。」烈士曰:「死尚不辭,豈徒屏息?」於是設壇場,受仙法,依方行事,坐待日曛。曛暮之後,各司其務,隱士誦神呪,烈士按銛刀。殆將曉矣,忽發聲叫。是時空中火下,煙焰雲蒸,隱士疾引此人,入池避難。已而問曰:「誡子無聲,何以驚叫?」烈士曰:「受命後,至夜分,惛然若夢,變異更起。見昔事主躬來慰謝,感荷厚恩,忍不報語;彼人震怒,遂見殺害。受中陰身,顧屍歎惜,猶願歷世不言,以報厚德。遂見託生南印度大婆羅門家,乃至受胎出胎,備經苦厄,荷恩荷德,嘗不出聲。洎乎受業、冠、婚、喪親、生子,每念前恩,忍而不語,宗親戚屬咸見怪異。年過六十有五,我妻謂曰:『汝可言矣!若不語者,當殺汝子。』我時惟念,已隔生世,自顧衰老,唯此稚子,因止其妻,令無殺害。遂發此聲耳。」隱士曰:「我之過也!此魔嬈耳。」烈士感恩,悲事不成,憤恚而死。免火災難,故曰救命;感恩而死,又謂烈士池。
烈士池西有三獸窣堵波,是如來修菩薩行時燒身之處。劫初時,於此林野,有狐、兔、猨,異類相悅。時天帝釋欲驗修菩薩行者,降靈應化為一老夫,謂三獸曰:「二三子善安隱乎?無驚懼耶?」曰:「涉豐草,遊茂林,異類同歡,既安且樂。」老夫曰:「聞二三子情厚意密,忘其老弊,故此遠尋。今正飢乏,何以饋食?」曰:「幸少留此,我躬馳訪。」於是同心虛己,分路營求。狐沿水濱,銜一鮮鯉,猨於林樹,採異華菓,俱來至止,同進老夫。唯免空還,遊躍左右。老夫謂曰:「以吾觀之,爾曹未和。猨狐同志,各能役心,唯兔空返,獨無相饋。以此言之,誠可知也。」兔聞譏議,謂狐、猨曰:「多聚樵蘇,方有所作。」狐、猨競馳,銜草曳木,既已蘊崇,猛焰將熾。兔曰:「仁者,我身卑劣,所求難遂,敢以微躬,充此一䬸。」辭畢入火,尋即致死。是時老夫復帝釋身,除燼收骸,傷歎良久,謂狐、猨曰:「一何至此!吾感其心,不泯其迹,寄之月輪,傳乎後世。」故彼咸言,月中之兔,自斯而有。後人於此建窣堵波。
從此順殑伽河流,東行三百餘里,至戰主國(中印度境)。
戰主國,周二千餘里,都城臨殑伽河,周十餘里。居人豐樂,邑里相隣。土地膏腴,稼穡時播。氣序和暢,風俗淳質,人性獷烈,邪正兼信。伽藍十餘所,僧徒減千人。並皆遵習小乘教法。天祠二十,異道雜居。
大城西北伽藍中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印度記》曰:「此中有如來舍利一斗。」昔者世尊嘗於此處,七日之中,為天、人眾顯說妙法。其側則有過去三佛坐及經行遺迹之處。隣此復有慈氏菩薩像,形量雖小,威神嶷然,靈鑒潛通,奇迹間起。
大城東行二百餘里,至阿避陀羯剌拏僧伽藍(唐言不穿耳)。周垣不廣,彫飾甚工,花池交影,臺閣連甍,僧徒肅穆,眾儀庠序。聞諸先志曰:昔大雪山北覩貨邏國有樂學沙門,二三同志禮誦餘閑,每相謂曰:「妙理幽玄,非言談所究;聖迹昭著,可足趾所尋。宜詢莫逆,親觀聖迹。」於是二三交友,杖錫同遊。既至印度,寓諸伽藍,輕其邊鄙,莫之見舍。外迫風露,內累口腹,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時此國王出遊近郊,見諸客僧,怪而問曰:「何方乞士?何所因來?耳既不穿,衣又垢弊。」沙門對曰:「我,覩貨邏國人也。
恭承遺教,高蹈俗塵,率其同好,觀禮聖迹。慨以薄福,眾所同棄,印度沙門,莫顧羈旅。欲還本土,巡禮未周,雖迫勤苦,心遂後已。」王聞其說,用增悲感,即斯勝地,建立伽藍,白㲲題書,為之制曰:「我惟尊居世上,貴極人中,斯皆三寶之靈祐也。既為人王,受佛付囑,凡厥染衣,吾當惠濟。建此伽藍,式招羈旅。自今已來,諸穿耳僧,我此伽藍不得止舍。」因其事迹,故以名焉。
阿避陀羯剌拏伽藍東南行百餘里,南渡殑伽河,至摩訶娑羅邑,並婆羅門種,不遵佛法。然見沙門,先訪學業,知其強識,方深禮敬。
殑伽河北,有那羅延天祠。重閣層臺,奐甚麗飾。諸天之像,鑴石而成,工極人謀,靈應難究。
那羅延天祠東行三十餘里,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太半陷地。前建石柱,高餘二丈,上作師子之像,刻記伏鬼之事。昔於此處有曠野鬼,恃大威力,噉人血肉,作害生靈,肆極妖祟。如來愍諸眾生不得其死,以神通力誘化諸鬼,導以歸依之敬,齊以不殺之戒。諸鬼承教,奉以周旋。於是舉石請佛安坐,願聞正法,克念護持。自時厥後,無信之徒競共推移鬼置石座,動以千數,莫之能轉。茂林清池,周基左右,人至其側,無不心懼。
伏鬼側不遠,有數伽藍,雖多傾毀,尚有僧徒,並皆遵習大乘教法。
從此東南行百餘里,至一窣堵波,基已傾陷,餘高數丈。昔者如來寂滅之後,八國大王分舍利也,量舍利婆羅門蜜塗瓶內,分授諸王,而婆羅門持瓶以歸,既得所粘舍利,遂建窣堵波,并瓶置內,因以名焉。後無憂王開取舍利瓶,改建大窣堵波,或至齋日,時燭光明。
從此東北度殑伽河,行百四五十里,至吠舍釐國(舊曰毘舍離國,訛也。中印度境)。
吠舍釐國,周五千餘里。土地沃壤,花菓茂盛,菴沒羅菓、茂遮菓既多且貴。氣序和暢,風俗淳質,好福重學,邪正雜信。伽藍數百,多已圮壞,存者三五,僧徒稀少。天祠數十,異道雜居,露形之徒,寔繁其黨。吠舍釐城已甚傾頹,其故基趾周六七十里,宮城周四五里,少有居人。
宮城西北五六里,至一伽藍,僧徒寡少,習學小乘正量部法。傍有窣堵波,是昔如來說《毘摩羅詰經》,長者子寶積等獻寶蓋處。其東有窣堵波,舍利子等於此證無學之果。
舍利子證果東南有窣堵波,是吠舍釐王之所建也。佛涅槃後,此國先王分得舍利,式修崇建。《印度記》曰:「此中舊有如來舍利一斛,無憂王開取九斗,唯留一斗。」後有國王復欲開取,方事興功,尋則地震,遂不敢開。
其西北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傍有石柱,高五六十尺,上作師子之像。石柱南有池,是群獼猴為佛穿也。在昔如來曾住於此。池西不遠有窣堵波,諸獼猴持如來鉢上樹取蜜之處;池南不遠有窣堵波,是諸獼猴奉佛蜜處;池西北隅猶有獼猴形像。
伽藍東北三里有窣堵波,是毘摩羅詰(唐言無垢稱。舊曰淨名,然淨則無垢,名則是稱,義雖取同,名乃有異。舊曰維摩詰,訛略也)故宅基趾,多有靈異。去此不遠有一神舍,其狀壘甎,傳云積石,即無垢稱長者現疾說法之處。去此不遠有窣堵波,長者子寶積之故宅也。去此不遠有窣堵波,是菴沒羅女故宅,佛姨母等諸苾芻尼於此證入涅槃。
伽藍北三四里有窣堵波,是如來將往拘尸那國入般涅槃,人與非人隨從世尊,至此佇立。次西北不遠有窣堵波,是佛於此最後觀吠舍釐城。其南不遠有精舍,前建窣堵波,是菴沒羅女園持以施佛。
菴沒羅園側有窣堵波,是如來告涅槃處。佛昔在此告阿難曰:「其得四神足者,能住壽一劫。如來今者,當壽幾何?」如是再三,阿難不對,天魔迷惑故也。阿難從坐而起,林中宴默。時魔來請佛曰:「如來在世教化已久,蒙濟流轉,數如塵沙,寂滅之樂,今其時矣。」世尊以少土置爪上,而告魔曰:「地土多耶?爪土多耶?」對曰:「地土多也。」
佛言:「所度者如爪上土,未度者如大地土。却後三月,吾當涅槃。」魔聞歡喜而退。阿難林中忽感異夢,來白佛言:「我在林間,夢見大樹,枝葉茂盛,蔭影蒙密,驚風忽起,摧散無餘。將非世尊欲入寂滅?我心懷懼,故來請問。」
佛告阿難:「吾先告汝,汝為魔蔽,不時請留。魔王勸我早入涅槃,已許之期,斯夢是也。」
告涅槃期側不遠有窣堵波,千子見父母處也。昔有仙人,隱居巖谷,仲春之月,鼓濯清流,麀鹿隨飲,感生女子,姿貌過人,唯脚似鹿,仙人見已,收而養焉。其後命令求火,至餘仙廬,足所履地,迹有蓮華。彼仙見已,深以奇之,令其繞廬,方乃得火。鹿女依命,得火而還。時梵豫王畋遊見華,尋迹以求,悅其奇怪,同載而返。相師占言,當生千子。餘婦聞之,莫不圖計。日月既滿,生一蓮花,花有千葉,葉坐一子。餘婦誣罔,咸稱不祥,投殑伽河,隨波泛濫。烏耆延王下流遊觀,見黃雲蓋乘波而來,取以開視,乃有千子,乳養成立,有大力焉。恃有千子,拓境四方,兵威乘勝,將次此國。時梵豫王聞之,甚懷震懼,兵力不敵,計無所出矣。是時鹿女心知其子,乃謂王曰:「今寇戎臨境,上下離心,賤妾愚忠,能敗強敵。」王未之信也,憂懼良深。鹿女乃昇城樓,以待寇至。千子將兵,圍城已匝,鹿女告曰:「莫為逆事!我是汝母,汝是我子。」千子謂曰:「何言之謬?」鹿女手按兩乳,流注千岐,天性所感,咸入其口。於是解甲歸宗,釋兵返族,兩國交歡,百姓安樂。
千子歸宗側不遠有窣堵波,是如來行經舊迹,指告眾曰:「昔吾於此歸宗見親。欲知千子,即賢劫千佛是也。」
述本生東有故基,上建窣堵波,光明時燭,祈請或遂,是如來說《普門陀羅尼》等經重閣講堂餘趾也。
講堂側不遠有窣堵波,中有阿難半身舍利。去此不遠有數百窣堵波,欲定其數,未有克知,是千獨覺入寂滅處。吠舍釐城內外周隍,聖迹繁多,難以具舉。形勝故墟,魚鱗間峙,歲月驟改,炎涼亟移,林既摧殘,池亦枯涸,朽株餘迹,其詳驗焉。
大城西北行五六十里,至大窣堵波,栗呫(昌葉反)婆子(舊云離車子,訛也)別如來處。如來自吠舍釐城趣拘尸那國,諸栗呫婆子聞佛將入寂滅,相從悲號送。世尊既見哀慕,非言可喻,即以神力化作大河,崖岸深絕,波流迅急,諸栗呫婆悲慟以止,如來留鉢,為作追念。
吠舍釐城西北減二百里,有故城,荒蕪歲久,居人曠少。中有窣堵波,是佛在昔為諸菩薩、人、天大眾,引說本生,修菩薩行,曾於此城為轉輪王,號曰摩訶提婆(唐言大天)。有七寶應,王四天下,覩衰變之相,體無常之理,冥懷高蹈,忘情大位,捨國出家,染衣修學。
城東南行十四五里,至大窣堵波,是七百賢聖重結集處。佛涅槃後百一十年,吠舍釐城有諸苾芻,遠離佛法,謬行戒律。時長老耶舍陀住憍薩羅國,長老三菩伽住秣兔羅國,長老釐波多住韓若國,長老沙羅住吠舍釐國,長老富闍蘇彌羅住娑羅梨弗國。諸大羅漢心得自在,持三藏,得三明,有大名稱,眾所知識,皆是尊者阿難弟子。時耶舍陀遣使告諸賢聖,皆可集吠舍釐城。猶少一人,未滿七百。是時富闍蘇彌羅以天眼見諸大賢聖集議法事,運神足至法會。時三菩伽於大眾中右袒長跪,揚言曰:「眾無譁!欽哉,念哉!昔大聖法王善權寂滅,歲月雖淹,言教尚在。吠舍釐城懈怠苾芻謬於戒律,有十事出,違十力教。今諸賢者深明持犯,俱承大德阿難指誨,念報佛恩,重宣聖旨。」時諸大眾莫不悲感,即召集諸苾芻,依毘柰耶,訶責制止,削除謬法,宣明聖教。
七百賢聖結集南行八九十里,至濕吠多補羅僧伽藍,層臺輪煥,重閣翬飛,僧眾清肅,並學大乘。其傍則有過去四佛坐及經行遺迹之處。其側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如來在昔南趣摩揭陀國,北顧吠舍釐城,中途止息遺迹之處。
濕吠多補羅伽藍東南行三十餘里,殑伽河南北岸各有一窣堵波,是尊者阿難陀分身與二國處。阿難陀者,如來之從父弟也,多聞總持,博物強識,佛去世後繼大迦葉住持正法,導進學人。在摩揭陀國,於林中經行,見一沙彌諷誦佛經,章句錯謬,文字紛亂。阿難聞已,感慕增懷,徐詣其所,提撕指授。沙彌笑曰:「大德耄矣,所言謬矣!我師高明,春秋鼎盛,親承示誨,誠無所誤。」阿難默然,退而歎曰:「我年雖邁,為諸眾生,欲久住世,住持正法。然眾生垢重,難以誨語,久留無利,可速滅度。」於是去摩揭陀國,趣吠舍釐城,度殑伽河,泛舟中流。摩揭陀王聞阿難去,情深戀德,即嚴戎駕,疾驅追請,數百千眾營軍南岸。吠舍釐王聞阿難來,悲喜盈心,亦治軍旅,奔馳迎候,數百千眾屯集北岸。兩軍相對,旌旗翳日。阿難恐鬪其兵,更相殺害,從舟中起,上昇虛空,示現神變,即入寂滅,化火焚骸,骸又中折,一墮南岸,一墮北岸。於是二王各得一分,舉軍號慟,俱還本國,起窣堵波,而修供養。
從此東北行五百餘里,至弗栗恃國(北人謂三代恃國。北印度境)。
弗栗恃國,周四千餘里,東西長,南北狹。土地膏腴,花菓茂盛。氣序微寒,人性躁急,多敬外道,少信佛法。伽藍十餘所,僧徒減千人,大小二乘,兼功通學。天祠數十,外道寔眾。國大都城號占戍挐,多已頹毀。故宮城中尚有三千餘家,若村若邑也。
大河東北有伽藍,僧徒寡少,學業清高。
從此西行,依河之濱,有窣堵波,高餘三丈,南帶長流,大悲世尊度漁人處也。越在佛世,五百漁人結疇附黨,漁捕水族,於此河流得一大魚,有十八頭,頭各兩眼。諸漁人方欲害之,如來在吠舍釐國,天眼見,興悲心,乘其時而化導,因其機而啟悟,告諸大眾:「弗栗恃國有大魚,我欲導之,以悟諸漁人,爾宜知時。」於是大眾圍繞,神足凌虛,至于河濱,如常敷座。遂告諸漁人:「爾勿殺魚。」以神通力,開方便門,威被大魚,令知宿命,能作人語,貫解人情。爾時如來知而故問:「汝在前身,曾作何罪,流轉惡趣,受此弊身?」魚曰:「昔承福慶,生自豪族,大婆羅門劫比他者,我身是也。恃其族姓,凌蔑人倫,恃其博物,鄙賤經法;以輕慢心毀讟諸佛,以醜惡語詈辱眾僧,引類形比,謂若駝、驢、象、馬,諸醜形對。由此惡業,受此弊身。尚資宿善,生遭佛世,目覩聖化,親承聖教。」因而懺謝,悔先作業。如來隨機攝化,如應開導。魚既聞法,於是命終。承茲福力,上生天宮。於是自觀其身,何緣生此?既知宿命,念報佛恩,與諸天眾,肩隨戾止,前禮既畢,右繞退立,以天寶香華,用供養。世尊指告漁人,為說妙法,於即感悟,輸誠禮懺,裂網焚舟,歸真受法。既服染衣,又聞至教,皆出塵垢,俱證聖果。
度漁人東北行百餘里,故城西有窣堵波,無憂王所建,高百餘尺,是佛在昔於此六月說法度諸天、人。此北百四五十步有小窣堵波,如來昔於此處為諸苾芻制戒。次西不遠有如來髮、爪窣堵波。如來昔於此處,近遠邑人相趨輻湊,焚香散花,燈炬不絕。
從此西北千四五百里,踰山入谷,至尼波羅國(中印度境)。
尼波羅國,周四千餘里,在雪山中。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山川連屬,宜穀稼,多花菓,出赤銅、犛牛、命命鳥。貨用赤銅錢。氣序寒烈,風俗險詖,人性剛獷,信義輕薄。無學藝,有工巧。形貌醜弊,邪正兼信。伽藍、天祠接堵連隅。僧徒二千餘人,大小二乘,兼功綜習。外道異學,其數不詳。
王,剎帝利栗呫婆種也。志學清高,純信佛法。近代有王,號鴦輸伐摩(唐言光胄)。碩學聰叡,自製《聲明論》,重學敬德,遐邇著聞。
都城東南有小水池,以人火投之,水即焰起,更投餘物,亦變為火。
從此復還吠舍釐國,南渡殑伽河,至摩揭陀國(舊曰摩伽陀,又曰摩竭提,皆訛也。中印度境)。
大唐西域記卷第七
大正藏第 51 冊 No. 2087 大唐西域記
大唐西域記卷第八(一國)
三藏法師玄奘奉 詔譯
大總持寺沙門辯機撰
摩揭陀國上
摩揭陀國,周五千餘里。城少居人,邑多編戶。地沃壤,滋稼穡,有異稻種,其粒麁大,香味殊越,光色特甚,彼俗謂之供大人米。土地墊濕,邑居高原,孟夏之後,仲秋之前,平居流水,可以泛舟。風俗淳質,氣序溫暑。崇重志學,遵敬佛法。伽藍五十餘所,僧徒萬有餘人,並多宗習大乘法教。天祠數十,異道寔多。
殑伽河南有故城,周七十餘里,荒蕪雖久基址尚在。昔者,人壽無量歲時,號拘蘇摩補羅城(唐言香花宮城)。王宮多花,故以名焉。逮乎人壽數千歲,更名波吒釐子城(舊曰巴連弗邑,訛也)。
初,有婆羅門,高才博學,門人數千,傳以受業。諸學徒相從遊觀,有一書生俳佪悵望。同儔謂曰:「夫何憂乎?」曰:「盛色方剛,羈遊履影,歲月已積,藝業無成。顧此為言,憂心彌劇。」於是學徒戲言之曰:「今將子求娉婚親。」乃假立二人為男父母,二人為女父母,遂坐波吒釐樹,謂「女聲樹也。」採時果,酌清流,陳婚姻之緒,請好合之期。時假女父攀花枝以授書生曰:「斯嘉偶也,幸無辭焉。」書生之心欣然自得,日暮言歸,懷戀而止。學徒曰:「前言戲耳!幸可同歸。林中猛獸恐相殘害。」書生遂留,往來樹側。景夕之後,異光燭野,管絃清雅,帷帳陳列。俄見老翁策杖來慰,復有一嫗携引少女,並賓從盈路,袨服奏樂。翁乃指少女曰:「此君之弱室也。」酣歌樂宴,經七日焉。學徒疑為獸害,往而求之,乃見獨坐樹陰,若對上客,告與同歸,辭不從命。後自入城,拜謁親故,說其始末。聞者驚駭,與諸友人同往林中,咸見花樹是一大第,僮僕役使驅馳往來,而彼老翁從容接對,陳饌奏樂,賓主禮備。諸友還城,具告遠近。朞歲之後,生一子男。謂其妻曰:「吾今欲歸,未忍離阻;適復留止,棲寄飄露。」其妻既聞,具以白父。翁謂書生曰:「人生行樂,詎必故鄉?今將築室,宜無異志。」於是役使之徒,功成不日。香花舊城,遷都此邑。由彼子故,神為築城,自爾之後,因名波吒釐子城焉。
王故宮北有石柱,高數十尺,是無憂王作地獄處。釋迦如來涅槃之後第一百年,有阿輸迦(唐言無憂。舊曰阿育,訛也)王者,頻毘婆羅(唐言影堅。舊曰頻婆娑,訛也)王之曾孫也,自王舍城遷都波吒釐,築外郭,周於故城。年代浸遠,唯餘故基。伽藍、天祠及窣堵波,餘址數百,存者二三。唯故宮北,臨殑伽河,小城中有千餘家。
初,無憂王嗣位之後,舉措苛暴,乃立地獄,作害生靈。周垣峻峙,隅樓特起,猛焰洪鑪,銛鋒利刃,備諸苦具,擬像幽塗,招募凶人,立為獄主。初以國中犯法罪人,無挍輕重,總入塗炭。後以行經獄次,擒以誅戮,至者皆死,遂滅口焉。時有沙門,初入法眾,巡里乞食,遇至獄門,獄吏凶人擒欲殘害。沙門惶怖,請得禮懺。俄見一人,縛來入獄,斬截手足,磔裂形骸,俯仰之間,支體糜散。沙門見已,深增悲悼,成無常觀,證無學果。獄卒曰:「可以死矣。」沙門既證聖果,心夷生死,雖入鑊湯,若在清池,有大蓮花而為之座。獄主驚駭,馳使白王,王遂躬觀,深讚靈祐。獄主曰:「大王當死。」王曰:「何。」對曰:「王先垂命,令監刑獄,凡至獄垣皆從殺害,不云王入而獨免死。」王曰:「法已一定,理無再變。我先垂令,豈除汝身?汝久濫生,我之咎也。」即命獄卒,投之洪鑪。獄主既死,王乃得出,於是頹牆堙塹,廢獄寬刑。
地獄南不遠有窣堵波,基址傾陷,唯餘覆鉢之勢,寶為廁飾,石作欄檻,即八萬四千之一也。無憂王以人功建於宮焉,中有如來舍利一斗,靈鑒間起,神光時燭。無憂王廢獄之後,遇近護大阿羅漢,方便善誘,隨機導化。王謂羅漢曰:「幸以宿福,位據人尊,慨茲障累,不遭佛化。今者如來遺身舍利,欲重修建諸窣堵波。」羅漢曰:「大王以福德力,役使百靈,以弘誓心匡護三寶,是所願也,今其時矣。」因為廣說獻土之因,如來懸記興建之功。無憂王聞以慶悅,召集鬼神而令之曰:「法王導利,含靈有慶,我資宿善,尊極人中。如來遺身重修供養,今爾鬼神勠力同心!境極贍部,戶滿拘胝,以佛舍利起窣堵波。心發於我,功成於汝。勝福之利,非欲獨有。宜各營搆,待後告命。」鬼神受旨,在所興功,功既成已,咸來請命。無憂王既開八國所建諸窣堵波,分其舍利,付鬼神已,謂羅漢曰:「我心所欲,諸處同時藏下舍利。心雖此冀,事未從欲。」羅漢曰:「王命神鬼至所期日,日有隱蔽,其狀如手,此時也,宜下舍利。」王承此旨,宣告鬼神。逮乎期日,無憂王觀候光景,日正中時,羅漢以神通力,申手蔽日,營建之所咸皆瞻仰,同於此時功績咸畢。
窣堵波側不遠,精舍中有大石,如來所履,雙迹猶存,其長尺有八寸,廣餘六寸矣。兩迹俱有輪相,十指皆帶花文,魚形映起,光明時照。昔者如來將取寂滅,北趣拘尸那城,南顧摩揭陀國,蹈此石上,告阿難曰:「吾今最後留此足迹,將入寂滅,顧摩揭陀也。百歲之後,有無憂王命世君臨,建都此地,匡護三寶,役使百神。」及無憂王之嗣位也,遷都築邑,掩周迹石,既近宮城,恒親供養。後諸國王競欲舉歸,石雖不大,眾莫能轉。近者設賞迦王毀壞佛法,遂即石所,欲滅聖迹,鑿已還平,文彩如故,於是捐棄殑伽河流,尋復本處。其側窣堵波,即過去四佛坐及經行遺迹之所。
佛迹精舍側不遠,有大石柱,高三十餘尺,書記殘缺,其大略曰:「無憂王信根貞固,三以贍部洲施佛、法、僧,三以諸珍寶重自酬贖。」其辭云,大略斯在。
故宮北有大石室,外若崇山,內廣數丈,是無憂王為出家弟役使神鬼之所建也。初,無憂王有同母弟,名摩醯因陀羅(唐言大帝)。生自貴族,服僣王制,奢侈縱暴,眾庶懷怨。國輔老臣進諫王曰:「驕弟作威,亦已太甚。夫政平則國治,人和則主安,古之則訓,由來久矣。願存國典,收付執法。」無憂王泣謂弟曰:「吾承基緒,覆燾生靈,況爾同胞,豈忘惠愛!不先匡導,已陷刑法。上懼先靈,下迫眾議。」摩醯因陀羅稽首謝曰:「不自謹行,敢干國憲,願賜再生,更寬七日。」於是置諸幽室,嚴加守衛,珍羞上饌,進奉無虧。守者唱曰:「已過一日,餘有六日。」至第六日已,既深憂懼,更勵身心,便獲果證,昇虛空,示神迹,尋出塵俗,遠棲巖谷。無憂王躬往謂曰:「昔拘國制,欲致嚴刑。豈意清昇,取證聖果。既無滯累,可以還國。」弟曰:「昔羈愛網,心馳聲色,今出危城,志悅山谷。願棄人間,長從丘壑。」王曰:「欲靜心慮,豈必幽巖?吾從爾志,當為崇樹。」遂召命鬼神而告之曰:「吾於後日廣備珍羞,爾曹相率來集我會,各持大石,自為床座。」諸神受命,至期畢萃。眾會既已,王告神曰:「石座從橫,宜自積聚。因功不勞,壘為虛室。」諸神受命,不日而成。無憂王躬往迎請,止此山廬。
故宮北,地獄南,有大石槽,是無憂王匠役神功,作為此器,飯僧之時,以儲食也。
故宮西南有小石山,周巖谷間,數十石室,無憂王為近護等諸阿羅漢,役使鬼神之所建立。傍有故臺,餘基積石;池沼漣漪,清瀾澄鑒,隣國遠人謂之聖水,若有飲濯,罪垢消滅。
山西南有五窣堵波,崇基已陷,餘址尚高,遠而望之,欝若山阜,面各數百步,後人於上重更修建小窣堵波。《印度記》曰:「昔無憂王建八萬四千窣堵波已,尚餘五斗舍利,故別崇建五窣堵波,制奇諸處,靈異間起,以表如來五分法身。薄信之徒竊相評議,云是昔者難陀王建此藏,以儲七寶。其後有王,不甚淳信,聞先疑議,肆其貪求,興動軍師,躬臨發掘,地震山傾,雲昏日翳,窣堵波中大聲雷震,士卒僵仆,象馬驚奔。自茲已降,無敢覬覦。」或曰:「眾議雖多,未為確論;循古所記,信得其實。」
故城東南有屈(居勿反)吒阿濫摩(唐言鷄園)僧伽藍,無憂王之所建焉。無憂王初信佛法也,式遵崇建,修殖善種,召集千僧,凡、聖兩眾,四事供養,什物周給。頹毀已久,基址尚在。
伽藍側有大窣堵波,名阿摩落伽者。印度藥果之名也。無憂王搆疾彌留,知命不濟,欲捨珍寶,崇樹福田。權臣執政,誡勿從欲。其後因食,留阿摩落果,玩之半爛,握果長息,問諸臣曰:「贍部洲主今是何人?」諸臣對曰:「唯獨大王。」王曰:「不然。我今非主。唯此半果,而得自在。嗟乎!世間富貴,危甚風燭。位據區宇,名高稱謂,臨終匱乏,見逼強臣,天下非己,半果斯在!」乃命侍臣而告之曰:「持此半果,詣彼雞園,施諸眾僧,作如是說:『昔一贍部洲主,今半阿摩落王,稽首大德僧前,願受最後之施。凡諸所有,皆已喪失,唯斯半果,得少自在。哀愍貧乏,增長福種。』」僧中上座作如是言:「無憂大王宿期弘濟,瘧疾在躬,姦臣擅命,積寶非己,半果為施。承王來命,普施眾僧。」即召典事,羹中總煮。收其果核,起窣堵波。既荷厚恩,遂旌顧命。
阿摩落伽窣堵波西北,故伽藍中有窣堵波,謂建揵稚聲。
初,此城內伽藍百數,僧徒肅穆,學業清高,外道學人,銷聲緘口。其後僧徒相次徂落,而諸後進莫繼前修。外道師資傅訓成藝,於是命儔召侶,千計萬數,來集僧坊,揚言唱曰:「夫擊揵稚,招集學人!」群愚同止,謬有扣擊。遂白王,請挍優劣。外道諸師高才達學,僧徒雖眾,辭論膚淺。外道曰:「我論勝。自今已後,諸僧伽藍不得擊揵稚以集眾也。」王允其請,依先論制。僧徒受恥,忍詬而退,十二年間不擊揵稚。時南印度那伽閼剌樹那菩薩(唐言龍猛。舊譯曰龍樹,非也),幼傳雅譽,長擅高名,捨離欲愛,出家修學,深究妙理,位登初地。有大弟子提婆者,智慧明敏,機神警悟,白其師曰:「波吒釐城諸學人等辭屈外道,不擊揵稚,日月驟移,十二年矣。敢欲摧邪見山,然正法炬。」龍猛曰:「波吒釐城外道博學,爾非其儔,吾今行矣。」提婆曰:「欲摧腐草,詎必傾山?敢承指誨,黜諸異學。大師立外道義,而我隨文破析,詳其優劣,然後圖行。」龍猛乃扶立外義,提婆隨破其理,七日之後,龍猛失宗,已而歎曰:「謬辭易失,邪義難扶。爾其行矣,摧彼必矣!」提婆菩薩夙擅高名,波吒釐城外道之聞也,即相召集,馳白王曰:「大王昔紆聽覽,制諸沙門不擊揵稚。願垂告命。令諸門候,隣境異僧勿使入城,恐相黨援,輕改先制。」王允其言,嚴加伺候。提婆既至,不得入城。聞其制令,便易衣服,疊僧加胝,置草束中,褰裳疾驅,負戴而入。既至城中,棄草披衣,至此伽藍,欲求止息。知人既寡,莫有相舍,遂宿揵稚臺上。於晨朝時,便大振擊。眾聞伺察,乃客遊比丘。諸僧伽藍傳聲響應。王聞究問,莫得其先,至此伽藍,咸推提婆。提婆曰:「夫揵稚者,擊以集眾。有而不用,懸之何為?」王人報曰:「先時僧眾論議墮負,制之不擊,已十二年。」提婆曰:「有是乎?吾於今日,重聲法鼓。」使報王曰:「有異沙門欲雪前恥。」王乃召集學人,而定制曰:「論失本宗,殺身以謝。」於是外道競陳旗鼓,諠談異義,各曜辭鋒。提婆菩薩既昇論座,聽其先說,隨義析破,曾不浹辰,摧諸異道。國王大臣莫不慶悅,建此靈基,以旌至德。
建擊揵稚窣堵波北有故基,昔鬼辯婆羅門所居處也。
初,此城中有婆羅門,葺宇荒藪,不交世路,祠鬼求福,魍魎相依。高論劇談,雅辭響應,人或激難,垂帷以對。舊學高才,無出其右,士庶翕然,仰之猶聖。有阿濕縛窶沙(唐言馬鳴)菩薩者,智周萬物,道播三乘,每謂人曰:「此婆羅門學不師受,藝無稽古,屏居幽寂,獨擅高名,將非神鬼相依,妖魅所附,何能若是者乎?夫辯資鬼授,言不對人,辭說一聞,莫能再述,吾今往彼,觀其舉措。」遂即其廬,而謂之曰:「仰欽盛德,為日已久。幸願褰帷,敢申宿志。」而婆羅門居然簡傲,垂帷以對,終不面談。馬鳴心知鬼魅,情甚自負,辭畢而退,謂諸人曰:「吾已知矣,摧彼必矣。」尋往白王:「唯願垂許,與彼居士較論劇談。」王聞駭曰:「斯何人哉!若不證三明,具六通,何能與彼論乎?」命駕躬臨,詳鑒辯論。是時馬鳴論三藏微言,述五明大義,妙辯縱橫,高論清遠。而婆羅門既述辭已,馬鳴重曰:「失吾旨矣,宜重述之。」時婆羅門默然杜口,馬鳴叱曰:「何不釋難?所事鬼魅宜速授辭!」疾褰其帷,視占其怪。婆羅門惶遽而曰:「止!止!」馬鳴退而言曰:「此子今晨聲問失墜,虛名非久,斯之謂也。」王曰:「非夫盛德,誰鑒左道?知人之哲,絕後光前,國有常典,宜旌茂實。」
城西南隅二百餘里,有伽藍餘跡。其傍有窣堵波,神光時燭,靈瑞間發,近遠眾庶莫不祈請,是過去四佛坐及經行遺迹之所。
故伽藍西南行百餘里,至鞮羅釋迦伽藍。庭宇四院,觀閣三層,崇臺累仞,重門洞啟,頻毘娑羅王末孫之所建也。旌召高才,廣延俊德,異域學人,遠方髦彥,同類相趨,肩隨戾止。僧徒千數,並學大乘。中門當塗,有三精舍,上置輪相,鈴鐸虛懸,下建層基,軒檻周列,戶牖棟梁,壖垣階陛,金銅隱起,廁間莊嚴。中精舍佛立像高三丈,左多羅菩薩像,右觀自在菩薩像。凡斯三像,鍮石鑄成,威神肅然,冥鑒遠矣。精舍中各有舍利一升,靈光或照,奇瑞間起。
鞮羅釋迦伽藍西南九十餘里,至大山,雲石幽蔚,靈僊攸舍,毒蛇、暴龍窟穴其藪,猛獸、鷙鳥棲伏其林。山頂有大盤石,上建窣堵波,其高十餘尺,是佛入定處也。昔者如來降神止此,坐斯磐石,入滅盡定,時經宿焉。諸天靈聖供養如來,鼓天樂,雨天花。如來出定,諸天感慕,以寶金銀起窣堵波。去聖逾邈,寶變為石。自古迄今,人未有至。遙望高山,乃見異類,長蛇、猛獸群從右旋,天仙靈聖肩隨讚禮。
山東岡有窣堵波,在昔如來佇觀摩揭陀國所履之處也。
山西北三十餘里,山阿有伽藍,負嶺崇基,疎崖峙閣。僧徒五十餘人,並習大乘法教。瞿那末底(唐言德慧)菩薩伏外道之處。
初,此山中有外道摩沓婆者,祖僧佉之法而習道焉。學窮內外,言極空有,名高前列,德重當時。君王珍敬,謂之國寶,臣庶宗仰,咸曰家師。隣國學人承風仰德,儔之先進,誠博達也。食邑二城,環居封建。時南印度德慧菩薩幼而敏達,早擅精微,學通三藏,理窮四諦。聞摩沓婆論極幽微,有懷挫銳,命一門人裁書謂曰:「敬問摩沓婆善安樂也。宜忘勞弊,精習舊學,三年之後,摧汝嘉聲。」如是第二、第三年中,每發使報。及將發迹,重裁書曰:「年期已極,學業何如?吾今至矣,汝宜知之。」摩沓婆甚懷惶懼,誡諸門人及以邑戶:「自今之後,不得居止沙門異道,遞相宣告,勿有犯違。」時德慧菩薩杖錫而來,至摩沓婆邑,人守約,莫有相舍。諸婆羅門更詈之曰:「斷髮殊服,何異人乎?宜時速去,勿此止也!」德慧菩薩欲摧異道,冀宿其邑,因以慈心,卑辭謝曰:「爾曹世諦之淨行,我又勝義諦之淨行,淨行既同,何為見拒?」婆羅門因不與言,但事驅逐。逐出邑外,入大林中。林中猛獸群行為暴,有淨信者恐為獸害,乃束蘊持仗,謂菩薩曰:「南印度有德慧菩薩者,遠傳聲問,欲來論議,故此邑主懼墜嘉聲,重垂嚴制,勿止沙門。恐為物害,故來相援。行矣自安,勿有他慮。」德慧曰:「良告淨信,德慧者,我是也。」淨信聞已,更深恭敬,謂德慧曰:「誠如所告,宜可速行。」即出深林,止息空澤。淨信縱火持弓,周旋左右,夜分已盡,謂德慧曰:「可以行矣,恐人知聞,來相圖害。」德慧謝曰:「不敢忘德。」於是遂行。至王宮,謂門者曰:「今有沙門,自遠而至,願王垂許,與摩沓婆論。」王聞驚曰:「此妄人耳。」即命使臣往摩沓婆所,宣王旨曰:「有異沙門來求談論,今已瑩灑論場,宣告遠近,佇望來儀,願垂降趾。」摩沓婆問王使曰:「豈非南印度德慧論師乎?」曰:「然。」摩沓婆聞,心甚不悅,事難辭免,遂至論場。國王、大臣、士、庶、豪族,咸皆集會,欲聽高談。德慧先立宗義,洎乎景落,摩沓婆辭以年衰,智惛捷對,請歸靜思,方酬來難。每事言歸,及旦昇座,竟無異論。至第六日,歐血而死。其將終也,顧命妻曰:「爾有高才,無忘所恥!」摩沓婆死,匿不發喪,更服鮮綺,來至論會。眾咸諠譁,更相謂曰:「摩沓婆自負才高,恥對德慧,故遣婦來,優劣明矣。」德慧菩薩謂其妻曰:「能制汝者,我已制之。」摩沓婆妻知難而退。王曰:「何言之密,彼便默然?」德慧曰:「惜哉,摩沓婆死矣!其妻欲來與我論耳。」王曰:「何以知之?願垂指告。」德慧曰:「其妻之來也,面有死喪之色,言含哀怨之聲,以故知之,沓婆死矣。能制汝者,謂其夫也。」王命使往觀,果如所議。王乃謝曰:「佛法玄妙,英賢繼軌,無為守道,含識霑化,依先國典,褒德有常。」德慧曰:「苟以愚昧,體道居貞,存正足,論濟物,將弘汲引,先摧傲慢,方便攝化,今其時矣。唯願大王以摩沓婆邑戶子孫千代常充僧伽藍人,則垂誡來葉,流美無窮。唯彼淨信見匡護者福延于世,食用同僧,以勸清信,以褒厚德。」於是建此伽藍,式旌勝迹。
初,摩沓婆論敗之後,十數淨行逃難隣國,告諸外道恥辱之事,招募英俊,來雪前恥。王既珍敬德慧,躬往請曰:「今諸外道不自量力,結黨連群,敢聲論鼓,唯願大師摧諸異道。」德慧曰:「宜集論者。」於是外道學人欣然相慰:「我曹今日,勝其必矣。」時諸外道闡揚義理,德慧菩薩曰:「今諸外道逃難遠遊,如王先制,皆是賤人,我今如何與彼對論?」德慧有負座竪,素聞餘論,頗閑微旨,侍立於側,聽諸高談。德慧拊其座而言曰:「床,汝可論。」眾咸驚駭,異其所命。時負座竪便即發難,深義泉涌,清辯響應。三復之後,外道失宗,重挫其銳,再折其翮。自伏論已來,立為伽藍邑戶。
德慧伽藍西南二十餘里,至孤山,有伽藍,尸羅跋陀羅(唐言戒賢)論師論義得勝,捨邑建焉。竦一危峯,如窣堵波,置佛舍利。
論師,三摩呾吒國之王族,婆羅門之種也。少好學,有風操,遊諸印度,詢求明哲。至此國那爛陀僧伽藍,遇護法菩薩,聞法信悟。請服染衣,諮以究竟之致,問以解脫之路,既窮至理,亦究微言,名擅當時,聲高異域。南印度有外道,探?索隱,窮幽洞微,聞護法高名,起我慢深嫉,不阻山川,擊鼓求論,曰:「我,南印度之人也。承王國內有大論師,我雖不敏,願與詳議。」王曰:「有之,誠如議也。」乃命使臣請護法曰:「南印度有外道,不遠千里,來求較論,唯願降跡,赴集論場。」護法聞已,攝衣將往。門人戒賢者,後進之翹楚也,前進請曰:「何遽行乎?」護法曰:「自慧日潛暉,傳燈寂照,外道蟻聚,異學蜂飛,故我今者,將摧彼論。」戒賢曰:「恭聞餘論,敢摧異道。」護法知其俊也,因而允焉。是時戒賢年甫三十,眾輕其少,恐難獨任。護法知眾心之不平,乃解之曰:「有貴高明,無云齒歲,以今觀之,破彼必矣。」逮乎集論之日,遠近相趨,少長咸萃。外道弘闡大猷,盡其幽致;戒賢循理責實,深極幽玄。外道辭窮,蒙恥而退。王用酬德,封此邑城。論師辭曰:「染衣之士,事資知足,清淨自守,何以邑為?」王曰:「法王晦迹,智舟淪湑,不有旌別,無勵後學。為弘正法,願垂哀納。」論師辭不獲已,受此邑焉,便建伽藍,窮諸規矩,捨其邑戶,式修供養。
戒賢伽藍西南行四五十里,渡尼連禪河,至伽耶城。甚險固,少居人,唯婆羅門有千餘家,大仙人祚胤也,王所不臣,眾咸宗敬。城北三十餘里,有清泉,印度相傳謂之聖水,凡有飲濯,罪垢消除。
城西南五六里至伽耶山。谿谷杳冥,峯巖危險,印度國俗稱曰靈山,自昔君王馭宇承統,化洽遠人,德隆前代,莫不登封而告成功。山頂上有石窣堵波,高百餘尺,無憂王之所建也,靈鑒潛被,神光時燭,昔如來於此演說《寶雲》等經。
伽耶山東南有窣堵波,迦葉波本生邑也。其南有二窣堵波,則伽耶迦葉波、捺地迦葉波(舊曰那提迦葉,訛也。洎諸迦葉,例無波字,略也)事火之處。
伽耶迦葉波事火東,渡大河,至鉢羅笈菩提山(唐言前正覺山,如來將證正覺,先登此山,故云前正覺也)。如來勤求六歲,未成正覺,後捨苦行,示受乳糜,行自東北,遊目此山,有懷幽寂,欲證正覺。自東北岡登以至頂,地既震動,山又傾搖。山神惶懼,告菩薩曰:「此山者,非成正覺之福地也。若止於此,入金剛定,地當震陷,山亦傾覆。」菩薩下自西南,山半崖中,背巖面㵎,有大石室,菩薩即之,加趺坐焉,地又震動,山復傾搖。時淨居天空中唱曰:「此非如來成正覺處。自此西南十四五里,去苦行處不遠,有卑鉢羅樹,下有金剛座,去來諸佛咸於此座而成正覺,願當就彼。」菩薩方起,室中龍曰:「斯室清勝,可以證聖,唯願慈悲,勿有遺棄。」菩薩既知非取證所,為遂龍意,留影而去(影在昔日,賢愚咸覩:洎於今時,或有得見)。諸天前導,往菩提樹。逮乎無憂王之興也,菩薩登山上下之迹,皆樹旌表,建窣堵波,度量雖殊,靈應莫異,或天花雨空中,或光照幽谷。每歲罷安居日,異方法俗,登修供養,信宿乃還。
前正覺山西南行十四五里,至菩提樹。周垣壘甎,崇峻險固。東西長,南北狹,周五百餘步。奇樹名花,連陰接影;細沙異草,彌漫綠被。正門東闢,對尼連禪河,南門接大花池,西阨險固,北門通大伽藍。壖垣內地,聖迹相隣,或窣堵波,或復精舍,並贍部洲諸國君王、大臣、豪族欽承遺教,建以記焉。
菩提樹垣正中,有金剛座。昔賢劫初成,與大地俱起,據三千大千世界中,下極金輪,上侵地際,金剛所成,周百餘步,賢劫千佛坐之而入金剛定,故曰金剛座焉。證聖道所,亦曰道場,大地震動,獨無傾搖。是故如來將證正覺也,歷此四隅,地皆傾動,後至此處,安靜不傾。自入末劫,正法浸微,沙土彌覆,無復得見。佛涅槃後,諸國君王傳聞佛說金剛座量,遂以兩軀觀自在菩薩像,南北標界,東面而坐。聞諸耆舊曰:「此菩薩像身沒不見,佛法當盡。」今南隅菩薩沒過胸臆矣。
金剛座上菩提樹者,即畢鉢羅之樹也。昔佛在世,高數百尺,屢經殘伐,猶高四五丈。佛坐其下成等正覺,因而謂之菩提樹焉。莖幹黃白,枝葉青翠,冬夏不凋,光鮮無變。每至如來涅槃之日,葉皆凋落,頃之復故。是日也,諸國君王,異方法俗,數千萬眾,不召而集,香水香乳,以溉以洗,於是奏音樂,列香花,燈炬繼日,競修供養。如來寂滅之後,無憂王之初嗣位也,信受邪道,毀佛遺迹,興發兵徒,躬臨剪伐。根莖枝葉,分寸斬截,次西數十步而積聚焉,令事火婆羅門燒以祠天,煙焰未靜,忽生兩樹,猛火之中,茂葉含翠,因而謂之灰菩提樹。無憂王覩異悔過,以香乳溉餘根,洎乎將旦,樹生如本。王見靈怪,重深欣慶,躬修供養,樂以忘歸。王妃素信外道,密遣使人,夜分之後,重伐其樹。無憂王旦將禮敬,唯見櫱株,深增悲慨,至誠祈請,香乳溉灌,不日還生。王深敬異,壘石周垣,其高十餘尺,今猶見在。近設賞迦王者,信受外道,毀嫉佛法,壞僧伽藍,伐菩提樹,掘至泉水,不盡根柢,乃縱火焚燒,以甘蔗汁沃之,欲其燋爛,絕滅遺萌。數月後,摩揭陀國補剌拏伐摩王(唐言滿胄),無憂王之末孫也,聞而歎曰:「慧日已隱,唯餘佛樹,今復摧殘,生靈何覩!」舉身投地,哀感動物。以數千牛搆乳而溉,經夜樹生,其高丈餘。恐後剪伐,周峙石垣,高二丈四尺。故今菩提樹隱於石壁,出一丈餘。
菩提樹東有精舍,高百六七十尺,下基面廣二十餘步,壘以青甎,塗以石灰,層龕皆有金像,四壁鏤作奇製,或連珠形,或天仙像,上置金銅阿摩落迦果(亦謂寶瓶,又稱寶臺)。東面接為重閣,檐宇特起三層,榱柱棟梁,戶扉寮牖,金銀彫鏤以飾之,珠玉廁錯以填之,奧室邃宇,洞戶三重。外門左右各有龕室,左則觀自在菩薩像,右則慈氏菩薩像,白銀鑄成,高十餘尺。
精舍故地,無憂王先建小精舍,後有婆羅門更廣建焉。初,有婆羅門,不信佛法,事大自在天,傳聞天神在雪山中,遂與其弟往求願焉。天曰:「凡諸願求,有福方果。非汝所祈,非我能遂。」婆羅門曰:「修何福可以遂心?」天曰:「欲植善種,求勝福田,菩提樹者,證佛果處也。宜時速反,往菩提樹,建大精舍,穿大水池,興諸供養,所願當遂。」婆羅門受天命,發大信心,相率而返,兄建精舍,弟鑿水池,於是廣修供養,勤求心願,後皆果遂,為王大臣,凡得祿賞,皆入檀捨。
精舍既成,招募工人,欲圖如來初成佛像。曠以歲月,無人應召。久之,有婆羅門來告眾曰:「我善圖寫如來妙相。」眾曰:「今將造像,夫何所須?」曰:「香泥耳。宜置精舍之中,并一燈照,我入已,堅閉其戶,六月後乃可開門。」時諸僧眾皆如其命。尚餘四日,未滿六月,眾咸駭異,開以觀之。見精舍內佛像儼然,結加趺坐,右足居上,左手斂,右手垂,東面而坐,肅然如在。座高四尺二寸,廣丈二尺五寸,像高丈一尺五寸,兩膝相去八尺八寸,兩肩六尺二寸,相好具足,慈顏若真,唯右乳上圖瑩未周。既不見人,方驗神鑒,眾咸悲歎,慇懃請知。有一沙門,宿心淳質,乃感夢見往婆羅門而告曰:「我是慈氏菩薩,恐工人之思不測聖容,故我躬來圖寫佛像。垂右手者,昔如來之將證佛果,天魔來嬈,地神告至,其一先出,助佛降魔,如來告曰:『汝勿憂怖,吾以忍力,降彼必矣。』魔王曰:『誰為明證?』如來乃垂手指地,言:『此有證。』是時第二地神踊出作證,故今像手倣昔下垂。」眾知靈鑒,莫不悲感。於是乳上未周,填廁眾寶,珠瓔寶冠,奇珍交飾。設賞迦王伐菩提樹已,欲毀此像,既覩慈顏,心不安忍,迴駕將返,命宰臣曰:「宜除此佛像,置大自在天形。」宰臣受旨,懼而歎曰:「毀佛像則歷劫招殃,違王命乃喪身滅族,進退若此,何所宜行!」乃召信心以為役使,遂於像前橫壘甎壁,心慚冥闇,又置明燈,甎壁之前畫自在天。功成報命,王聞心懼,舉身生皰,肌膚攫裂,居未久之,便喪沒矣。宰臣馳返,毀除障壁,時經多日,燈猶不滅。像今尚在,神工不虧。既處奧室,燈炬相繼,欲覩慈顏,莫由審察,必於晨朝持大明鏡,引光內照,乃覩靈相。夫有見者,自增悲感。
如來以印度吠舍佉月後半八日成等正覺,當此三月八日也。上座部則吠舍佉月後半十五日成等正覺,當此三月十五日也。是時如來年三十矣。或曰年三十五矣。
菩提樹北有佛經行之處。如來成正覺已,不起于座,七日寂定。其起也,至菩提樹北,七日經行,東西往來,行十餘步,異華隨迹十有八文。後人於此壘甎為基,高餘三尺。聞諸先志曰:此聖迹基,表人命之脩短也,先發誠願,後乃度量,隨壽脩短,數有增減。
經行基北,道右,盤石上,大精舍中,有佛像,舉目上望。昔者,如來於此七日觀菩提樹,目不暫捨。為報樹恩,故此瞻望。
菩提樹西不遠,大精舍中,有鍮石佛像,飾以奇珍,東面而立。前有青石,奇文異采,是昔如來初成正覺,梵王起七寶堂,帝釋建七寶座,佛於其上七日思惟,放異光明,照菩提樹。去聖悠遠,寶變為石。
菩提樹南不遠,有窣堵波,高百餘尺,無憂王之所建也。菩薩既濯尼連河,將趣菩提樹,竊自思念何以為座?尋自發明當須淨草。天帝釋化其身為刈草人,荷而逐路。菩薩謂曰:「所荷之草頗能惠耶?」化人聞命,恭以草奉,菩薩受已,執而前進。
受草東北不遠,有窣堵波,是菩薩將證佛果,青雀、群鹿呈祥之處。印度休徵,斯為嘉應,故淨居天隨順世間,群從飛繞,効靈顯聖。
菩提樹東,大路左右,各一窣堵波,是魔王嬈菩薩處也。菩薩將證佛果,魔王勸受輪王,策說不行,殷憂而返。魔王之女請往誘焉,菩薩威神,衰變冶容,扶羸策杖,相携而退。
菩提樹西北,精舍中,有迦葉波佛像,既稱靈聖,時燭光明。聞諸先記曰:若人至誠,旋繞七周,在所生處,得宿命智。
迦葉波佛精舍西北二甎室,各有地神之像。昔者如來將成正覺,一報魔至,一為佛證。後人念功,圖形旌德。
菩提樹垣西不遠,有窣堵波,謂欝金香,高四十餘尺,漕炬吒國商主之所建也。昔漕炬吒國有大商主,宗事天神,祠求福利,輕蔑佛法,不信因果。其後將諸商侶,貿遷有無,泛舟南海,遭風失路,波濤飄浪,時經三歲,資糧罄竭,糊口不充。同舟之人,朝不謀夕,勠力同志,念所事天,心慮已勞,冥功不濟。俄見大山,崇崖峻嶺,兩日聯暉,重明照朗。時諸商侶更相慰曰:「我曹有福,過此大山,宜於中止,得安樂。」商主曰:「非山也,乃摩竭魚耳。崇崖峻嶺,鬚鬣也;兩日聯暉,眼光也。」言聲未靜,舟帆飄湊。於是商主告諸侶曰:「我聞觀自在菩薩於諸危厄能施安樂,宜各至誠,稱其名字。」遂即同聲,歸命稱念。崇山既隱,兩日亦沒。俄見沙門,威儀庠序,杖錫凌虛,而來拯溺,不踰時而至本國矣。因即信心貞固,求福不回,建窣堵波,式修供養,以欝金香泥而周塗上下。既發信心,率其同志,躬禮聖迹,觀菩提樹。未暇言歸,已淹晦朔。商侶同遊,更相謂曰:「山川悠間,鄉國遼遠,昔所建立窣堵波者,我曹在此,誰其灑掃?」言訖,旋繞至此,忽見窣堵波,駭其由致,即前瞻察,乃本國所建窣堵波也。故今印度因以欝金為名。
菩提樹垣東南隅,尼拘律樹側,窣堵波傍有精舍,中作佛坐像。昔如來初證佛果,大梵天王於此勸請轉妙法輪。
菩提樹垣內,四隅皆有大窣堵波。在昔如來受吉祥草已,趣菩提樹,先歷四隅,大地震動,至金剛座,方得安靜。樹垣之內,聖迹鱗次,差難遍舉。
菩提樹垣外,西南窣堵波,奉乳糜二牧女故宅。其側窣堵波,牧女於此煮糜。次此窣堵波,如來受糜處也。
菩提樹垣南門外有大池,周七百餘步,清瀾澄鏡,龍魚潛宅,婆羅門兄弟承大自在天命之所鑿也。次南一池,在昔如來初成正覺,方欲浣濯,天帝釋為佛化成池。西有大石,佛浣衣已,方欲曝曬,天帝釋自大雪山持來也。其側窣堵波,如來於此納故衣。次南林中窣堵波,如來受貧老母施故衣處。
帝釋化池東,林中有目支隣陀龍王池,其水清黑,其味甘美。西岸有小精舍,中作佛像。昔如來初成正覺,於此宴坐,七日入定。時此龍王警衛如來,即以其身繞佛七匝,化出多頭,俯垂為蓋,故池東岸有其室焉。
目支隣陀龍池東,林中精舍有佛羸瘦之像。其側有經行之所,長七十餘步,南北各有卑鉢羅樹。故今土俗,諸有嬰疾,香油塗像,多蒙除差。是菩薩修苦行處。如來為伏外道,又受魔請,於是苦行六年,日食一麻一麥,形容憔悴,膚體羸瘠,經行往來,攀樹後起。
菩薩苦行卑鉢羅樹側有窣堵波,是阿若憍陳如等五人住處。初,太子之捨家也,彷徨山澤,棲息林泉,時淨飯王乃命五人隨瞻侍焉。太子既修苦行,憍陳如等亦即勤求。憍陳如等住處東南有窣堵波,菩薩入尼連禪那河沐浴之處。河側不遠,菩薩於此受食乳糜。其側窣堵波,二長者獻麨蜜處。佛在樹下結加趺坐,寂然宴默,受解脫樂,過七日後,方從定起。時二商主行次林外,而彼林神告商主曰:「釋種太子今在此中,初證佛果,心凝寂定,四十九日未有所食,隨有奉上,獲大善利。」時二商主各持行資麨蜜奉上,世尊納受。
長者獻麨側有窣堵波,四天奉鉢處。商主既獻麨蜜,世尊思以何器受之。時四天從四方來,各持金鉢,而以奉上。世尊默然,而不納受,以為出家不宜此器。四天王捨金鉢,奉銀鉢,乃至頗胝、琉璃、馬腦、車渠、真珠等鉢,世尊如是皆不為受。四天王各還宮,奉持石鉢,紺青映徹,重以進獻。世尊斷彼此故,而總受之,次第重疊,按為一鉢,故其外則有四隆焉。
四天王獻鉢側不遠,有窣堵波,如來為母說法處也。如來既成正覺,稱天人師,其母摩耶自天宮降於此處,世尊隨機示教利喜。其側涸池岸有窣堵波,在昔如來見諸神變化有緣處。
現神變側有窣堵波,如來度優樓頻螺迦葉波三兄弟及千門人處。如來方垂善道,隨應降伏,時優樓頻螺迦葉波五百門人請受佛教,迦葉波曰:「吾亦與爾俱返迷途。」於是相從來至佛所。如來告曰:「棄鹿皮衣,捨祭火具。」時諸梵志恭承聖教,以其服用投尼連河。捺地迦葉波見諸祭器隨流漂泛,與其門人候兄動靜,既見改轍,亦隨染衣。伽耶迦葉波二百門人。聞其兄之捨法也,亦至佛所,願修梵行。
度迦葉波兄弟西北窣堵波,是如來伏迦葉波所事火龍處。如來將化其人,克伏所宗,乃止梵志火龍之室。夜分已後,龍吐煙焰,佛既入定,亦起火光,其室洞然,猛焰炎熾。諸梵志師恐火害佛,莫不奔赴,悲號愍惜。優樓頻螺迦葉波謂其徒曰:「以今觀之,未必火也,當是沙門伏火龍耳。」如來乃以火龍盛置鉢中,清旦持示外道門人。其側窣堵波,五百獨覺同入涅槃處也。
目支隣陀龍池南窣堵波,迦葉波救如來溺水處也。迦葉兄弟時推神通,遠近仰德,黎庶歸心。世尊方導迷徒,大權攝化,興布密雲,降澍暴雨,周佛所居,令獨無水。迦葉是時見此雲雨,謂門人曰:「沙門住處將不漂溺?」泛舟來救,乃見世尊履水如地,蹈河中流,水分沙現。迦葉見已,心伏而退。
菩提樹垣東門外二三里,有盲龍室。此龍者,殃累宿積,報受生盲。如來自前正覺山欲趣菩提樹,途次室側,龍眼忽明,乃見菩薩將趣佛樹,謂菩薩曰:「仁今不久當成正覺。我眼盲冥,于茲已久,有佛興世,我眼輒明。賢劫之中,過去三佛出興世時,已得明視。仁今至此,我眼忽開,以故知之,當成佛矣。」
菩提樹垣東門側有窣堵波,魔王怖菩薩之處。初,魔王知菩薩將成正覺也,誘亂不遂,憂惶無賴,集諸神眾,齊整魔軍,治兵振旅,將脅菩薩。於是風雨飄注,雷電晦冥,縱火飛煙,揚沙激石,備矛楯之具,極弦矢之用。菩薩於是入大慈定,凡厥兵杖變為蓮華。魔軍怖駭,奔馳退散。其側不遠有二窣堵波,帝釋、梵王之所建也。
菩提樹北門外摩訶菩提僧伽藍,其先僧伽羅國王之所建也。庭宇六院,觀閣三層,周堵垣牆高三四丈,極工人之妙,窮丹青之飾。至於佛像,鑄以金銀,凡厥莊嚴,廁以珍寶。諸窣堵波高廣妙飾,中有如來舍利,其骨舍利大如手指節。光潤鮮白皎徹中外。其肉舍利如大真珠,色帶紅縹。每歲至如來大神變月滿之日,出示眾(即印度十二月三十日,當此正月十五日也)。此時也,或放光,或雨花。僧徒減千人,習學大乘、上座部法,律儀清肅,戒行貞明。
昔者,南海僧伽羅國,其王淳信佛法,發自天然。有族弟出家,想佛聖迹,遠遊印度,寓諸伽藍,咸輕邊鄙。於是返迹本國,王躬遠迎,沙門悲耿,似若不能言。王曰:「將何所負,若此殷憂?」沙門曰:「憑恃國威,遊方問道,羈旅異域,載罹寒暑,動遭凌辱,語見譏誚。負斯憂恥,詎得歡心?」曰:「若是者何謂也?」曰:「誠願大王福田為意,於諸印度建立伽藍,既旌聖迹,又擅高名,福資先王,恩及後嗣。」曰:「斯事甚美,聞之何晚?」於是以國中寶獻印度王。王既納貢,義存懷遠,謂使臣曰:「我今將何持報來命?」使臣曰:「僧伽羅王稽首印度大吉祥王!威德遠振,惠澤遐被,下土沙門,欽風慕化,敢遊上國,展敬聖迹,寓諸伽藍,莫之見館,艱辛已極,蒙恥而歸。竊圖遠謀,貽範來葉,於諸印度建此伽藍,使客遊乞士,息肩有所,兩國交歡,行人無替。」王曰:「如來潛化,遺風斯在,聖迹之所,任取一焉。」使者奉辭報命,群臣拜賀,遂乃集諸沙門,評議建立。沙門曰:「菩提樹者,去來諸佛咸此證聖,考之異議,無出此謀。」於是捨國珍寶,建此伽藍,以其國僧而修供養,乃刻銅為記曰:「夫周給無私,諸佛至教;慧濟有緣,先聖明訓。今我小子,丕承王業,式建伽藍,用旌聖迹,福資祖考,惠被黎元。唯我國僧而得自在,及有國人亦同僧例。傳之後嗣,永永無窮。」故此伽藍多執師子國僧也。
菩提樹南十餘里,聖迹相隣,難以備舉。每歲比丘解安居,四方法俗百千萬眾,七日七夜,持香花,鼓音樂,遍遊林中,禮拜供養。印度僧徒依佛聖教,皆以室羅伐拏月前半一日入兩安居,當此五月十六日;以頞濕縛庾闍月後半十五日解兩安居,當此八月十五日。印度月名,依星而建,古今不易,諸部無差。良以方言未融,傳譯有謬,分時計月,致斯乖異,故以四月十六日入安居,七月十五日解安居也。
大唐西域記卷第八
大正藏第 51 冊 No. 2087 大唐西域記
大唐西域記卷第九(一國)
三藏法師玄奘奉 詔譯
大總持寺沙門辯機撰
摩伽陀國下
菩提樹東渡尼連禪那河,大林中有窣堵波。其北有池,香象侍母處也。如來在昔修菩薩行,為香象子,居北山中,遊此池側。其母盲也,採藕根,汲清水,恭行孝養,與時推移。屬有一人,遊林迷路,彷徨往來,悲號慟哭。象子聞而愍焉,導之以示歸路。是人既還,遂白王曰:「我知香象遊舍林藪,此奇貨也,可往捕之。」王納其言,興兵往狩,是人前導,指象示王,即時兩臂墮落,若有斬截者。其王雖驚此異,仍縛象子以歸。象子既已維縶多時,而不食水草,典廐者以聞,王遂親問之。象子曰:「我母盲冥,累日飢餓,今見幽厄,詎能甘食?」王愍其情也,故遂放之。
其側窣堵波,前建石柱,是昔迦葉波佛於此宴坐。其側有過去四佛坐及經行遺迹之所。
四佛坐東渡莫訶河,至大林中,有石柱,是外道入定發惡願處。昔有外道欝頭藍子者,志逸煙霞,身遺草澤,於此法林栖神匿迹。既具五神通,得第一有定。摩揭陀王特深宗敬,每至中時,請就宮食。欝頭藍子凌虛履空,往來無替。摩揭陀王候時瞻望,亦既至已,捧接置座。王將出遊,欲委留事,簡擢中宮,無堪承命。有少息女,淑慎令儀,既親且賢,無出其右,摩揭陀王召而命曰:「吾方遠遊,將有所委,爾宜悉心,慎終其事。彼欝頭藍仙,宿所宗敬,時至來飯,如我所奉。」勅誡既已,便即巡覽。少女承旨,瞻候如儀,大仙至已,捧而置座。欝頭藍子既觸女人,起欲界染,退失神通,飯訖言歸,不得虛遊。中心愧恥,詭謂女曰:「吾比修道業,入定怡神,凌虛往來,略無暇景,國人願覩,聞之久矣。然先達垂訓,利物為務,豈守獨善,忘其兼濟?今欲從門而出,履地而往,使夫覩見之徒,咸蒙福利。」王女聞已,宣告遠近。是時人以馳競,灑掃衢路,百千萬眾,佇望來儀。欝頭藍子步自王宮,至彼法林,宴坐入定,心馳外境,棲林則烏鳥嚶囀,臨池乃魚鼈諠聲,情散心亂,失神廢定。乃生忿恚,即發惡願:「願我當來為暴惡獸,狸身鳥翼,搏食生類,身廣三千里,兩翅各廣千五百里,投林噉諸羽族,入流食彼水生。」發願既已,忿心漸息,勤求頃之,復得本定。不久命終,生第一有天,壽八萬劫。如來記之,天壽畢已,當果昔願,得此弊身。從是流轉惡道,未期出離。
莫訶河東入大林野,行百餘里,至屈屈(居勿反)吒播陀山(唐言雞足),亦謂窶盧播陀山(唐言尊足)。高巒陗,無極深,壑洞無涯,山麓谿㵎,喬林羅谷,岡岑嶺嶂,繁草被巖,峻起三峯,傍挺絕崿,氣將天接,形與雲同。其後尊者大迦葉波居中寂滅,不敢指言,故云尊足。摩訶迦葉波者,聲聞弟子也,得六神通,具八解脫。如來化緣斯畢,垂將涅槃,告迦葉波曰:「我於曠劫勤修苦行,為諸眾生求無上法,昔所願期,今已果滿。我今將欲入大涅槃,以諸法藏囑累於汝,住持宣布,勿有失墜。姨母所獻金縷袈裟,慈氏成佛,留以傳付。我遺法中諸修行者,若比丘、比丘尼、鄔波索迦、(唐言近事男。舊曰伊蒱塞,又曰優波塞,又曰優婆塞,皆訛也)、鄔波斯迦(唐言近事女。舊曰優婆斯,又曰優婆夷,皆訛也),皆先濟渡,令離流轉。」迦葉承旨,住持正法。結集既已,至第二十年,厭世無常,將入寂滅。乃往雞足山,山陰而上,屈盤取路,至西南岡。山峯險阻,崖徑槃薄,乃以錫扣,剖之如割。山徑既開,逐路而進,槃紆曲折,迴互斜通,至于山頂,東北面出,既入三峯之中,捧佛袈裟而立,以願力故,三峯斂覆,故今此山三脊隆起。當來慈氏世尊之興世也,三會說法之後,餘有無量憍慢眾生,將登此山,至迦葉所。慈氏彈指,山峯自開,彼諸眾生既見迦葉,更增憍慢。時大迦葉授衣致辭,禮敬已畢,身昇虛空,示諸神變,化火焚身,遂入寂滅。時眾瞻仰,憍慢心除,因而感悟,皆證聖果。故今山上建窣堵波,靜夜遠望,或見明炬,及有登山,遂無所覩。
鷄足山東北行百餘里,至佛陀伐那山。峯崖崇峻,巘崿隱嶙,巖間石室,佛嘗降止。傍有盤石,帝釋、梵王摩牛頭栴檀塗飾如來,今其石上餘香郁烈。五百羅漢潛靈於此,諸有感遇,或得覩見,時作沙彌之形,入里乞食,隱顯靈奇之迹,羌難以述。佛陀伐那山空谷中東行三十餘里,至洩(移結反)瑟知林(唐言杖林)。林竹修篠,被山滿谷。其先有婆羅門,聞釋迦佛身長丈六,常懷疑惑,未之信也,乃以丈六竹杖,欲量佛身。恒於杖端出過丈六,如是增高,莫能窮實,遂投杖而去,因植根焉。中有大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如來在昔,於此七日為諸天、人現大神通,說深妙法。
杖林中近有鄔波索迦闍耶犀那者(唐言勝軍),西印度剎帝利種也,志尚夷簡,情悅山林,迹居幻境,心遊真際,內外典籍,窮究幽微,辭論清高,儀範閑雅。諸沙門、婆羅門、外道、異學、國王、大臣、長者、豪右,相趨通謁,伏膺請益。受業門人,十室而六。年漸七十,耽讀不倦,餘藝捐廢,唯習佛經,策勵身心,不舍晝夜。印度之法,香末為泥,作小窣堵波,高五六寸,書寫經文,以置其中,謂之法舍利也;數漸盈積,建大窣堵波,總聚於內,常修供養。故勝軍之為業也,口則宣說妙法,導誘學人,手乃作窣堵波,式崇勝福,夜又經行禮誦,宴坐思惟,寢食不遑,晝夜無怠。年百歲矣,志業不衰。三十年間,凡作七拘胝(唐言億)法舍利窣堵波。每滿一拘胝,建大窣堵波,而總置中,盛修供養,請諸僧眾,法會稱慶,其時神光燭曜,靈異昭彰,自茲厥後,時放光明。
杖林西南十餘里,大山陽,有二溫泉,其水甚熱。在昔如來化出此水,於中浴焉。今者尚存,清流無減,遠近之人,皆來就浴,沈痾宿疹,無不除差。其傍則有窣堵波,如來經行之處也。杖林東南行六七里,至大山,橫嶺之前有石窣堵波,昔如來兩三月為諸人、天於此說法,時頻毘娑羅王欲來聽法,乃疏山積石,壘階以進,廣二十餘步,長三四里。
大山北三四里,有孤山,昔廣博仙人棲隱於此,鑿崖為室,餘趾尚存,傳教門人,遺風猶扇。
孤山東北四五里,有小孤山,山壁石室廣袤可坐千餘人矣,如來在昔於此三月說法。石室上有大磐石,帝釋、梵王摩牛頭栴檀塗飾佛身,石上餘香,于今郁烈。
石室西南隅有巖岫,印度謂之阿素洛(舊曰阿修羅,又曰阿須倫,又曰阿修羅,皆訛也)宮也。往有好事者,深閑呪術,顧儔命侶,十有四人,約契同志,入此巖岫。行三四十里,廓然大明,乃見城邑臺觀,皆是金銀琉璃。是人至已,有諸少女佇立門側,歡喜迎接,甚加禮遇。於是漸進至內城門,有二婢使各捧金盤,盛滿花香,而來迎候。謂諸人曰:「宜就池浴,塗冠香花,已而後入,斯為美矣。唯彼術士,宜時速進。」餘十三人遂即沐浴,既入池已,恍若有忘,乃坐稻田中,去此之北平川中,已三四十里矣。
石室側有棧道,廣十餘步,長四五里。昔頻毘娑羅王將往佛所,乃斬石通谷,疏崖填川,或壘石,或鑿巖,作為階級,以至佛所。從此大山中東行六十餘里,至矩奢揭羅補羅城(唐言上茅宮城)。上茅宮城,摩揭陀國之正中,古先君王之所都,多出勝上吉祥香茅,以故謂之上茅城也。崇山四周,以為外郭,西通峽徑,北闢山門,東西長,南北狹,周一百五十餘里。內城餘趾周三十餘里。羯尼迦樹遍諸蹊徑,花含殊馥,色爛黃金,暮春之月,林皆金色。
宮城北門外有窣堵波,是提婆達多與未生怨王共為親友,乃放護財醉象,欲害如來。如來指端出五師子,醉象於此馴伏而前。
伏醉象東北有窣堵波,是舍利子聞阿濕婆恃比丘(唐言馬勝)說法證果之處。初,舍利子在家也,高才雅量,見重當時,門生學徒,傳以受業。此時將入王舍大城,馬勝比丘亦方乞食。時舍利子遙見馬勝,謂門生曰:「彼來者甚庠序,不證聖果,豈斯調寂?宜少佇待,觀其進趣。」馬勝比丘已證羅漢,心得自在,容止和雅,振錫來儀。舍利子曰:「長老善安樂耶?師何人,證何法,若此之悅豫乎?」馬勝謂曰:「爾不知耶,淨飯王太子,捨轉輪王位,悲愍六趣,苦行六年,證三菩提,具一切智,是吾師也。夫法者,非有非空,難用銓緒,唯佛與佛乃能究述,豈伊愚昧所能詳議?」因為頌說,稱讚佛法。舍利子聞已,便獲果證。
舍利子證果北不遠,有大深坑,傍建窣堵波,是室利毱多(唐言勝密)以火坑、毒飯欲害佛處。勝密者,宗信外道,深著邪見。諸梵志曰:「喬答摩國人尊敬,遂令我徒無所恃賴,汝今可請至家飯會,門穿大坑,滿中縱火,棧以朽木,覆以燥土。凡諸飲食,皆雜毒藥,若免火坑,當遭毒食。」勝密承命,便設毒會。城中之人皆知勝密於世尊所起惡害心,咸皆勸請,願佛勿往。世尊告曰:「無得懷憂。如來之身,物莫能害。」於是受請而往。足履門閫,火坑成池,清瀾澄鑒,蓮花彌漫。勝密見已,憂惶無措,謂其徒曰:「以術免火,尚有毒食。」世尊飯食已訖,為說妙法,勝密聞已,謝咎歸依。
勝密火坑東北,山城之曲,有窣堵波,是時縛迦大醫(舊曰耆婆,訛也)於此為佛建說法堂,周其壖垣種植花菓,餘趾蘖株尚有遺迹。如來在世,多於中止。其傍復有縛迦故宅,餘基舊井,墟坎猶存。宮城東北行十四五里,至姞栗陀羅矩吒山(唐言鷲峯,亦謂鷲臺。舊曰耆闍崛山,訛也)。接北山之陽,孤摽特起,既棲鷲鳥,又類高臺,空翠相映,濃淡分色。如來御世垂五十年,多居此山,廣說妙法。頻毘娑羅王為聞法故,興發人徒,自山麓至峯岑,跨谷凌巖,編石為階,廣十餘步,長五六里。中路有二小窣堵波,一謂下乘,即王至此徒行以進;一謂退凡,即簡凡人不令同往。其山頂則東西長,南北狹。臨崖西埵有甎精舍,高廣奇製,東闢其戶,如來在昔多居說法,今作說法之像,量等如來之身。
精舍東有長石,如來經行所履也。傍有大石,高丈四五尺,周三十餘步,是提婆達多遙擲擊佛處也。其南崖下有窣堵波,在昔如來於此說《法花經》。精舍南山崖側有大石室,如來在昔於此入定。
佛石室西北,石室前有大磐石,阿難為魔怖處也。尊者阿難於此入定,魔王化作鷲鳥,於黑月夜分據其大石,奮翼驚鳴,以怖尊者。尊者是時驚懼無措,如來鑒見,伸手安慰,通過石壁,摩阿難頂,以大慈言而告之曰:「魔所變化,宜無怖懼。」阿難蒙慰,身心安樂。石上鳥迹、崖中通穴,歲月雖久,于今尚存。
精舍側有數石室,舍利子等諸大羅漢於此入定。舍利子石室前有一大井,枯涸無水,墟坎猶存。
精舍東北石㵎中有大磐石,是如來曬袈裟之處,衣文明徹,皎如彫刻。其傍石上有佛脚迹,輪文雖暗,規摸可察。北山頂有窣堵波,是如來望摩揭陀城,於此七日說法。
山城北門西有毘布羅山,聞之土俗曰:山西南崖陰,昔有五百溫泉,今者數十而已,然猶有冷有暖,未盡溫也。其泉源發雪山之南無熱惱池,潛流至此,水甚清美,味同本池。流經五百枝小熱地獄,火熱上炎,致斯溫熱。泉流之口,並皆彫石,或作師子、白象之首,或作石筒懸流之道,下乃編石為池。諸方異域咸來此浴,浴者宿疾多差。溫泉左右諸窣堵波及精舍,基址鱗次,並是過去四佛坐及經行遺迹之所。此處既山水相帶,仁智攸居,隱淪之士蓋亦多矣。
溫泉西有卑鉢羅石室,世尊在昔恒居其中。後壁洞穴是阿素洛宮也。習定比丘多居此室。時出怪異龍、蛇、師子之形,見之者心發狂亂。然斯勝地,靈聖所止,躡迹欽風,忘其災禍。近有比丘,戒行貞潔,心樂幽寂,欲於此室匿迹習定。或有諫曰:「勿往彼也。彼多災異,為害不少,既難取定,亦恐喪身。宜鑒前事,勿貽後悔。」比丘曰:「不然。我方志求佛果,摧伏天魔,若此之害,夫何足言?」便即振錫而往室焉。於是設壇場,誦禁呪。旬日之後,穴出少女,謂比丘曰:「尊者染衣守戒,為含識歸依;修慧習定,作生靈善導。而今居此,驚懼我曹。如來之教,豈若是耶?」比丘曰:「我守淨戒,遵聖教也。匿迹山谷,遠諠雜也。忽此見譏,其咎安在?」對曰:「尊者誦呪聲發,火從外入,燒我居室,苦我枝屬。唯願悲愍,勿復誦呪。」比丘曰:「誦呪自護,非欲害物。往者,行人居此習定,期於聖果,以濟幽塗,覩怪驚懼,喪棄身命,汝之辜也,其何辭乎?」對曰:「罪障既重,智慧斯淺。自今已來,屏居守分,亦願尊者勿誦神呪。」比丘於是修定如初,安靜無害。
毘布羅山上有窣堵波,昔者如來說法之處。今有露形外道,多依此住,修習苦行,夙夜匪懈,自旦至昏,旋轉觀察。山城北門左,南崖陰,東行二三里,至大石室,昔提婆達多於此入定。
石室東不遠,磐石上有班采,狀血染,傍建窣堵波,是習定比丘自害證果之處。昔有比丘,勤勵心身,屏居修定,歲月逾遠,不證聖果。退而自咎,竊復歎曰:「無學之果,終不時證;有累之身,徒生何益!」便就此石自刺其頸,是時即證阿羅漢果,上昇虛空,示現神變,化火焚身,而入寂滅。美其雅操,建以記功。
比丘證果東石崖上,有石窣堵波,習定比丘投崖證果之處。昔在佛世,有一比丘,宴坐山林,修證果定,精勤已久,不得果證,晝夜繼念,無忘靜定。如來知其根機將發也,遂往彼而成之,自竹林園至山崖下,彈指而召,佇立以待。此比丘遙覩聖眾,身意勇悅,投崖而下,猶其淨心,敬信佛語,未至于地,已獲果證。世尊告曰:「宜知是時。」即昇虛空,示現神變。用彰淨信,故斯封記。
山城北門行一里餘,至迦蘭陀竹園。今有精舍,石基甎室,東闢其戶。如來在世,多居此中,說法開化,導凡拯俗。今作如來之身。初,此城中有大長者迦蘭陀,時稱豪貴,以大竹園施諸外道。及見如來,聞法淨信,追昔竹園居彼異眾,今天人師無以館舍。時諸神鬼感其誠心,斥逐外道,而告之曰:「長者迦蘭陀當以竹園起佛精舍,汝宜速去,得免危厄。」外道憤恚,含怒而去。長者於此建立精舍,功成事畢,躬往請佛,如來是時遂受其施。
迦蘭陀竹園東有窣堵波,阿闍多設咄路王(唐言未生怨,舊曰阿闍世,訛略也)之所建也。如來涅槃之後,諸王共分舍利,未生怨王得以持歸,式遵崇建,而修供養。無憂王之發信心也,開取舍利,建窣堵波,尚有遺餘,時燭光景。
未生怨王窣堵波,有尊者阿難半身舍利。昔尊者將寂滅也,去摩揭陀國,趣吠舍釐城。兩國交爭,欲興兵甲。尊者傷愍,遂分其身,摩揭陀王奉歸供養,即斯勝地,式修崇建。其傍則有如來經行之處。次此不遠有窣堵波,是舍利子及沒特伽羅子等安居之所。
竹林園西南行五六里,南山之陰,大竹林中,有大石室,是尊者摩訶迦葉在此與九百九十大阿羅漢,如來涅槃後結集三藏。前有故基,未生怨王為集法藏諸大羅漢建此堂宇。
初,大迦葉宴坐山林,忽燭光明,又覩地震,曰:「是何祥變,若此之異?」以天眼觀,見佛世尊於雙樹林間入般涅槃,尋命徒屬趣拘尸城。路逢梵志,手執天花。迦葉問曰:「汝從何來?知我大師今在何處?」梵志對曰:「我適從彼拘尸城來,見汝大師已入涅槃,天、人大眾咸興供養,我所持花,自彼得也。」迦葉聞已,謂其徒曰:「慧日淪照,世界闇冥,善導遐棄,眾生顛墜。」懈怠比丘更相賀曰:「如來寂滅,我曹安樂,若有所犯,誰能訶制?」迦葉聞已,深更感傷,思集法藏,據教治犯。遂至雙樹,觀化禮敬。既而法王去世,人、天無導,諸大羅漢亦取滅度。時大迦葉作是思惟:「承順佛教,宜集法藏。」於是登蘇迷盧山,擊大揵稚,唱如是言:「今王舍城將有法事,諸證果人宜時速集!」揵稚聲中傳迦葉教,遍至三千大千世界,得神通者聞皆集會。是時迦葉告諸眾曰:「如來寂滅,世界空虛,當集法藏,用報佛恩。今將集法,務從簡靜,豈恃群居,不成勝業?其有具三明,得六通,聞持不謬,辯才無礙,如斯上人,可應結集。自餘果學,各歸其居。」於是得九百九十人,除阿難在學地,大迦葉召而謂曰:「汝未盡漏,宜出聖眾。」曰:「隨侍如來,多歷年所,每有法議,曾未棄遺。今將結集,而見擯斥,法王寂滅,失所依怙。」迦葉告曰:「勿懷憂惱。汝親侍佛,誠復多聞,然愛惑未盡,習結未斷。」阿難辭屈而出,至空寂處,欲取無學,勤求不證。既已疲怠,便欲假寐,未及伏枕,遂證羅漢。往結集所,叩門白至。迦葉問曰:「汝結盡耶?宜運神通,非門而入。」阿難承命,從鑰隙入,禮僧已畢,退而復坐。是時安居初十五日也。
於是迦葉揚言曰:「念哉諦聽!阿難聞持,如來稱讚,集素呾纜(舊曰修多羅,訛也)藏。優波釐持律明究,眾所知識,集毘奈耶(舊曰毘那耶,訛也)藏。我迦葉波集阿毘達磨藏。」兩三月盡,集三藏訖。以大迦葉僧中上座,因而謂之上座部焉。
大迦葉波結集西北,有窣堵波,是阿難受僧訶責,不預結集,至此宴坐,證羅漢果。證果之後,方乃預焉。
阿難證果西行二十餘里,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大眾部結集之處。諸學、無學數百千人,不預大迦葉結集之眾,而來至此,更相謂曰:「如來在世,同一師學,法王寂滅,簡異我曹。欲報佛恩,當集法藏。」於是凡、聖咸會,賢智畢萃,復集素呾纜藏、毘柰耶藏、阿毘達磨藏、雜集藏、禁呪藏,別為五藏。而此結集,凡、聖同會,因而謂之大眾部。
竹林精舍北行二百餘步,至迦蘭陀池,如來在昔多此說法。水既清澄,具八功德,佛涅槃後,枯涸無餘。
迦蘭陀池西北行二三里,有窣堵波,無憂王所建也,高六十餘尺。傍有石柱,刻記立窣堵波事,高五十餘尺,上作象形。
石柱東北不遠,至曷羅闍姞利呬城(唐言王舍)。外郭已壞,無復遺堵,內城雖毀,基址猶峻,周二十餘里,面有一門。
初,頻毘娑羅王都在上宮城也,編戶之家頻遭火害。一家縱逸,四隣罹災,防火不暇,資產廢業,眾庶嗟怨,不安其居。王曰:「我以不德,下民罹患,修何德可以禳之?」群臣曰:「大王德化邕穆,政教明察,今茲細民不謹,致此火災,宜制嚴科,以清後犯,若有火起,窮究先發,罰其首惡,遷之寒林。寒林者,棄屍之所,俗謂不祥之地,人絕遊往之迹。今遷於彼,同夫棄屍。既恥陋居,當自謹護。」王曰:「善,宜遍宣告居。」頃之,王宮中先自失火。謂諸臣曰:「我其遷矣。」乃命太子監攝留事,欲清國憲,故遷居焉。時吠舍釐王聞頻毘娑羅王野處寒林,整集戎旅,欲襲不虞。邊候以聞,乃建城邑。以王先舍於此,故稱王舍城也。官屬、士、庶咸徙家焉。
或云:至未生怨王乃築此城,未生怨太子既嗣王位,因遂都之。逮無憂王遷都波吒釐城,以王舍城施婆羅門,故今城中無復凡民,唯婆羅門減千家耳。
宮城西南隅有二小伽藍,諸國客僧往來此止,是佛昔日說法之所。次此西北有窣堵波,珠底色迦(唐言星曆。舊曰樹提伽,訛也)長者本生故里。
城南門外,道左有窣堵波,如來於此說法及度羅怙羅。從此北行三十餘里,至那爛陀(唐言施無厭)僧伽藍。聞之耆舊曰:此伽藍南菴沒羅林中有池,其龍名那爛陀,傍建伽藍,因取為稱。從其實議,是如來在昔修菩薩行,為大國王,建都此地,悲愍眾生,好樂周給,時美其德,號施無厭,由是伽藍因以為稱。其地本菴沒羅園,五百商人以十億金錢買以施佛,佛於此處三月說法,諸商人等亦證聖果。
佛涅槃後未久,此國先王鑠迦羅阿逸多(唐言帝日),敬重一乘,遵崇三寶,式占福地,建此伽藍。初興功也,穿傷龍身,時有善占尼乾外道,見而記曰:「斯勝地也,建立伽藍,當必昌盛,為五印度之軌則,逾千載而彌隆,後進學人易以成業,然多歐血,傷龍故也。」其子佛陀毱多王(唐言覺護),繼體承統,聿遵勝業,次此之南,又建伽藍。呾他揭多毱多王(唐言如來),篤修前緒,次此之東,又建伽藍。婆羅阿迭多(唐言幼日)王之嗣位也,次此東北,又建伽藍。功成事畢,福會稱慶,輸誠幽顯,延請凡聖。其會也,五印度僧萬里雲集,眾坐已定,二僧後至,引上第三重閣。或有問曰:「王將設會,先請凡聖,大德何方,最後而至?」曰:「我至那國也,和上嬰疹,飯已方行,受王遠請,故來赴會。」問者驚駭,遽以白王。王心知聖也,躬往問焉,遲上重閣,莫知所去。王更深信,捨國出家。出家既已,位居僧末,心常怏怏,懷不自安:「我昔為王,尊居最上;今者出家,卑在眾末。」尋往白僧,自述情事。於是眾僧和合,令未受戒者以年齒為次,故此伽藍獨有斯制。其王之子代闍羅(唐言金剛),嗣位之後,信心貞固,復於此西建立伽藍。其後中印度王此北復建大伽藍。於是周垣峻峙,同為一門,既歷代君王繼世興建,窮諸剞劂,誠壯觀也。
帝曰本大伽藍者,今置佛像,眾中日差四十僧就此而食,以報施主之恩。僧徒數千,並俊才高學也,德重當時,聲馳異域者,數百餘矣。戒行清白,律儀淳粹,僧有嚴制,眾咸貞素,印度諸國皆仰則焉。請益談玄,竭日不足,夙夜警誡,少長相成,其有不談三藏幽旨者,則形影自愧矣。故異域學人欲馳聲問,咸來稽疑,方流雅譽。是以竊名而遊,咸得禮重。殊方異域欲入談議,門者詰難,多屈而還;學深今古,乃得入焉。於是客遊後進,詳論藝能,其退飛者固十七八矣。二三博物,眾中次詰,莫不挫其銳、頹其名。若其高才博物,強識多能,明德哲人,聯暉繼軌。至如護法、護月,振芳塵於遺教;德慧、堅慧,流雅譽於當時;光友之清論;勝友之高談;智月則風鑒明敏;戒賢乃至德幽邃。若此上人,眾所知識,德隆先達,學貫舊章,述作論釋各十數部,並盛流通,見珍當世。伽藍四周,聖迹百數,舉其二三,可略言矣。
伽藍西不遠有精舍,在昔如來三月止此,為諸天、人廣說妙法。南百餘步小窣堵波,遠方比丘見佛處。昔有比丘自遠方來,至此遇見如來聖眾,內發敬心,五體投地,便即發願求輪王位。如來見已,告諸眾曰:「彼比丘者甚可愍惜。福德深遠,信心堅固,若求佛果,不久當證。今其發願求轉輪王,於當來世必受此報。身體投地下至金輪,其中所有微塵之數,一一塵是一輪王報也。既耽世樂,聖果斯遠。」其南則有觀自在菩薩立像。或見執香爐往佛精舍,周旋右繞。
觀自在菩薩像南窣堵波中,有如來三月之間剃剪髮、爪。有嬰疾病,旋繞多愈。其西垣外池側窣堵波,是外道執雀於此問佛死生之事。次東南垣內五十餘步,有奇樹,高八九尺,其幹兩披,在昔如來嚼楊枝棄地,因植根柢,歲月雖久,初無增減。次東大精舍,高二百餘尺,如來在昔於此四月說諸妙法。次北百餘步精舍中,有觀自在菩薩像,淨信之徒興供養者所見不同,莫定其所,或立門側,或出簷前,諸國法俗咸來供養。
觀自在菩薩精舍北有大精舍,高三百餘尺,婆羅阿迭多王之所建也,莊嚴度量及中佛像,同菩提樹下大精舍。其東北窣堵波,在昔如來於此七日演說妙法。西北則有過去四佛坐處。其南鍮石精舍,戒日王之所建立,功雖未畢,然其圖量十丈而後成之。次東二百餘步垣外,有銅立佛像,高八十餘尺,重閣六層,乃得彌覆,昔滿胄王之所作也。
滿胄王銅佛像北二三里,甎精舍中,有多羅菩薩像。其量既高,其靈甚察。每歲元日,盛興供養,隣境國王、大臣、豪族,齎妙香花,持寶旛蓋,金石遞奏,絲竹相和,七日之中,建斯法會。其垣南門內有大井。昔在佛世,有大商侶,熱渴逼迫,來至佛所。世尊指其地,以可得水。商主乃以車軸築地,地既為陷,水遂泉涌。飲已聞法,皆悟聖果。
伽藍西南行八九里,至拘理迦邑,中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是尊者沒特伽羅子本生故里。傍有窣堵波,尊者於此入無餘涅槃,其中則有遺身舍利。尊者,大婆羅門種,與舍利子少為親友。舍利子以才明見貴,尊者以精鑒延譽,才智相比,動止必俱,結要終始,契同去就,相與厭俗,共求捨家,遂師珊闍耶焉。舍利子遇馬勝阿羅漢,聞法悟聖,還為尊者重述,聞而悟法,遂證初果。與其徒二百五十人俱到佛所,世尊遙見,指告眾曰:「彼來者,我弟子中神足第一。」既至佛所,請入法中。世尊告曰:「善來,比丘,淨修梵行,得離苦際。」聞是語時,鬚髮落,俗裳變,戒品淨,威儀調順。經七日,結漏盡,證羅漢果,得神通力。
沒特伽羅子故里東行三四里,有窣堵波,頻毘娑羅王迎見佛處。如來初證佛果,知摩揭陀國人心渴仰,受頻毘娑羅王請,於晨朝時,著衣持鉢,與千比丘左右圍繞,皆是耆舊螺髻梵志,慕法染衣,前後羽從,入王舍城。時帝釋天王變為摩那婆,首冠螺髻,左手執金瓶,右手持寶杖,足蹈空虛,離地四指,在大眾中前導佛路。時摩揭陀國頻毘娑羅王與其國內諸婆羅門、長者、居士,百千萬眾,前後導從,出王舍城奉迎聖眾。頻毘娑羅王迎佛東南行二十餘里,至迦羅臂拏迦邑,中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是尊者舍利子本生故里,井今尚在。傍有窣堵波,尊者於此寂滅,其中則有遺身舍利。
尊者,大婆羅門種。其父高才博識,深鑒精微,凡諸典籍莫不究習。其妻感夢,具告夫曰:「吾昨宵寐,夢感異人,身被鎧甲,手執金剛,摧破諸山,退立一山之下。」夫曰:「夢甚善。汝當生男,達學貫世,摧諸論師,破其宗致,唯不如一人,為作弟子。」果而有娠,母忽聰明,高論劇談,言無屈滯。尊者年始八歲,名擅四方,其性淳質,其心慈悲,朽壞結縛,成就智慧。與沒特伽羅子少而相友,深厭塵俗,未有所歸,於是與沒特伽羅子於珊闍耶外道所而修習焉。乃相謂曰:「斯非究竟之理,未能窮苦際也。各求明導,先嘗甘露,必同其味。」時大阿羅漢馬勝執持應器,入城乞食。舍利子見其威儀閑雅,即而問曰:「汝師是誰?」曰:「釋種太子厭世出家,成等正覺。是我師也。」舍利子曰:「所說何法,可得聞乎?」曰:「我初受教,未達深義。」舍利子曰:「願說所聞。」馬勝乃隨宜演說,舍利子聞已,即證初果。遂與其徒二百五十人往詣佛所,世尊遙見,指告眾曰:「我弟子中智慧第一。」至已頂禮,願從佛法。世尊告曰:「善來,比丘。」聞是語時,戒品具足。過半月後,聞佛為長爪梵志說法,聞餘論而感悟,遂證羅漢之果。其後阿難承佛告寂滅期,展轉相語,各懷悲感,舍利子深增戀仰,不忍見佛入般涅槃,遂請世尊,先入寂滅。世尊告曰:「宜知是時。」告謝門人,至本生里,侍者沙彌遍告城邑。未生怨王及其國人莫不風馳,皆悉雲會。舍利子廣為說法,聞已而去。於後夜分,正意繫心,入滅盡定,從定起已而寂滅焉。
迦羅臂挐迦邑東南四五里,有窣堵波,是尊者舍利子門人入涅槃處。或曰:迦葉波佛在世時,有三拘胝(拘胝者,唐言億)大阿羅漢同於此地無餘寂滅。
舍利子門人窣堵波東行三十餘里,至因陀羅勢羅窶訶山(唐言帝釋窟)。其山巖谷杳冥,花林蓊欝,嶺有兩峯,岌然特起。西峯南巖間有大石室,廣而不高,昔如來嘗於中止。時時天帝釋以四十二疑事畫石請問,佛為演釋,其迹猶在。今作此像,擬昔聖儀,入中禮敬者,莫不肅然驚懼。山巖上有過去四佛坐及經行遺迹之所。東峯上有伽藍,聞諸土俗曰:其中僧眾,或於夜分,望見西峯石室佛像前每有燈炬,常為照燭。
因陀羅勢羅窶訶山東峯伽藍前有窣堵波,謂亘(許贈反)娑(唐言雁)。昔此伽藍習翫小乘,小乘漸教也,故開三淨之食,而此伽藍遵而不墜。其後三淨求不時獲。有比丘經行,忽見群雁飛翔,戲言曰:「今日眾僧中食不充,摩訶薩埵宜知是時。」言聲未絕,一雁退飛,當其僧前,投身自殞。比丘見已,具白眾僧,聞者悲感,咸相謂曰:「如來設法,導誘隨機;我等守愚,遵行漸教。大乘者,正理也,宜改先執,務從聖旨。此雁垂誡,誠為明導,宜旌厚德,傳記終古。」於是建窣堵波,式昭遺烈,以彼死雁瘞其下焉。
因陀羅勢羅窶訶山東北行百五六十里,至迦布德迦(唐言鴿)伽藍,僧徒二百餘人,學說一切有部。伽藍東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昔佛於此為諸大眾一宿說法。時有羅者於此林中網捕羽族,一日不獲,遂作是言:「我惟薄福,恒為弊事。」來至佛所,揚言唱曰:「今日如來於此說法,令我網捕都無所得,妻孥飢餓,其計安出?」如來告曰:「汝應蘊火,當與汝食。」如來是時化作大鴿,投火而死,羅者持歸,妻孥共食。其後重往佛所,如來方便攝化,羅者聞法,悔過自新,捨家修學,便證聖果。因名所建為鴿伽藍。
迦布德迦伽藍南二三里,至孤山。其山崇峻,樹林欝茂,名花清流,被崖緣壑。上多精舍靈廟,頗極剞劂之工。正中精舍有觀自在菩薩像,軀量雖小,威神感肅,手執蓮花,頂戴佛像。常有數人,斷食要心,求見菩薩,七日、二七日、乃至一月,其有感者,見觀自在菩薩,妙相莊嚴,威光赫奕,從像中出,慰喻其人。昔南海僧伽羅國王清旦以鏡照面,不見其身,乃覩贍部洲摩揭陀國多羅林中小山上有此菩薩像,王深感慶,圖以營求。既至此山,寔唯肖似,因建精舍,興諸供養。自後諸王尚想遺風,遂於其側建立精舍靈廟,香花伎樂供養不絕。
孤山觀自在菩薩像東南行四十餘里,至一伽藍,僧徒五十餘人,並學小乘法教。伽藍前有大窣堵波,多有靈異,佛昔於此為梵天王等七日說法。其側則有過去三佛坐及經行遺迹之所。
伽藍東北行七十餘里,殑伽河南,至大聚落,人民殷盛,有數天祠,並窮彫飾。東南不遠有大窣堵波,佛昔於此一宿說法。
從此東入山林中,行百餘里,至落般膩羅聚落。伽藍前有大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佛昔於此三月說法。此北二三里有大池,周三十餘里,四色蓮花四時開發。從此東入大山林中,行二百餘里,至伊爛拏鉢伐多國(中印度境)。
大唐西域記卷第九
大正藏第 51 冊 No. 2087 大唐西域記
大唐西域記卷第十(十七國)
三藏法師玄奘奉 詔譯
大總持寺沙門辯機撰伊爛拏鉢伐多國瞻波國羯朱嗢祇羅國奔那伐彈那國迦摩縷波國三摩呾吒國耽摩栗底國羯羅拏蘇伐剌那國烏荼國恭御陀國羯?(力甑反)伽國憍薩羅國案達羅國馱那羯磔迦國珠利耶國達羅毘荼國秣羅矩吒國
伊爛拏鉢伐多國,周三千餘里。國大都城北臨殑伽河,周二十餘里。稼穡滋植,花菓具繁。氣序和暢,風俗淳質。伽藍十餘所,僧徒四千餘人,多學小乘正量部法。天祠二十餘所,異道雜居。近有隣王廢其國君,以大都城持施眾僧。於此城中建二伽藍,各減千僧,並學小乘教說一切有部。
大城側,臨殑伽河,有伊爛拏山,含吐烟霞,蔽虧日月,古今仙聖繼踵棲神,今有天祠尚遵遺則。在昔如來亦嘗居此,為諸天、人廣說妙法。大城南有窣堵波,如來於此三月說法。其傍則有過去三佛坐及經行遺迹之所。
三佛經行西不遠,有窣堵波,是室縷多頻設底拘胝(唐言聞二百億。舊譯曰億耳,謬也)苾芻生處。昔此城有長者,豪貴巨富,晚有繼嗣,時有報者,輒賜金錢二百億,因名其子聞二百億。洎乎成立,未曾履地,故其足跖毛長尺餘,光潤細軟,色若黃金。珍愛此兒,備諸玩好,自其居家以至雪山,亭傳連隅,僮僕交路,凡須妙藥,遞相告語,轉而以授,曾不踰時,其豪富如此。世尊知其善根將發,也命沒特伽羅子而往化焉。既至門下,莫由自通。長者家祠日天,每晨朝時東向以拜。是時尊者以神通力,從日輪中降立於前。長者子疑日天也,因施香飯而歸,其飯香氣遍王舍城。時頻毘娑羅王駭其異馥,命使歷問,乃竹林精舍沒特伽羅子自長者家持來,因知長者子有此奇異,乃使召焉。長者承命,思何安步?泛舟鼓棹,有風波之危;乘車馭象,懼蹶躓之患。於是自其居家,至王舍城,鑿渠通漕,流滿芥子,御舟安止,長縆以引。至王舍城,先禮世尊。世尊告曰:「頻毘娑羅王命使召汝,無過欲見足下毛耳。王欲觀者,宜結跏坐。伸脚向王,國法當死。」長者子受誨而往,引入廷謁。王欲視毛,乃跏趺坐,王善其有禮,特深珍愛。亦既得歸,還至佛所。如來是時說法誨喻,聞而感悟,遂即出家。於是精勤修習,思求果證,經行不捨,足遂流血。世尊告曰:「汝善男子,在家之時知鼓琴耶?」曰:「知。」「若然者,以此為喻。絃急則聲不合韻,絃緩則調不和雅,非急非緩,其聲乃和。夫修行者亦然。急則身疲心怠,緩則情舒志逸。」承佛指教,奉以周旋,如是不久,便獲果證。
國西界殑伽河南,至小孤山,重巘嶜崟,昔佛於此三月安居,降薄句羅藥叉。山東南巖下大石上,有佛坐跡,入石寸餘,長五尺二寸,廣二尺一寸,其上則建窣堵波焉。次南石上則有佛置捃稚迦(即澡瓶也。舊曰軍持,訛略也)跡,深寸餘,作八出花文。佛坐跡東南不遠,有薄句羅藥叉脚跡,長尺五六寸,廣七八寸,深減二寸。藥叉跡後有石佛坐像,高六七尺。次西不遠有佛經行之處。其山頂上有藥叉故室。次北有佛足跡,長尺有八寸,廣餘六寸,深可半寸,其跡上有窣堵波。如來昔日降伏藥叉,令不殺人食肉,敬受佛戒,後得生天。此西有溫泉六七所,其水極熱。國南界大山林中多諸野象,其形偉大。從此順殑伽河南岸東行三百餘里,至瞻波國(中印度境)。
瞻波國,周四千餘里。國大都城北背殑伽河,周四十餘里。土地墊濕,稼穡滋盛。氣序溫暑,風俗淳質。伽藍數十所,多有傾毀,僧徒二百餘人,習小乘教。天祠二十餘所,異道雜居。都城壘甎,其高數丈,基址崇峻,却敵高險。在昔劫初,人物伊始,野居穴處,未知宮室。後有天女,降迹人中,遊殑伽河,濯流自媚,感靈有娠,生四子焉。分贍部洲,各擅區宇,建都築邑,封畺畫界,此則一子之國都,贍部洲諸城之始也。城東百四五十里,殑伽河南,水環孤嶼,崖巘崇峻,上有天祠,神多靈感。鑿崖為室,引流成沼,花林奇樹,巨石危峯,仁智所居,觀者忘返。國南境山林中,野象猛獸群遊千數。自此東行四百餘里,至羯朱嗢祇羅國(彼俗或謂羯蠅揭羅國。中印度境)。
羯朱嗢祇羅國,周二千餘里。土地泉濕,稼穡豐盛,氣序溫,風俗順。敦尚高才,崇貴學藝。伽藍六七所,僧徒三百餘人。天祠十所,異道雜居。自數百年,王族絕嗣,役屬隣國,所以城郭丘墟,多居村邑。故戒日王遊東印度,於此築宮,理諸國務,至則葺茅為宇,去則縱火焚燒。國南境多野象。北境去殑伽河不遠,有大高臺,積壘甎石,而以建焉,基址廣峙,刻雕奇製,周其方面鏤眾聖像,佛及天形區別而作。自此東渡殑伽河,行六百餘里,至奔那伐彈那國(中印度境)。
奔那伐彈那國,周四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三十餘里。居人殷盛,池館花林往往相間。土地卑濕,稼穡滋茂。般核娑菓既多且貴,其菓大如冬瓜,熟則黃赤,剖之中有數十小菓,大如鶴卵,又更破之,其汁黃赤,其味甘美。或在樹枝,如眾菓之結實,或在樹根,若伏苓之在土。氣序調暢,風俗好學。伽藍二十餘所,僧徒三千餘人,大小二乘,兼功綜習。天祠百所,異道雜居,露形尼乾寔繁其黨。
城西二十餘里有跋始婆僧伽藍。庭宇顯敞,臺閣崇高。僧徒七百餘人,並學大乘教法,東印度境碩學名僧多在於此。其側不遠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昔者如來三月在此為諸天、人說法之處,或至齋日,時燭光明。其側則有四佛坐及經行遺跡之所。去此不遠復有精舍,中作觀自在菩薩像,神鑒無隱,靈應有徵,遠近之人,絕粒祈請。自此東行九百餘里,渡大河,至迦摩縷波國(東印度境)。
迦摩縷波國,周萬餘里。國大都城周三十餘里。土地泉濕,稼穡時播。般核娑菓、那羅雞羅菓,其樹雖多,彌復珍貴。河流湖陂,交帶城邑。氣序和暢,風俗淳質。人形卑小,容貌釐黑。語言少異中印度。性甚獷暴,志存強學。宗事天神,不信佛法。故自佛興以迄于今,尚未建立伽藍,招集僧侶。其有淨信之徒,但竊念而已。天祠數百,異道數萬。
今王本那羅延天之祚胤,婆羅門之種也,字婆塞羯羅伐摩(唐言日胄),號拘摩羅(唐言童子)。自據畺土,奕葉君臨,逮於今王,歷千世矣。君上好學,眾庶從化,遠方高才,慕義客遊,雖不淳信佛法,然敬高學沙門。初,聞有至那國沙門在摩揭陀那爛陀僧伽藍,自遠方來,學佛深法,殷勤往復者再三,未從來命。時尸羅跋陀羅論師曰:「欲報佛恩,當弘正法,子其行矣,勿憚遠涉。拘摩羅王世宗外道,今請沙門,斯善事也,因茲改轍,福利弘遠。子昔起廣大心,發弘誓,願孤遊異域,遺身求法,普濟含靈,豈徒鄉國?宜忘得喪,勿拘榮辱,宣揚聖教,開導群迷,先物後身,忘名弘法。」於是辭不獲免,遂與使偕行,而會見焉。拘摩羅王曰:「雖則不才,常慕高學,聞名雅尚,敢事延請。」曰:「寡能褊智,猥蒙流聽。」拘摩羅王曰:「善哉!慕法好學,顧身若浮,踰越重險,遠遊異域。斯則王化所由,國風尚學。今印度諸國多有歌頌摩訶至那國《秦王破陣樂》者,聞之久矣,豈大德之鄉國耶?」曰:「然,此歌者,美我
君之德也。」拘摩羅王曰:「不意大德是此國人,常慕風化,東望已久,山川道阻,無由自致。」曰:「我
大君聖德遠洽,仁化遐被,殊俗異域拜闕稱臣者眾矣。」拘摩羅王曰:「覆載若斯,心冀朝貢。今戒日王在羯朱嗢祇羅國,將設大施,崇樹福慧,五印度沙門、婆羅門有學業者,莫不召集。今遣使來請,願與同行。」於是遂往焉。此國東山阜連接,無大國都,境接西南夷,故其人類蠻獠矣。詳問土俗,可兩月行,入蜀西南之境,然山川險阻,嶂氣氛沴,毒蛇毒草,為害滋甚。國之東南野象群暴,故此國中象軍特盛。從此南行千二三百里,至三摩呾吒國(東印度境)。
三摩呾吒國,周三千餘里。濱近大海,地遂卑濕。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稼穡滋植,花菓繁茂。氣序和,風俗順。人性剛烈,形卑色黑,好學勤勵,邪正兼信。伽藍三十餘所,僧徒二千餘人,並皆遵習上座部學。天祠百所,異道雜居,露形尼乾,其徒甚盛。去城不遠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昔者如來為諸天、人於此七日說深妙法。傍有四佛坐及經行遺迹之所。去此不遠,伽藍中有青玉佛像,其高八尺,相好圓備,靈應時効。從此東北大海濱山谷中,有室利差呾羅國。次東南大海隅有迦摩浪迦國。次東有墮羅鉢底國。次東有伊賞那補羅國。次東有摩訶瞻波國,即此云林邑是也。次西南有閻摩那洲國。凡此六國,山川道阻,不入其境,然風俗壤,界聲聞可知。自三摩呾吒國西行九百餘里,至耽摩栗底國(東印度境)。
耽摩栗底國,周千四五百里。國大都城周十餘里。濱近海垂,土地卑濕。稼穡時播,花菓茂盛。氣序溫暑,風俗躁烈。人性剛勇,邪正兼信。伽藍十餘所,僧眾千餘人。天祠五十餘所,異道雜居。國濱海隅,水陸交會,奇珍異寶,多聚此國,故其國人大抵殷富。城側窣堵波,無憂王所建也。其傍則有過去四佛坐及經行遺迹之所。自此西北行七百餘里,至羯羅拏蘇伐剌那國(東印度境)。
羯羅拏蘇伐剌那國,周四千四五百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居人殷盛,家室富饒。土地下濕,稼穡時播,眾花滋茂,珍菓繁植。氣序調暢,風俗淳和。好尚學藝,邪正兼信。伽藍十餘所,僧徒二千餘人,習學小乘正量部法。天祠五十餘所,異道寔多。別有三伽藍,不食乳酪,遵提婆達多遺訓也。
大城側有絡多未知僧伽藍(唐言赤泥)。庭宇顯敞,臺閣崇峻。國中高才達學、聰敏有聞者,咸集其中,警誡相成,琢磨道德。初,此國未信佛法時,南印度有一外道,腹錮銅鍱,首戴明炬,杖策高步,來入此城,振擊論鼓,求欲談議。或者問曰:「首腹何異?」曰:「吾學藝多能,恐腹拆裂;悲諸愚闇,所以持照。」時經旬日,人無問者,詢訪髦彥,莫有異人。王曰:「合境之內,豈無明哲?客難不酬,為國深恥。宜更營求,訪諸幽隱。」或曰:「大林中有異人,其自稱曰沙門,強學是務,今屏居幽寂,久矣于茲,非夫體法合德,何能若此者乎?」王聞之,躬往請焉。沙門對曰:「我,南印度人也,客遊止此,學業膚淺,恐黜所聞。敢承來旨,不復固辭。論議無負,請建伽藍,招集僧徒,光讚佛法。」王曰:「敬聞,不敢忘德。」沙門受請,往赴論場。外道於是誦其宗致,三萬餘言。其義遠,其文約,苞含名相,網羅視聽。沙門一聞究覽,辭義無謬,以數百言,辯而釋之,因問宗致。外道辭窮理屈,杜口不酬。既折其名,負恥而退。王深敬德,建此伽藍,自時厥後,方弘法教。
伽藍側不遠有窣堵波,無憂王所建也,在昔如來於此七日說法開導。其側精舍,過去四佛坐及經行遺迹之所。有數窣堵波,並是如來說法之處,無憂王之所建也。從此西南行七百餘里,至烏荼國(東印度境)。
烏荼國,周七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土地膏腴,穀稼茂盛,凡諸菓實,頗大諸國,異草名花,難以稱述。氣序溫暑,風俗獷烈。人貌魁梧,容色釐黮。言辭風調,異中印度。好學不倦,多信佛法,伽藍百餘所,僧徒萬餘人,並皆習學大乘法教。天祠五十所,異道雜居。諸窣堵波凡十餘所,並是如來說法之處,無憂王之所建也。
國西南境大山中,有補澁波祇釐僧伽藍,其石窣堵波極多靈異,或至齋日,時燭光明。故諸淨信,遠近咸會,持妙花蓋,競修供養。承露盤下,覆鉢勢上,以花蓋笴,置之便住,若礠石之吸針也。此西北山伽藍中有窣堵波,所異同前。此二窣堵波者,神鬼所建,靈奇若斯。
國東南境臨大海濱,有折利呾羅城(唐言發行)。周二十餘里,入海商人、遠方旅客,往來中止之路也。其城堅峻,多諸奇寶。城外鱗次有五伽藍,臺閣崇高,尊像工麗。南去僧伽羅國二萬餘里,靜夜遙望,見彼國佛牙窣堵波上寶珠光明。離然如明炬之懸燭也。自此西南大林中行千二百餘里,至恭御陀國(東印度境)。
恭御陀國,周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濱近海隅,山阜隱軫,土地墊濕,稼穡時播。氣序溫暑,風俗勇烈。其形偉,其貌黑。粗有禮義,不甚欺詐。至於文字,同中印度,語言風調,頗有異焉。崇敬外道,不信佛法。天祠百餘所,異道萬餘人。國境之內,數十小城,接山嶺,據海交,城既堅峻,兵又敢勇,威雄隣境,遂無強敵。國臨海濱,多有奇寶,螺貝珠璣,斯為貨用。出大青象,超乘致遠。從此西南入大荒野,深林巨木,干霄蔽日,行千四五百里,至羯?(力甑反)伽國(南印度境)。
羯?伽國,周五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稼穡時播,花果具繁,林藪聯綿,動數百里。出青野象,隣國所奇。氣序暑熱,風俗躁暴,性多狷獷,志存信義。言語輕捷,音調質正,辭旨風則,頗與中印度異焉。少信正法,多遵外道,伽藍十餘所,僧徒五百餘人,習學大乘上座部法。天祠百餘所,異道甚眾,多是尼乾之徒也。
羯?伽國在昔之時,民俗殷盛,肩摩轂擊,舉袂成帷。有五通仙棲巖養素,人或陵觸,退失神通,以惡呪術殘害國人,少長無遺,賢愚俱喪。人煙斷絕,多歷年所,頗漸遷居,猶未充實,故今此國人戶尚少。
城南不遠有窣堵波,高百餘尺,無憂王之所建也。傍有過去四佛坐及經行遺迹之所。國境北垂,大山嶺上有石窣堵波,高百餘尺,是劫初時人壽無量歲,有獨覺於此入寂滅焉。自此西北山林中行千八百餘里,至憍薩羅國(中印度境)。
憍薩羅國,周六千餘里,山嶺周境,林藪連接。國大都城周四十餘里。土壤膏腴,地利滋盛。邑里相望,人戶殷實。其形偉,其色黑。風俗剛猛,人性勇烈。邪正兼信,學藝高明。王,剎帝利也。崇敬佛法,仁慈深遠。伽藍百餘所,僧徒減萬人,並皆習學大乘法教。天祠七十餘所,異道雜居。
城南不遠有故伽藍,傍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昔者,如來曾於此處現大神通,摧伏外道。後龍猛菩薩止此伽藍,時此國王號娑多婆訶(唐言引正)。珍敬龍猛,周衛門廬。時提婆菩薩自執師子國來求論義,謂門者曰:「幸為通謁。」時門者遂為白。龍猛雅知其名,盛滿鉢水,命弟子曰:「汝持是水,示彼提婆。」提婆見水,默而投針。弟子持鉢,懷疑而返。龍猛曰:「彼何辭乎?」對曰:「默無所說,但投針於水而已。」龍猛曰:「智矣哉,若人也!知幾其神,察微亞聖,盛德若此,宜速命入。」對曰:「何謂也?無言妙辯,斯之是歟?」曰:「夫水也者,隨器方圓,逐物清濁,彌漫無間,澄湛莫測。滿而示之,比我學之智周也;彼乃投針,遂窮其極。此非常人,宜速召進。」而龍猛風範懍然肅物,言談者皆伏抑首。提婆素挹風徽,久希請益,方欲受業,先騁機神,雅懼威嚴,昇堂僻坐,談玄永日,辭義清高。龍猛曰:「後學冠世,妙辯光前,我惟衰耄,遇斯俊彥,誠乃寫瓶有寄,傳燈不絕,法教弘揚,伊人是賴。幸能前席,雅談玄奧。」提婆聞命,心獨自負,將開義府,先遊辯囿,提振辭端,仰視質義。忽覩威顏,忘言杜口,避坐引責,遂請受業。龍猛曰:「復坐,今將授子至真妙理,法王誠教。」提婆五體投地,一心歸命,曰:「而今而後,敢聞命矣。」
龍猛菩薩善閑藥術,飡餌養生,壽年數百,志貌不衰。引正王既得妙藥,壽亦數百。王有稚子,謂其母曰:「如我何時得嗣王位?」母曰:「以今觀之,未有期也。父王年壽已數百歲,子孫老終者蓋亦多矣。斯皆龍猛福力所加,藥術所致。菩薩寂滅,王必殂落。夫龍猛菩薩智慧弘遠,慈悲深厚,周給群有,身命若遺。汝宜往彼,試從乞頭,若遂此志,當果所願。」王子恭承母命,來至伽藍,門者敬懼,故得入焉。時龍猛菩薩方讚誦經行,忽見王子,佇而謂曰:「今夕何因,降跡僧坊,若危若懼,疾驅而至?」對曰:「我承慈母餘論,語及行捨之士,以為含生寶命,經語格言,未有輕捨報身,施諸求欲。我慈母曰:『不然。十方善逝,三世如來,在昔發心,逮乎證果,勤求佛道,修習戒忍。或投身?獸,或割肌救鴿,月光王施婆羅門頭,慈力王飲餓藥叉血,諸若此類,羌難備舉。求之先覺,何代無人?』今龍猛菩薩篤斯高志,我有所求,人頭為用,招募累歲,未之有捨。欲行暴劫殺,則罪累尤多,虐害無辜,穢德彰顯。惟菩薩修習聖道,遠期佛果,慈霑有識,惠及無邊,輕生若浮,賤身如朽,不違本願,垂允所求!」龍猛曰:「俞,誠哉是言也!我求佛聖果,我學佛能捨,是身如響,是身如泡,流轉四生,去來六趣,宿契弘誓,不違物欲。然王子!有一不可者,其將若何?我身既終,汝父亦喪,顧斯為意,誰能濟之?」龍猛俳佪顧視,求所絕命,以乾茅葉自刎其頸,若利劍斷割,身首異處。王子見已,驚奔而去。門者上白,具陳始末,王聞哀感,果亦命終。
國西南三百餘里至跋邏末羅耆釐山(唐言黑蜂)。岌然特起,峯巖峭險,既無崖谷,宛如全石。引正王為龍猛菩薩鑿此山中,建立伽藍。去山十數里,鑿開孔道,當其山下,仰鑿疏石。其中則長廊步簷,崇臺重閣,閣有五層,層有四院,竝建精舍,各鑄金像,量等佛身,妙窮工思,自餘莊嚴,唯飾金寶。從山高峯臨注飛泉,周流重閣,交帶廊廡。疎寮外穴,明燭中宇。
初,引正王建此伽藍也,人力疲竭,府庫空虛,功猶未半,心甚憂慼。龍猛謂曰:「大王何故若有憂負?」王曰:「輒運大心,敢樹勝福,期之永固,待至慈氏。功績未成,財用已竭,每懷此恨,坐而待旦。」龍猛曰:「勿憂。崇福勝善,其利不窮,有興弘願,無憂不濟。今日還宮,當極歡樂,後晨出遊,歷覽山野,已而至此,平議營建。」王既受誨,奉以周旋。龍猛菩薩以神妙藥,滴諸大石,竝變為金。王遊見金,心口相賀,迴駕至龍猛所曰:「今日畋遊,神鬼所惑,山林之中,時見金聚。」龍猛曰:「非鬼惑也。至誠所感,故有此金,宜時取用,濟成勝業。」遂以營建,功畢有餘。於是五層之中,各鑄四大金像,餘尚盈積,充諸帑藏。招集千僧,居中禮誦。龍猛菩薩以釋迦佛所宣教法,及諸菩薩所演述論,鳩集部別,藏在其中。故上第一層唯置佛像及諸經論,下第五層居止淨人、資產、什物,中間三層僧徒所舍。
聞諸先志曰:引正王營建已畢,計工人所食鹽價,用九拘胝(拘胝者,唐言億)金錢。其後僧徒忿諍,就王平議。時諸淨人更相謂曰:「僧徒諍起,言議相乖,凶人伺隙,毀壞伽藍。」於是重閣反拒,以擯僧徒。自爾已來,無復僧眾。遠矚山巖,莫知門徑。時引善醫方者入中療疾,蒙面入出,不識其路。從此大林中南行九百餘里,至案達羅國(南印度境)。
案達羅國,周三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號瓶耆羅。土地良沃,稼穡豐盛。氣序溫暑,風俗猛暴。語言辭調異中印度,至於文字,軌則大同。伽藍二十餘所,僧徒三千餘人。天祠三十餘所,異道寔多。
瓶耆羅城側不遠有大伽藍,重閣層臺,製窮剞劂,佛像聖容,麗極工思。伽藍前有石窣堵波,高數百尺,並阿折羅(唐言所行)阿羅漢之所建也。
所行羅漢伽藍西南不遠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如來在昔於此說法,現大神通,度無量眾。
所行羅漢伽藍西南行二十餘里,至孤山,山嶺有石窣堵波,陳那(唐言授)菩薩於此作《因明論》。
陳那菩薩者,佛去世後,承風染衣。智願廣大,慧力深固,愍世無依,思弘聖教。以為因明之論,言深理廣,學者虛功,難以成業,乃匿迹幽巖,拪神寂定,觀述作之利害,審文義之繁約。是時崖谷震響,煙雲變釆,山神捧菩薩高數百尺,唱如是言:「昔佛世尊善權導物,以慈悲心,說《因明論》,綜括妙理,深究微言。如來寂滅,大義泯絕。今者,陳那菩薩福智悠遠,深達聖旨,因明之論,重弘茲日。」菩薩乃放大光明,照燭幽昧。時此國王深生尊敬,見此光明相,疑入金剛定,因請菩薩證無生果。陳那曰:「吾入定觀察,欲釋深經,心期正覺,非願無生果也。」王曰:「無生之果,眾聖欣仰,斷三界欲,洞三明智,斯盛事也,願疾證之。」陳那是時心悅王請,方欲證受無學聖果。時妙吉祥菩薩知而惜焉,欲相警誡,乃彈指悟之,而告曰:「惜哉!如何捨廣大心,為狹劣志,從獨善之懷,棄兼濟之願?欲為善利,當廣傳說慈氏菩薩所製《瑜伽師地論》,導誘後學,為利甚大。」陳那菩薩敬受指誨,奉以周旋。於是覃思沈研,廣因明論。猶恐學者懼其文微辭約也,乃舉其大義,綜其微言,作《因門論》,以導後進。自茲已後,宣暢瑜伽,盛業門人,有知當世。從此林野中南行千餘里,至馱那羯磔迦國(亦謂大安達邏國。南印度境)。
馱那羯磔迦國,周六千餘里。國大都城周四十餘里。土地膏腴,稼穡殷盛。荒野多,邑居少。氣序溫暑,人貌釐黑。性猛烈,好學藝。伽藍鱗次,荒蕪已甚,存者二十餘所,僧徒千餘人,並多習學大眾部法。天祠百餘所,異道寔多。
城東據山有弗婆勢羅(唐言東山)僧伽藍,城西據山有阿伐羅勢羅(唐言西山)僧伽藍,此國先王為佛建焉。奠川通徑,疏崖峙閣,長廊步簷,枕巖接岫,靈神警衛,聖賢遊息。自佛寂滅,千年之內,每歲有千凡夫僧同入安居,其解安居日,皆證羅漢,以神通力凌虛而去;千年之後,凡、聖同居;自百餘年,無復僧侶,而山神易形,或作豺狼,或為猨狖,驚恐行人,以故空荒,閴無僧眾。
城南不遠有大山巖,婆毘吠伽(唐言清辯)論師住阿素洛宮待見慈氏菩薩成佛之處。論師雅量弘遠,至德深邃,外示僧佉之服,內弘龍猛之學。聞摩揭陀國護法菩薩宣揚法教,學徒數千,有懷談議,杖錫而往。至波吒釐城,知護法菩薩在菩提樹,論師乃命門人曰:「汝行詣菩提樹護法菩薩所,如我辭曰:『菩薩宣揚遺教,導誘迷徒,仰德虛心,為日已久。然以宿願未果,遂乖禮謁。菩提樹者,誓不空見,見當有證,稱天人師。』」護法菩薩謂其使曰:「人世如幻,身命若浮,渴日勤誠,未遑談議。」人信往復,竟不會見。論師既還本土,靜而思曰:「非慈氏成佛,誰決我疑?」於觀自在菩薩像前誦《隨心陀羅尼》,絕粒飲水,時歷三歲。觀自在菩薩乃現妙色身,謂論師曰:「何所志乎?」對曰:「願留此身,待見慈氏。」觀自在菩薩曰:「人命危脆,世間浮幻,宜修勝善願,生覩史多天,於斯禮覲,尚速待見。」論師曰:「志不可奪,心不可貳。」菩薩曰:「若然者,宜往馱那羯磔迦國城南山巖執金剛神所,至誠誦持《執金剛陀羅尼》者,當遂此願。」論師於是往而誦焉。三歲之後,神乃謂曰:「伊何所願,若此勤勵?」論師曰:「願留此身,待見慈氏。觀自在菩薩指遣來請,成我願者,其在神乎?」神乃授祕方,而謂之曰:「此巖石內有阿素洛宮,如法行請,石壁當開,開即入中,可以待見。」論師曰:「幽居無覩,詎知佛興?」執金剛曰:「慈氏出世,我當相報。」論師受命,專精誦持,復歷三歲,初無異想,呪芥子以擊石,巖壁豁而洞開。是時百千萬眾觀覩忘返,論師跨其戶而告眾曰:「吾久祈請,待見慈氏,聖靈警祐,大願斯遂,宜可入此,同見佛興。」聞者怖駭,莫敢履戶,謂是毒蛇之窟,恐喪身命。再三告語,唯有六人從入。論師顧謝時眾,從容而入,入之既已,石壁還合,眾皆怨嗟,恨前言之過也。自此西南行千餘里,至珠利耶國(南印度境)。
珠利耶國,周二千四五百里。國大都城周十餘里。土野空曠,藪澤荒蕪。居戶寡少,群盜公行。氣序溫暑,風俗姦宄。人性獷烈,崇信外道。伽藍頹毀,粗有僧徒。天祠數十所,多露形外道也。
城東南不遠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如來在昔曾於此處現大神通,說深妙法,摧伏外道,度諸天人。
城西不遠有故伽藍,提婆菩薩與羅漢論議之處。初,提婆菩薩聞此伽藍有嗢呾羅(唐言上)阿羅漢,得六神通,具八解脫,遂來遠尋,觀其風範。既至伽藍,投羅漢宿。羅漢少欲知足,唯置一床。提婆既至,無以為席,乃聚落葉,指令就坐。羅漢入定,夜分方出。提婆於是陳疑請決,羅漢隨難為釋,提婆尋聲重質,第七轉已,杜口不酬,竊運神通力,往覩史多天請問慈氏。慈氏為釋,因而告曰:「彼提婆者,曠劫修行,賢劫之中,當紹佛位,非爾所知,宜深禮敬。」如彈指頃,還復本座,乃復抑揚妙義,剖析微言。提婆謂曰:「此慈氏菩薩聖智之釋也,豈仁者所能詳究哉?」羅漢曰:「然,如來旨。」於是避席禮謝,深加敬歎。從此南入林野中,行千五六百里,至達羅毘荼國(南印度境)。
達羅毘荼國,周六千餘里,國大都城號逮志補羅,周三十餘里。土地沃壤,稼穡豐盛,多花菓,出寶物。氣序溫暑,風俗勇烈。深篤信義,高尚博識,而語言、文字少異中印度。伽藍百餘所,僧徒萬餘人,皆遵學上座部法。天祠八十餘所,多露形外道也。如來在世,數遊此國,說法度人,故無憂王於諸聖迹皆建窣堵波。
逮志補羅城者,即達磨波羅(唐言護法)菩薩本生之城。菩薩,此國大臣之長子也。幼懷雅量,長而弘遠。年方弱冠,王姬下降。禮筵之夕,憂心慘悽,對佛像前殷懃祈請。至誠所感,神負遠遁,去此數百里,至山伽藍,坐佛堂中。有僧開戶,見此少年,疑其盜也,更詰問之,菩薩具懷指告,因請出家。眾咸驚異,遂允其志。王乃宣命,推求遐邇,乃知菩薩神負遠塵。王之知也,增深敬異。自染衣已,篤學精勤,令問風範,語在前記。
城南不遠有大伽藍,國中聰叡同類萃止。有窣堵波,高百餘尺,無憂王所建也。如來在昔於此說法,摧伏外道,廣度人、天。其側則有過去四佛坐及經行遺迹之所。自此南行三千餘里,至秣羅矩吒國(亦謂枳秣羅國。南印度境)。
秣羅矩吒國,周五千餘里。國大都城周四十餘里。土田舃鹵,地利不滋。海渚諸珍,多聚此國。氣序炎熱,人多釐黑。志性剛烈,邪正兼崇。不尚遊藝,唯善逐利。伽藍故基,寔多餘址,存者既少,僧徒亦寡。天祠數百,外道甚眾,多露形之徒也。
城東不遠有故伽藍,庭宇荒蕪,基址尚在,無憂王弟大帝之所建也。其東有窣堵波,崇基已陷,覆鉢猶存,無憂王之所建立。在昔如來於此說法,現大神通,度無量眾,用彰聖迹,故此標建。歲久彌神,祈願或遂。
國南濱海有秣剌耶山,崇崖峻嶺,洞谷深㵎。其中則有白檀香樹、栴檀儞婆樹。樹類白檀,不可以別,唯於盛夏,登高遠瞻,其有大蛇縈者,於是知之。猶其木性涼冷,故蛇盤也。既望見已,射箭為記,冬蟄之後,方乃採伐。羯布羅香樹松身異葉,花菓斯別,初採既濕,尚未有香,木乾之後,循理而析,其中有香,狀若雲母,色如氷雪,此所謂龍腦香也。
秣剌耶山東有布呾洛迦山,山徑危險,巖谷敧傾,山頂有池,其水澄鏡,流出大河,周流繞山二十匝,入南海。池側有石天宮,觀自在菩薩往來遊舍。其有願見菩薩者,不顧身命,厲水登山,忘其艱險,能達之者,蓋亦寡矣。而山下居人,祈心請見,或作自在天形,或為塗灰外道,慰喻其人,果遂其願。
從此山東北海畔有城,是往南海僧伽羅國路。聞諸土俗曰:從此入海,東南可三千餘里,至僧伽羅國(唐言執師子,非印度之境)。
大唐西域記卷第十
大正藏第 51 冊 No. 2087 大唐西域記
大唐西域記卷第十一(二十三國)
三藏法師玄奘奉 詔譯
大總持寺沙門辯機撰僧伽羅國(雖非印度之國路次附出)荼建那補羅國摩訶剌侘國跋祿羯呫(昌葉反)婆國摩臘婆國阿吒釐國契吒國伐臘毘國阿難陀補羅國蘇剌侘國瞿折羅國鄔闍衍那國擲枳陀國摩醯濕伐羅補羅國信度國茂羅三部盧國鉢伐多國阿點婆翅羅國狼揭羅國波剌斯國(雖非印度之國路次附出舊曰波斯)臂多勢羅國阿軬荼國伐剌挐國
僧伽羅國,周七千餘里。國大都城周四十餘里。土地沃壤,氣序溫暑,稼穡時播,花果具繁。人戶殷盛,家產富饒。其形卑黑,其性獷烈。好學尚德,崇善勤福。此國本寶渚也,多有珍寶,棲止鬼神。其後南印度有一國王,女娉隣國,吉日送歸,路逢師子,侍衛之徒棄女逃難,女居輿中,心甘喪命。時師子王負女而去,入深山,處幽谷,捕鹿採菓,以時資給,既積歲月,遂孕男女,形貌同人,性種畜也。男漸長大,力格猛獸。年方弱冠,人智斯發,謂其母曰:「我何謂乎?父則野獸,母乃是人,既非族類,如何配偶?」母乃述昔事以告其子,曰:「人畜殊途,宜速逃逝。」母曰:「我先已逃,不能自濟。」其子於後逐師子父,登山踰嶺,察其遊止,可以逃難。伺父去已,遂擔負母妹,下趨人里。母曰:「宜各慎密,勿說事源,人或知聞,輕鄙我等。」於是至父本國,國非家族,宗祀已滅。投寄邑人,人謂之曰:「爾曹何國人也?」曰:「我本此國,流離異域,子母相携,來歸故里。」人皆哀愍,更共資給。其師子王還無所見,追戀男女,憤恚既發,便出山谷,往來村邑,咆哮震吼,暴害人物,殘毒生類,邑人輒出,遂取而殺。擊鼓吹貝,負弩持矛,群從成旅,然後免害。其王懼仁化之不洽也,乃縱獵者,期於擒獲。王躬率四兵,眾以萬計,掩薄林藪,彌跨山谷。師子震吼,人畜僻易。既不擒獲,尋復招募,其有擒執師子除國患者,當酬重賞,式旌茂績。其子聞王之令,乃謂母曰:「飢寒已甚,宜可應募,或有所得,以相撫育。」母曰:「言不可若是!彼雖畜也,猶謂父焉,豈以艱辛,而興逆害?」子曰:「人畜異類,禮義安在?既以違阻,此心何冀?」乃袖小刀,出應招募。是時千眾萬騎,雲屯霧合,師子踞在林中,人莫敢近。子即其前,父遂馴伏,於是乎親愛忘怒,乃剚刃於腹中,尚懷慈愛,猶無忿毒,乃至刳腹,含苦而死。王曰:「斯何人哉,若此之異也?」誘之以福利,震之以威禍,然後具陳始末,備述情事。王曰:「逆哉!父而尚害,況非親乎?畜種難馴,兇情易動。除民之害,其功大矣;斷父之命,其心逆矣。重賞以酬其功,遠放以誅其逆。則國典不虧,王言不二。」於是裝二大船,多儲糧糗。母留在國,周給賞功,子女各從一舟,隨波飄蕩。其男船泛海至此寶渚,見豐珍玉,便於中止。其後商人採寶,復至渚中,乃殺其商主,留其子女。如是繁息,子孫眾多,遂立君臣,以位上下,建都築邑,據有疆域,以其先祖擒執師子,因舉元功,而為國號。其女船者,泛至波剌斯西,神鬼所魅,產育群女,故今西大女國是也。故師子國人形貌卑黑,方頤大顙,情性獷烈,安忍鴆毒,斯亦猛獸遺種,故其人多勇健。斯一說也。
佛法所記,則曰:昔此寶洲大鐵城中,五百羅剎女之所居也。城樓之上竪二高幢,表吉凶之相,有吉事吉幢動,有凶事凶幢動。恒伺商人至寶洲者,便變為美女,持香華,奏音樂,出迎慰問,誘入鐵城,樂讌會已,而置鐵牢中,漸取食之。時贍部洲有大商主僧伽者,其子字僧伽羅。父既年老,代知家務,與五百商人入海採寶,風波飄蕩,遇至寶洲。時羅剎女望吉幢動,便齎香華,鼓奏音樂,相携迎候,誘入鐵城。商主於是對羅剎女王歡娛樂會,自餘商侶,各相配合,彌歷歲時,皆生一子。諸羅剎女情疎故人,欲幽之鐵牢,更伺商侶。時僧伽羅夜感惡夢,知非吉祥,竊求歸路,遇至鐵牢,乃聞悲號之聲,遂昇高樹,問曰:「誰相拘縶,而此怨傷?」曰:「爾不知耶?城中諸女,並是羅剎,昔誘我曹入城娛樂。君既將至,幽牢我曹,漸充所食,今已太半,君等不久亦遭此禍。」僧伽羅曰:「當圖何計,可免危難?」對曰:「我聞海濱有一天馬,至誠祈請,必相濟渡。」僧伽羅聞已,竊告商侶,共望海濱,專精求救。是時天馬來告人曰:「爾輩各執我毛鬣,不回顧者,我濟汝曹,越海免難,至贍部洲,吉達鄉國。」諸商人奉指告,專一無二,執其髦鬣,天馬乃騰驤雲路,越濟海岸。諸羅剎女忽覺夫逃,遞相告語,異其所去,各携稚子凌虛往來。知諸商人將出海濱,遂相召命,飛行遠訪。嘗未踰時,遇諸商侶,悲憙俱至,涕淚交流,各掩泣而言曰:「我惟感遇,幸會良人,室家有慶,恩愛已久,而今遠棄,妻子孤遺,悠悠此心,誰其能忍?幸願留顧,相與還城。」商人之心未肯回慮,諸羅剎女策說無功,遂縱妖媚,備行矯惑。商侶愛戀,情難堪忍,心疑去留,身皆退墮。羅剎諸女更相拜賀,與彼商人携持而去。僧伽羅者,智慧深固,心無滯累,得越大海,免斯危難。時羅剎女王空還鐵城,諸女謂曰:「汝無智略,為夫所棄,既寡藝能,宜勿居此。」時羅剎女王持所生子,飛至僧伽羅前,縱極媚惑,誘請令還。僧伽羅口誦神呪,手揮利劍,叱而告曰:「汝是羅剎,我乃是人,人鬼異路,非其匹合。若苦相逼,當斷汝命。」羅剎女知誘惑之不遂也,凌虛而去,至僧伽羅家,詐其父僧伽曰:「我是某國王女,僧伽羅娶我為妻,生一子矣,齎持寶貨,來還鄉國。泛海遭風,舟楫漂沒,唯我子母及僧伽羅,僅而獲濟。山川道阻,凍餧艱辛,一言忤意,遂見棄遺,詈言不遜,罵為羅剎。歸則家國遼遠,止則孤遺覊旅。進退無依,敢陳情事。」僧伽曰:「誠如所言,宜時即入室。」居未久,僧伽羅至。父謂之曰:「何重財寶,而輕妻子?」僧伽羅曰:「此羅剎女也。」則以先事具白父母,而親宗戚屬咸事驅逐。時羅剎女遂以訴王,王欲罪僧伽羅。僧伽羅曰:「羅剎之女,情多妖惑。」王以為不誠也,而情悅其淑美,謂僧伽羅曰:「必棄此女,今留後宮。」僧伽羅曰:「恐為災禍。斯既羅剎,食唯血肉。」王不聽僧伽羅之言,遂納為妻。其後夜分,飛還寶渚,召餘五百羅剎鬼女共至王宮,以毒呪術殘害宮中,凡諸人畜,食肉飲血,持其餘屍,還歸寶渚。旦日群臣朝集,王門閉而不開,候聽久之,不聞人語。於是排其戶,闢其門,相從趨進,遂至宮庭,閴其無人,唯有骸骨。群官僚佐相顧失圖,悲號慟哭,莫測禍源。僧伽羅具告始末,臣庶信然,禍自招矣。於是國輔、老臣、群官、宿將,歷問明德,推據崇高,咸仰僧伽羅之福智也,乃相議曰:「夫君人者,豈苟且哉?先資福智,次體明哲,非福智無以享寶位,非明哲何以理機務?僧伽羅者,斯其人矣。夢察禍機,感應天馬,忠以諫主,智足謀身。曆運在茲,惟新成詠。」眾庶樂推,尊立為王。僧伽羅辭不獲免,允執其中,恭揖群官,遂即王位。於是沿革前弊,表式賢良。乃下令曰:「吾先商侶在羅剎國,死生莫測,善惡不分。今將救難,宜整兵甲,拯危恤患,國之福也;收珍藏寶,國之利也。」於是治兵,浮海而往。時鐵城上凶幢遂動,諸羅剎女覩而惶怖,便縱妖媚,出迎誘誑。王素知其詐,令諸兵士口誦神呪,身奮武威。諸羅剎女蹎墜退敗,或逃隱孤島,或沈溺洪流。於是毀鐵城,破鐵牢,救得商人,多獲珠寶。招募黎庶,遷居寶洲,建都築邑,遂有國焉。因以王名而為國號。僧伽羅者,則釋迦如來本生之事也。
僧伽羅國先時唯宗淫祀。佛去世後第一百年,無憂王弟摩醯因陀羅捨離欲愛,志求聖果,得六神通,具八解脫,足步虛空,來遊此國,弘宣正法,流布遺教。自茲已降,風俗淳信。伽藍數百所,僧徒二萬餘人,遵行大乘上座部法。佛教至後二百餘年,各擅專門,分成二部:一曰摩訶毘訶羅住部,斥大乘,習小教。二曰阿跋耶祇釐住部,學兼二乘,弘演三藏。僧徒乃戒行貞潔,定慧凝明,儀範可師,濟濟如也。王宮側有佛牙精舍,高數百尺,瑩以珠珍,飾之奇寶。精舍上建表柱,置鉢曇摩羅加大寶,寶光赫奕,聯暉照曜,晝夜遠望,爛若明星。王以佛牙日三灌洗,香水香末,或濯或焚,務極珍奇,式修供養。
佛牙精舍側有小精舍,亦以眾寶而為瑩飾。中有金佛像,此國先王等身而鑄,肉髻則貴寶飾焉。其後有盜,伺欲竊取,而重門周檻,衛守清切。盜乃鑿通孔道,入精舍而穴之,遂欲取寶,像漸高遠。其盜既不果求,退而歎曰:「如來在昔修菩薩行,起廣大心,發弘誓願,上自身命,下至國城,悲愍四生,周給一切。今者,如何遺像悋寶?靜言於此,不明昔行。」像乃俯首而授寶焉。是盜得已,尋持貨賣,人或見者,咸謂之曰:「此寶乃先王金佛像頂髻寶也。爾從何獲,來此鬻賣?」遂擒以白王。王問所從得,盜曰:「佛自與我,我非盜也。」王以為不誠,命使觀驗,像猶俯首。王覩聖靈,信心淳固,不罪其人,重贖其寶,莊嚴像髻,重置頂焉。像因俯首,以至於今。
王宮側建大厨,日營萬八千僧食。食時既至,僧徒持鉢受饌,既得食已,各還其居。自佛教流被,建斯供養,子孫承統,繼業至今。十數年來,國中政亂,未有定主,乃廢斯業。
國濱海隅,地產珍寶,王親祠祭,神呈奇貨,都人士子,往來求採,稱其福報,所獲不同。隨得珠璣,賦稅有科。
國東南隅有䮚(勒鄧反)迦山,巖谷幽峻,神鬼遊舍,在昔如來於此說《䮚迦經》(舊曰楞伽經,訛也)。
國南浮海數千里,至那羅稽羅洲。洲人卑小,長餘三尺,人身鳥喙,既無穀稼,唯食椰子。
那羅稽羅洲西浮海數千里,孤島東崖有石佛像,高百餘尺,東面坐,以月愛珠為肉髻,月將回照,水即懸流,滂霈崖嶺,臨注谿壑。時有商侶,遭風飄浪,隨波泛濫,遂至孤島,海鹹不可以飲,渴乏者久之。是時月十五日也,像頂流水,眾皆獲濟,以為至誠所感,靈聖拯之。於即留停,遂經數日,每月隱高巖,其水不流。時商主曰:「未必為濟我曹而流水也。嘗聞月愛珠月光照即水流注耳,將非佛像頂上有此寶耶?」遂登崖而視之,乃以月愛珠為像肉髻。當見其人,說其始末。
國西浮海數千里,至大寶洲,無人居止,唯神棲宅。靜夜遙望,光燭山水。商人往之者多矣,咸無所得。自達羅毘荼國北入林野中,歷孤城,過小邑,凶人結黨,作害覊旅。行二千餘里,至荼建那補羅國(南印度境)。
荼建那補羅國,周五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三十餘里。土地膏腴,稼穡滋盛。氣序溫暑,風俗躁烈。形貌黧黑,情性獷暴。好學業,尚德藝。伽藍百餘所,僧徒萬餘人,大小二乘,兼功綜習。天祠數百,異道雜居。
王宮城側有大伽藍,僧徒三百餘人,寔唯俊彥也。其伽藍大精舍高百餘尺,中有一切義成太子寶冠,高減二尺,飾以寶珍,盛以寶函。每至齋日,出置高座,香花供養,時放光明。
城側大伽藍中有精舍,高五十餘尺,中有刻檀慈氏菩薩像,高十餘尺,或至齋日,神光照燭,是聞二百億羅漢之所造也。
城北不遠有多羅樹林,周三十餘里,其葉長廣,其色光潤,諸國書寫,莫不採用。林中有窣堵波,是過去四佛坐及經行遺跡之所。其側則有聞二百億羅漢遺身舍利窣堵波也。
城東不遠有窣堵波,基已傾陷,餘高三丈。聞諸先志曰:此中有如來舍利,或至齋日,時燭靈光。在昔如來於此說法,現神通力,度諸群生。
城西南不遠有窣堵波,高百餘尺,無憂王之所建也。是聞二百億羅漢於此現大神通,化度眾生。傍有伽藍,唯餘基趾,是彼羅漢之所建也。從此西北入大林野,猛獸暴害,群盜兇殘。行二千四五百里,至摩訶剌侘國(南印度境)。
摩訶剌侘國,周六千餘里。國大都城西臨大河,周三十餘里。土地沃壤,稼穡殷盛。氣序溫暑,風俗淳質。其形偉大,其性傲逸,有恩必報,有怨必復,人或陵辱,殉命以讎,窘急投分,忘身以濟。將復怨也,必先告之,各被堅甲,然後爭鋒。臨陣逐北,不殺已降。兵將失利,無所刑罰,賜之女服,感激自死。國養勇士,有數百人,每將決戰,飲酒酣醉,一人摧鋒,萬夫挫銳。遇人肆害,國刑不加,每出遊行,擊鼓前導。復?暴象,凡數百頭,將欲陣戰,亦先飲酒,群馳蹈踐,前無堅敵。其王恃此人象,輕陵隣國。王,剎帝利種也,名補羅稽舍。謀猷弘遠,仁慈廣被,臣下事之,盡其忠矣。今戒日大王東征西伐,遠賓邇肅,唯此國人獨不臣伏,屢率五印度甲兵,及募召諸國烈將,躬往討伐,猶未克勝。其兵也如此,其俗也如彼。人知好學,邪正兼崇。伽藍百餘所,僧徒五千餘人,大小二乘,兼功綜習。天祠百數,異道甚多。
大城內外,五窣堵波,並過去四佛坐及經行遺迹之所,無憂王建也。自餘石甎諸窣堵波,其數甚多,難用備舉。
城南不遠有故伽藍,中有觀自在菩薩石像,靈鑒潛被,願求多果。
國東境有大山,疊嶺連障,重巒絕巘。爰有伽藍,基于幽谷,高堂邃宇,疏崖枕峯,重閣層臺,背巖面壑,阿折羅(唐言所行)阿羅漢所建。羅漢,西印度人也,其母既終,觀生何趣,見於此國受女人身,羅漢遂來至此,將欲導化,隨機攝受。入里乞食,至母生家,女子持食來施,乳便流汁,親屬既見,以為不祥。羅漢說本因緣,女子便證聖果。羅漢感生育之恩,懷業緣之致,將酬厚德,建此伽藍。
伽藍大精舍高百餘尺,中有石佛像,高七十餘尺。上有石蓋七重,虛懸無綴,蓋間相去各三尺餘。聞諸先志曰:斯乃羅漢願力之所持也;或曰神通之力;或曰藥術之功。考厥實錄,未詳其致。精舍四周彫鏤石壁,作如來在昔修菩薩行諸因地事。證聖果之禎祥,入寂滅之靈應,巨細無遺,備盡鐫鏤。伽藍門外,南、北、左、右各一石象。聞之土俗曰:此象時大聲吼,地為震動。昔陳那菩薩多止此伽藍。自此西行千餘里,渡耐秣陀河,至跋祿羯呫(昌葉反)婆國(南印度境)。
跋祿羯呫婆國,周二千四五百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土地鹹鹵,草木稀疎。煮海為鹽,利海為業。氣序暑熱,回風颷起。土俗澆薄,人性詭詐。不知學藝,邪正兼信。伽藍十餘所,僧徒三百餘人,習學大乘上座部法。天祠十餘所,異道雜居。從此西北行二千餘里,至摩臘婆國(即南羅國。南印度境)。
摩臘婆國,周六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三十餘里,據莫醯河東南。土地膏腴,稼穡殷盛,草木榮茂,花菓繁實,特宜宿麥,多食餅麨。人性善順,大抵聰敏,言辭雅亮,學藝優深。五印度境,兩國重學,西南摩臘婆國,東北摩揭陀國,貴德尚仁,明敏強學。而此國也,邪正雜信。伽藍數百所,僧徒二萬餘人,習學小乘正量部法。天祠數百,異道寔眾,多是塗灰之侶也。國志曰:六十年前,王號尸羅阿迭多(唐言戒日)。機慧高明,才學贍敏,愛育四生,敬崇三寶。始自誕靈,洎乎沒齒,貌無瞋色,手不害生。象馬飲水,漉而後?,恐傷水性也。其仁慈如此。在位五十餘年,野獸狎人,舉國黎庶咸不殺害。居宮之側建立精舍,窮諸工巧,備盡莊嚴,中作七佛世尊之像。每歲恒設無遮大會,招集四方僧徒,修施四事供養,或以三衣道具,或以七寶珍奇。奕世相承,美業無替。
大城西北二十餘里,至婆羅門邑,傍有陷坑,秋夏淫滯,彌淹旬日,雖納眾流,而無積水。其傍又建小窣堵波。聞諸先志曰:昔者大慢婆羅門生身陷入地獄之處。昔此邑中,有婆羅門,生知博物,學冠時彥;內外典籍,究極幽微,曆數玄文,若視諸掌;風範清高,令問遐被。王甚珍敬,國人宗重。門人千數,味道欽風。每而言曰:「吾為世出,述聖導凡,先賢後哲,無與我比。彼大自在天、婆藪天、那羅延天、佛世尊者,人皆風靡,祖述其道,莫不圖形,競修祇敬。我今德踰於彼,名擅於時,不有所異,其何以顯?」遂用赤栴檀刻作大自在天、婆藪天、那羅延天、佛世尊等像。為座四足,凡有所至,負以自隨,其慢傲也如此。時西印度有苾芻跋陀羅縷支(唐言賢愛),妙極因明,深窮異論,道風淳粹,戒香郁烈,少欲知足,無求於物,聞而歎曰:「惜哉!時無人矣。令彼愚夫,敢行兇德。」於是荷錫遠遊,來至此國,以其宿心,具白於王。王見弊服,心未之敬,然高其志,強為之禮。遂設論座,告婆羅門曰。婆羅門聞而笑曰:「彼何人斯,敢懷此志?」命其徒屬,來就論場,數百千眾,前後侍聽。賢愛服弊故衣,敷草而坐。彼婆羅門踞所持座,非斥正法,敷述邪宗。苾芻清辯若流,循環往復。婆羅門久而謝屈。王乃謂曰:「久濫虛名,罔上惑眾,先典有記,論負當戮。」欲以鑪鐵,令其坐上。婆羅門窘迫,乃歸命求救。賢愛愍之,乃請王曰:「大王仁禮遠洽,頌聲載途,當布慈育,勿行殘酷,恕其不逮,唯所去就。」王令乘驢,巡告城邑。婆羅門恥其戮辱,發憤歐血。苾芻聞已,往慰之曰:「爾學苞內外,聲聞遐邇,榮辱之事,進退當明。夫名者,何實乎?」婆羅門憤恚,深詈苾芻,謗毀大乘,輕蔑先聖。言聲未靜,地便拆裂,生身墜陷,遺迹斯在。自此西南入海交,西北行二千四五百里,至阿吒釐國(南印度境)。
阿吒釐國,周六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居人殷盛,珍寶盈積,稼穡雖備,興販為業。土地沙鹵,花菓稀少。出胡椒樹,樹葉若蜀椒也。出薰陸香樹,樹葉若棠梨也。氣序熱,多風埃。人性澆薄,貴財賤德。文字語言,儀形法則,大同摩臘婆國。多不信福,縱有信者,宗事天神。祠館十餘所,異道雜居。從摩臘婆國西北行三日,至契吒國(南印度境)。
契吒國,周三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人戶殷盛,家室富饒。無大君長,役屬摩臘婆國,風土物產,遂同其俗。伽藍十餘所,僧徒千餘人,大小二乘,兼功習學。天祠數十,外道眾多。從此北行千餘里,至伐臘毘國(即比羅羅國。南印度境)。
伐臘毘國,周六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三十餘里。土地所產,氣序所宜,風俗人性,同摩臘婆國。居人殷盛,家室富饒,積財百億者乃有百餘室矣。遠方奇貨,多聚其國。伽藍百餘所,僧徒六千餘人,多學小乘正量部法。天祠數百,異道寔多。如來在世,屢遊此國,故無憂王於佛所止,皆樹旌表,建窣堵波。過去三佛坐及經行說法之處,遺迹相間。今王,剎帝利種也,即昔摩臘婆國尸羅阿迭多王之姪,今羯若鞠闍國尸羅阿迭多王之子婿,號杜魯婆跋吒(唐言常叡)。情性躁急,智謀淺近。然而淳信三寶,歲設大會七日,以殊珍上味,供養僧眾。三衣醫藥之價,七寶奇貴之珍,既以總施,倍價酬贖。貴德尚賢,遵道重學,遠方高僧,特加禮敬。去城不遠,有大伽藍,阿折羅阿羅漢之所建立,德慧、堅慧菩薩之所遊止,於中制論,竝盛流布。自此西北行七百餘里,至阿難陀補羅國(西印度境)。
阿難陀補羅國,周二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人戶殷盛,家室富饒。無大君長,役屬摩臘婆國。土宜氣序,文字法則,遂亦同焉。伽藍十餘所,僧徒減千人,習學小乘正量部法。天祠數十,異道雜居。從伐臘毘國西行五百餘里,至蘇剌侘國(西印度境)。
蘇剌侘國,周四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三十餘里,西據莫醯河。居人殷盛,家產富饒。役屬伐臘毘國。地土鹹鹵,花菓希少。寒暑雖均,風飄不靜。土俗澆薄,人性輕躁。不好學藝,邪正兼信。伽藍五十餘所,僧徒三千餘人,多學大乘上座部法。天祠百餘所,異道雜居。國當西海之路,人皆資海之利,興販為業,貿遷有無。去城不遠,有郁鄯多山。頂有伽藍,房宇廊廡,多疏崖嶺。林樹欝茂,泉流交境,聖賢之所遊止,靈仙之所集往。從伐臘毘國北行千八百餘里,至瞿折羅國(西印度境)。
瞿折羅國,周五千餘里。國大都城號毘羅摩羅,周三十餘里。土宜風俗,同蘇剌侘國。居人殷盛,家產富饒。多事外道,少信佛法。伽藍一所,僧百餘人,習學小乘教說一切有部。天祠數十,異道雜居。王,剎帝利種也,年在弱冠,智勇高遠,深信佛法,高尚異能。從此東南行二千八百餘里,至鄔闍衍那國(南印度境)。
鄔闍衍那國,周六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三十餘里。土宜風俗,同蘇剌侘國。居人殷盛,家室富饒。伽藍數十所,多以圮壞,存者三五。僧徒三百餘人,大小二乘,兼功習學。天祠數十,異道雜居。王,婆羅門種也,博覽邪書,不信正法。去城不遠有窣堵波,無憂王作地獄之處。從此東北行千餘里,至擲枳陀國(南印度境)。
擲枳陀國,周四千餘里。國大都城周十五六里。土稱沃壤,稼穡滋植,宜菽、麥,多華菓。氣序調暢,人性善順。多信外道,少敬佛法。伽藍數十,少有僧徒。天祠十餘所,外道千餘人。王,婆羅門種也,篤信三寶,尊重有德,諸方博達之士,多集此國。從此北行九百餘里,至摩醯濕伐羅補羅國(中印度境)。
摩醯濕伐羅補羅國,周三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土宜風俗,同鄔闍衍那國。宗敬外道,不信佛法。天祠數十,多是塗灰之侶。王,婆羅門種也。不甚敬信佛法。從此還至瞿折羅國,復北行荒野險磧,經千九百餘里,渡信度大河,至信度國(西印度境)。
信度國,周七千餘里。國大都城號毘苫婆補羅,周三十餘里。宜穀稼,豐宿麥,出金、銀、鍮石,宜牛、羊、橐駝、騾畜之屬。橐駝卑小,唯有一峯。多出赤鹽,色如赤石,白鹽、黑鹽及白石鹽等,異域遠方以之為藥。人性剛烈而質直,數鬪諍,多誹讟。學不好博,深信佛法。伽藍數百所,僧徒萬餘人,竝學小乘正量部法,大抵懈怠,性行弊穢;其有精勤賢善之徒,獨處閑寂,遠迹山林,夙夜匪懈,多證聖果。天祠三十餘所,異道雜居。王,戍陀羅種也,性淳質,敬佛法。如來在昔頗遊此國,故無憂王於聖迹處建窣堵波數十所。烏波毱多大阿羅漢屢遊此國,演法開導,所止之處,皆旌遺迹,或建僧伽藍,或樹窣堵波,往往間起,可略而言。
信度河側千餘里陂澤間,有數百千戶,於此宅居,其性剛烈,唯殺是務。牧牛自活,無所係命。若男若女,無貴無賤,剃鬚髮,服袈裟,像類苾芻,而行俗事,專執小見,非斥大乘。聞諸先志曰:昔此地民庶安忍,但事凶殘。時有羅漢愍其顛墜,為化彼故,乘虛而來,現大神通,示希有事,令眾信受,漸導言教。諸人敬悅,願奉指誨。羅漢知眾心順,為授三歸,息其兇暴,悉斷生殺,剃髮染衣,恭行法教。年代浸遠,世易時移,守善既虧,餘風不殄,雖服法衣,嘗無戒善。子孫奕世,習以成俗。從此東行九百餘里,渡信度河東岸,至茂羅三部盧國(西印度境)。
茂羅三部盧國,周四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三十餘里。居人殷盛,家室富饒。役屬磔迦國。土田良沃,氣序調順。風俗質直,好學尚德。多事天神,少信佛法。伽藍十餘所,多已圮壞,少有僧徒,學無專習。天祠八所,異道雜居。有日天祠,莊嚴甚麗,其日天像鑄以黃金,飾以奇寶。靈鑒幽通,神功潛被,女樂遞奏,明炬繼日,香花供養,初無廢絕。五印度國諸王豪族,莫不於此捨施珍寶,建立福舍,以飲食醫藥給濟貧病。諸國之人來此求願,常有千數,天祠四周,池沼花林,甚可遊賞。從此東北行七百餘里,至鉢伐多國(北印度境)。
鉢伐多國,周五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居人殷盛。役屬磔迦國。多早稻,宜宿、麥。氣序調適,風俗質直,人性躁急,言含鄙辭。學藝深博,邪正雜信。伽藍十餘所,僧徒千餘人。大小二乘,兼功習學。四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天祠二十,異道雜居。城側有大伽藍,僧徒百餘人,並學大乘教,即是昔慎那弗呾羅(唐言最勝子)論師於此製《瑜伽師地釋論》,亦是賢愛論師、德光論師本出家處。此大伽藍為天火所燒,摧殘荒圮。從信度國西南行千五六百里,至阿點婆翅羅國(西印度境)。
阿點婆翅羅國,周五千餘里。國大都城號朅䶩濕伐羅,周三十餘里。僻在西境,臨信度河,隣大海濱。屋宇莊嚴,多有珍寶。近無君長,統屬信度國。地下濕,土斥鹵,穢草荒茂,疇壟少墾,穀稼雖備,宿、麥特豐。氣序微寒,風飈勁烈。宜牛、羊、橐駝、騾畜之類。人性暴急,不好習學。語言微異中印度。其俗淳質,敬崇三寶。伽藍八十餘所,僧徒五千餘人,多學小乘正量部法。天祠十所,多是塗灰外道之所居止。城中有大自在天祠。祠宇彫飾,天像靈鑒,塗灰外道遊舍其中。在昔如來頗遊此國,說法度人,導凡利俗,故無憂王於聖迹處建六窣堵波焉。從此西行,減二千里,至狼揭羅國(西印度境)。
狼揭羅國,東西南北各數千里。國大都城周三十餘里,號窣菟黎濕伐羅。土地沃潤,稼穡滋盛。氣序風俗,同阿點婆翅羅國。居人殷盛,多諸珍寶。臨大海濱,入西女國之路也。無大君長,據川自立,不相承命,役屬波剌斯國。文字大同印度,語言少異。邪正兼信。伽藍百餘所,僧徒六千餘人,大小二乘,兼功習學。天祠數百所,塗灰外道,其徒極眾。城中有大自在天祠,莊嚴壯麗,塗灰外道之所宗事。自此西北,至波剌斯國(雖非印度之國,路次附見。舊曰波斯,略也)。
波剌斯國,周數萬里。國大都城號蘇剌薩儻那,周四十餘里。川土既多,氣序亦異,大抵溫也。引水為田,人戶富饒。出金、鍮石、頗胝、水精、奇珍異寶,工織大錦、細褐、氍毺之類,多善馬、槖駝。貨用大銀錢。人性躁暴,俗無禮義。文字、語言異於諸國。無學藝,多工技,凡諸造作,隣境所重。婚姻雜亂,死多棄屍。其形偉大,齊髮露頭,衣皮褐,服錦㲲。戶課賦稅,人四銀錢。天祠甚多,提那跋外道之徒為所宗也。伽藍二三,僧徒數百,並學小乘教說一切有部法。釋迦佛鉢在此王宮。
國東境有鶴秣城,內城不廣,外郭周六十餘里。居人眾,家產富。西北接拂懍國,境壤風俗,同波剌斯。形貌語言,稍有乖異,多珍寶,亦富饒也。拂懍國西南海島有西女國,皆是女人,略無男子。多諸珍貨,附拂懍國,故拂懍王歲遣丈夫配焉,其俗產男皆不舉也。自阿點婆翅羅國北行七百餘里,至臂多縶羅國(西印度境)。
臂多縶羅國,周三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居人殷盛,無大君長,役屬信度國。土地沙鹵,寒風淒勁。多宿、麥,少花菓。而風俗獷暴。語異中印度。不好藝學,然知淳信。伽藍五十餘所,僧徒三千餘人,並學小乘正量部法。天祠二十餘所,並塗灰外道也。城北十五六里大林中,有窣堵波,高數百尺,無憂王所建也。中有舍利,時放光明。是如來昔作仙人,為國王所害之處。此東不遠有故伽藍,是昔大迦多延那大阿羅漢之所建立。其傍則有過去四佛座及經行遺迹之處,建窣堵波以為旌表。從此東北行三百餘里,至阿軬荼國(西印度境)。
阿軬荼國,周二千四五百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無大君長,役屬信度國。土宜稼穡,宿、麥特豐,花菓少,草木疎。氣序風寒,人性獷烈。言辭朴質,不尚學業,然於三寶守心淳信。伽藍二十餘所,僧徒二千餘人,多學小乘正量部法。天祠五所,並塗灰外道也。城東北不遠,大竹林中,伽藍餘趾,是如來昔於此處聽諸苾芻著亟縛屣(唐言靴)。傍有窣堵波,無憂王所建也,基雖傾陷,尚高百餘尺。其傍精舍,有青石立佛像,每至齋日,或放神光。次南八百餘步,林中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如來昔日止此,夜寒,乃以三衣重覆,至明旦,開諸苾芻著複納衣。此林之中有佛經行之處。又有諸窣堵波,鱗次相望,並過去四佛坐處也。其窣堵波中有如來髮、爪,每至齋日,多放光明。從此東北行九百餘里,至伐剌拏國(西印度境)。
伐剌拏國,周四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居人殷盛,役屬迦畢試國。地多山林,稼穡時播。氣序微寒,風俗獷烈。性急暴,志鄙弊。語言少同中印度。邪正兼崇,不好學藝。伽藍數十,荒圮已多,僧徒三百餘人,並學大乘法教。天祠五所,多塗灰外道也。城南不遠有故伽藍,如來在昔於此說法,示教利喜,開悟含生。其側有過去四佛座及經行遺迹之處。聞諸土俗曰:從此國西接稽畺那國,居大山間川,別立主,無大君長。多羊、馬,有善馬者,其形姝大,諸國希種,隣境所寶。復此西北,踰大山,涉廣川,歷小城邑,行二千餘里,出印度境,至漕矩吒國(亦謂漕利國)。
大唐西域記卷第十一
僧伽羅國。古之師子國。又曰無憂國。即南印度。其地多奇寶。又名曰寶渚。昔釋迦牟尼佛化身名僧伽羅,諸德兼備,國人推尊為王,故國亦以僧伽羅為號也。以大神通力破大鐵城,滅羅剎女拯恤危難。于是建都築邑,化導是方,宣流正教。示寂留牙在于茲土,金剛堅固歷劫不壞。寶光遙燭,如星粲空,如月炫宵,如太陽麗晝。凡有禱禳,應答如響。國有凶荒災異,精意懇祈靈祥隨至。今之錫蘭山即古之僧伽羅國也。王宮側有佛牙精舍,飾以眾寶暉光赫奕,累世相承敬禮不衰。今國王阿烈苦柰兒,鎖里人也,崇祀外道不敬佛法,暴虐兇悖,靡恤國人,褻慢佛牙。
大明永樂三年,
皇帝遣中使太監鄭和,奉香華往詣彼國供養。鄭和勸國王阿烈苦柰兒,敬崇佛教遠離外道。王怒即欲加害,鄭和知其謀遂去。後復遣鄭和往賜諸番,拜賜錫蘭山國王,王益慢不恭,欲圖害使者。用兵五萬人刊木塞道,分兵以劫海舟。會其下,預泄其機。鄭和等覺亟回舟,路已阨絕潛遣人出,舟師拒之。和以兵三千,夜由間道攻入王城守之。其劫海舟番兵乃與其國內番兵,四面來攻,合圍數重。攻戰六日,和等執其王,凌晨開門伐木取道,且戰且行凡二十餘里,抵暮始達舟。當就禮請佛牙至舟,靈異非常光彩照曜,如前所云,訇霆震驚遠見隱避。歷涉巨海凡數十萬里,風濤不驚如履平地,獰龍惡魚紛出乎前,恬不為害。舟中之人皆安穩快樂。永樂九年七月初九日至京師。
皇帝命于皇城內,莊嚴栴檀金剛寶座貯之。式修供養,利益有情祈福民庶,作無量功德。
大正藏第 51 冊 No. 2087 大唐西域記
大唐西域記卷第十二(二十二國)
三藏法師玄奘奉 詔譯
大總持寺沙門辯機撰漕矩吒國弗栗恃薩儻那國安呾羅縛國闊悉多國活國瞢揵國阿利尼國曷邏胡國訖栗瑟摩國鉢利曷國呬摩呾羅國鉢鐸創那國淫薄健國屈(居勿反)浪拏國達摩悉鐵帝國尸棄尼國商彌國朅盤陀國烏鎩國佉沙國斫句迦國瞿薩旦那國
漕矩吒國,周七千餘里。國大都城號鶴悉那,周三十餘里,或都鶴薩羅城,城周三十餘里,並堅峻險固也。山川隱軫,疇壟爽塏。穀稼時播,宿麥滋豐,草木扶疎,花菓茂盛,宜欝金香,出興瞿草,草生羅摩印度川。鶴薩羅城中踊泉流派,國人利之,以溉田也。氣序寒烈,霜雪繁多。人性輕躁,情多詭詐。好學藝,多技術,聽而不明,日誦數萬言。文字言辭,異於諸國。多飾虛談,少成事實。雖祀百神,敬崇三寶。伽藍數百所,僧徒萬餘人,並皆習學大乘法教。今王淳信,累葉承統,務興勝福,敏而好學。無憂王所建窣堵波十餘所。天祠數十,異道雜居。計多外道,其徒極盛,宗事䅳(錫苟反,下同)那天。其天神昔自迦畢試國阿路猱山徙居此國南界䅳那呬羅山中,作威作福,為暴為惡,信求者遂願,輕蔑者招殃。故遠近宗仰,上下祗懼。隣國異俗君臣僚庶,每歲嘉辰不期而會,或齎金、銀、奇寶,或以牛、馬、馴畜,競興貢奉,俱伸誠素。所以金、銀布地,羊馬滿谷,無敢覬覦,唯修施奉。宗事外道,克心苦行,天神授其呪術,外道遵行多効,治療疾病,頗蒙痊愈。從此北行五百餘里,至弗栗恃薩儻那國。
弗栗恃薩儻那國,東西二千餘里,南北千餘里。國大都城號護苾那,周二十餘里。土宜風俗,同漕矩吒國,語言有異。氣序寒勁,人性獷烈。王,突厥種也,深信三寶,尚學遵德。從此國東北,踰山涉川,越迦畢試國邊城小邑,凡數十所,至大雪山婆羅犀那大嶺。嶺極崇峻,危隥?傾,蹊徑盤迂,巖岫回互。或入深谷,或上高崖,盛夏合凍,鑿氷而度。行經三日,方至嶺上。寒風凄烈,積雪彌谷,行旅經涉,莫能佇足。飛隼翱翔,不能越度,足趾步履,然後飜飛,下望諸山,若觀培塿。贍部洲中,斯嶺特高。其巔無樹,唯多石峯,攢立叢倚,森然若林。又三日行,方得下嶺,至安呾羅縛國。
安呾羅縛國,覩貨邏國故地。周三千餘里。國大都城周十四五里。無大君長,役屬突厥。山阜連屬,川田隘狹。氣序寒烈,風雪凄勁。豐稼穡,宜花菓。人性獷暴,俗無綱紀。不知罪福,不尚習學,唯修神祠,少信佛法。伽藍三所,僧徒數十,然皆遵習大眾部法。有一窣堵波,無憂王建也。從此西北,入谷踰嶺,度諸小城,行四百餘里,至闊悉多國。
闊悉多國,覩貨邏國故地也。周減千里。國大都城周十餘里。無大君長,役屬突厥。山多川狹,風而且寒。穀稼豐,花菓盛。人性獷暴,俗無法度。伽藍三所,僧徒尠少。從此西北,踰山越谷,度諸城邑,行三百餘里,至活國。
活國,覩貨邏國故地也。周二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無別君長,役屬突厥。上地平坦,穀稼時播,草木榮茂,花菓具繁。氣序和暢,風俗淳質。人性躁烈,衣服氈褐。多信三寶,少事諸神。伽藍十餘所,僧徒數百人,大小二乘,兼功綜習。其王,突厥也,管鐵門已南諸小國,遷徙鳥居,不常其邑。
從此東入葱嶺。葱嶺者,據贍部洲中,南接大雪山,北至熱海、千泉,西至活國,東至烏鎩國,東西南北各數千里。崖嶺數百重,幽谷險峻,恒積氷雪,寒風勁烈。多出葱,故謂葱嶺;又以山崖葱翠,遂以名焉。東行百餘里,至瞢健國。
瞢健國,覩貨邏國故地也。周四百餘里。國大都城周十五六里。土宜風俗,大同活國。無大君長,役屬突厥。北至阿利尼國。
阿利尼國,覩貨邏國故地也。帶縛芻河兩岸,周三百餘里。國大都城周十四五里。土宜風俗,大同活國。東至曷邏胡國。
曷邏胡國,覩貨邏國故地也。北臨縛芻河,周二百餘里。國大都城周十四五里。土宜風俗,大同活國。從瞢健國東踰峻嶺,越洞谷,歷數川城,行三百餘里,至訖栗瑟摩國。
訖栗瑟摩國,覩貨邏國故地也。東西十餘里,南北三百餘里。國大都城周十五六里。土宜風俗,大同瞢健國,但其人性暴愚惡有異。北至鉢利曷國。
鉢利曷國,覩貨邏國故地也。東西百餘里,南北三百餘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土宜風俗大同訖栗瑟摩國。從訖栗瑟摩國東,踰山越川,行三百餘里,至呬摩呾羅國。
呬摩呾羅國,覩貨邏國故地也。周三千餘里。山川邐迤,土地沃壤。宜穀稼,多宿麥,百卉滋茂,眾菓具繁。氣序寒烈,人性暴急,不識罪福,形貌鄙陋。舉措威儀,衣氈皮褐,頗同突厥。其婦人首冠木角,高三尺餘,前有兩岐,表夫父母;上岐表父,下岐表母,隨先喪亡,除去一岐,舅姑俱沒,角冠全棄。其先強國,王,釋種也,葱嶺之西,多見臣伏。境隣突厥,遂染其俗,又為侵掠,自守其境,故此國人,流離異域,數十堅城,各別立主,穹廬毳帳,遷徙往來。西接訖栗瑟摩國。東谷行二百餘里,至鉢鐸創那國。
鉢鐸創那國,覩貨邏國故地也。周二千餘里。國大都城據山崖上,周六七里。山川邐迤,沙石彌漫。土宜菽、麥,多蒱陶、胡桃、梨、柰等菓。氣序寒烈,人性剛猛。俗無禮法,不知學藝。其貌鄙陋,多衣氈褐。伽藍三四所,僧徒寡少。王性淳質,深信三寶。從此東南,山谷中行二百餘里,至淫薄健國。
淫薄健國,覩貨邏國故地也。周千餘里。國大都城周十餘里。山嶺連屬,川田隘狹。土地所產,氣序所宜,人性之差,同鉢鐸創那,但言語少異。王性苛暴,不明善惡。從此東南,踰嶺越谷,峽路危險,行三百餘里,至屈(居勿反)浪拏國。
屈浪拏國,覩貨邏國故地也。周二千餘里。土地山川,氣序時候,同淫薄健國。俗無法度,人性鄙暴。多不營福,少信佛法。其貌醜弊,多服氈褐。有山巖,中多出金精,琢析其石,然後得之。伽藍既少,僧徒亦寡。其王淳質,敬崇三寶。從此東北,登山入谷,途路艱險,行五百餘里,至達摩悉鐵帝國(亦名鎮偘,又謂護蜜)。
達摩悉鐵帝國,在兩山間,覩貨邏國故地也。東西千五六百餘里,南北廣四五里,狹則不踰一里。臨縛芻河,盤紆曲折,堆阜高下,沙石流漫,寒風淒烈。唯植麥、豆,少樹林,乏花菓。多出善馬,馬形雖小,而耐馳涉。俗無禮義,人性獷暴。形貌鄙陋,衣服氈褐。眼多碧綠,異於諸國。伽藍十餘所,僧徒寡少。
昏馱多城,國之都也。中有伽藍,此國先王之所建立,疏崖奠谷,式建堂宇。此國之先,未被佛教,但事邪神,數百年前,肇弘法化。初,此國王愛子嬰疾,徒究醫術,有加無瘳。王乃躬往天祠,禮請求救。時彼祠主為神下語:「必當痊復,良無他慮。」王聞喜慰,回駕而歸。路逢沙門,容止可觀,駭其形服,問所從至。此沙門者,已證聖果,欲弘佛法,故此儀形。而報王曰:「我,如來弟子,所謂苾芻也。」王既憂心,即先問曰:「我子嬰疾,生死未分。」沙門曰:「王先靈可起,愛子難濟。」王曰:「天神謂其不死,沙門言其當終,詭俗之人,言何可信?」遲至宮中,愛子已死。匿不發喪,更問神主,猶曰:「不死,疹疾當瘳。」王便發怒,縛神主而數曰:「汝曹群居長惡,妄行威福。我子已死,尚云當瘳,此而謬惑,孰不可忍?宜戮神主,殄滅靈廟。」於是殺神主,除神像,投縛芻河。迴駕而還,又遇沙門,見而敬悅,稽首謝曰:「曩無明導,佇足邪途,澆弊雖久,沿革在茲,願能垂顧,降臨居室。」沙門受請,隨至中宮。葬子既已,謂沙門曰:「人世糺紛,生死流轉,我子嬰疾,問其去留,神而妄言,當必痊差。先承指告,果無虛說,斯則其法可奉,唯垂哀愍,導此迷徒。」遂請沙門揆度伽藍,依其規矩,而便建立。自爾之後,佛教方隆。故伽藍中精舍,為羅漢建也。
伽藍大精舍中有石佛像,像上懸金銅圓蓋,眾寶莊嚴。人有旋繞,蓋亦隨轉,人止蓋止,莫測靈鑒。聞諸耆舊曰:或云聖人願力所持,或謂機關祕術所致。觀其堂宇,石壁堅峻。考厥眾議,莫知實錄。踰此國大山,北至尸棄尼國。
尸棄尼國,周二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五六里。山川連屬,沙石遍野。多宿、麥,少穀稼,林樹稀疎,花菓寡少。氣序寒烈,風俗獷勇,忍於殺戮,務於盜竊,不知禮義,不識善惡。迷未來禍福,懼現世災殃。形貌鄙陋,皮褐為服。文字同覩貨羅國,語言有異。越達摩悉鐵帝國大山之南,至商彌國。
商彌國,周二千五六百里。山川相間,堆阜高下。穀稼備植,菽、麥彌豐,多蒱陶,出雌黃,鑿崖析石,然後得之。山神暴惡,屢為災害,祀祭後入,平吉往來。若不祈禱,風雹奮發。氣序寒,風俗急。人性淳質,俗無禮義,智謀寡狹,伎能淺薄。文字同覩貨邏國,語言別異。多衣氈褐。其王,釋種也,崇重佛法,國人從化,莫不淳信。伽藍二所,僧徒寡少。
國境東北,踰山越谷,經危履險,行七百餘里,至波謎羅川。東西千餘里,南北百餘里,狹隘之處不踰十里。據兩雪山間,故寒風凄勁,春夏飛雪,晝夜飄風。地鹹鹵,多礫石,播植不滋,草木稀少,遂致空荒,絕無人止。
波謎羅川中有大龍池,東西三百餘里,南北五十餘里,據大葱嶺內,當贍部洲中,其地最高也。水乃澄清皎鏡,莫測其深,色帶青黑,味甚甘美。潛居則鮫、螭、魚、龍、黿、鼉、龜、鼈,浮游乃鴛鴦、鴻雁、鴐鵝、鷫、鳵,諸鳥太卵,遺㲉荒野,或草澤間,或沙渚上。池西派一大流,西至達摩悉鐵帝國東界,與縛芻河合而西流,故此已右,水皆西流。池東派一大流,東北至佉沙國西界,與徙多河合而東流,故此已左,水皆東流。波謎羅川南越山,有鉢露羅國,多金、銀,金色如火。自此川中東南,登山履險,路無人里,唯多氷雪。行五百餘里,至朅盤陀國。
朅盤陀國,周二千餘里。國大都城基大石嶺,背徙多河,周二十餘里。山嶺連屬,川原隘狹。穀稼儉少,菽、麥豐多,林樹稀,花菓少。原隰丘墟,城邑空曠。俗無禮義,人寡學藝。性既獷暴,力亦驍勇。容貌醜弊,衣服氈褐。文字、語言,大同佉沙國。然知淳信,敬崇佛法。伽藍十餘所,僧徒五百餘人,習學小乘教說一切有部。今王淳質,敬重三寶,儀容閑雅,篤志好學。建國已來,多歷年所。其自稱云是至那提婆瞿呾羅(唐言漢日天種)。此國之先,葱嶺中荒川也。昔波利剌斯國王娶婦漢土,迎歸至此,時屬兵亂,東西路絕,遂以王女置於孤峯,極危峻,梯崖而上下,設周衛警,晝巡夜。時經三月,寇賊方靜,欲趣歸路,女已有娠。使臣惶懼,謂徒屬曰:「王命迎婦,屬斯寇亂,野次荒川,朝不謀夕。吾王德感,妖氛已靜,今將歸國,王婦有娠。顧此為憂,不知死地,宜推首惡,或以後誅。」訊問諠譁,莫究其實。時彼侍兒謂使臣曰:「勿相尤也,乃神會耳。每日正中,有一丈夫從日輪中乘馬會此。」使臣曰:「若然者,何以雪罪?歸必見誅,留亦來討,進退若是,何所宜行?」僉曰:「斯事不細,誰就深誅?待罪境外,且推旦夕。」於是即石峯上築宮起館,周三百餘步。環宮築城,立女為主,建官垂憲。至期產男,容貌妍麗。母攝政事,子稱尊號。飛行虛空,控馭風雲,威德遐被,聲教遠洽,隣域異國,莫不稱臣。其王壽終,葬在此城東南百餘里大山巖石室中。其屍乾腊,今猶不壞,狀羸瘠人,儼然如睡,時易衣服,恒置香花。子孫奕世以迄于今。以其先祖之世,母則漢土之人,父乃日天之種,故其自稱漢日天種。然其王族,貌同中國,首飾方冠,身衣胡服。後嗣陵夷,見迫強國。
無憂王命世,即其宮中建窣堵波。其王於後遷居宮東北隅,以其故宮,為尊者童受論師建僧伽藍,臺閣高廣,佛像威嚴。尊者,呾叉始羅國人也,幼而穎悟,早離俗塵,遊心典籍,棲神玄旨,日誦三萬二千言,兼書三萬二千字。故能學冠時彥,名高當世,立正法,摧邪見,高論清舉,無難不酬,五印度國咸見推高。其所製論凡數十部,並盛宣行,莫不翫習,即經部本師也。當此之時,東有馬鳴,南有提婆,西有龍猛,北有童受,號為四日照世。故此國王聞尊者盛德,興兵動眾,伐呾叉始羅國,脇而得之,建此伽藍,式昭瞻仰。
城東南行三百餘里,至大石崖,有二石室,各一羅漢於中入滅盡定。端然而坐,難以動搖,形若羸人,膚骸不朽,已經七百餘歲,其鬚髮恒長,故眾僧年別為剃髮易衣。
大崖東北,踰嶺履險,行二百餘里,至奔(通論反)穰舍羅(唐言福舍)。葱嶺東岡,四山之中,地方百餘頃,正中墊下。冬夏積雪,風寒飄勁。疇壟舃鹵,稼穡不滋,既無林樹,唯有細草。時雖暑熱,而多風雪,人徒纔入,雲霧已興,商侶往來,苦斯艱險。聞諸耆舊曰:昔有賈客,其徒萬餘,槖駝數千,齎貨逐利,遭風遇雪,人畜俱喪。時朅盤陀國有大羅漢,遙觀見之,愍其危厄,欲運神通,拯斯淪溺;適來至此,商人已喪。於是收諸珍寶,集其所有,構立館舍,儲積資財,買地隣國,鬻戶邊城,以賑往來。故今行人商侶,咸蒙周給。從此東下葱嶺東岡,登危嶺,越洞谷,谿徑險阻,風雪相繼,行八百餘里,出葱嶺,至烏鎩國。
烏鎩國,周千餘里。國大都城周十餘里,南臨徙多河。地土沃壤,稼穡殷盛,林樹欝茂,花菓具繁。多出雜玉,則有白玉、黳玉、青玉。氣序和,風雨順。俗寡禮義,人性剛獷,多詭詐,少廉恥。文字、語言少同佉沙國。容貌醜弊,衣服皮褐。然能崇信敬奉佛法。伽藍十餘所,僧徒減千人,習學小乘教說一切有部。自數百年,王族絕嗣,無別君長,役屬朅盤陀國。
城西二百餘里,至大山。山氣巃嵸,觸石興雲,崖隒崢嶸,將崩未墜。其巔窣堵波,欝然奇制也。聞諸土俗曰:數百年前,山崖崩圮,中有苾芻,瞑目而坐,軀量偉大,形容枯槁,鬚髮下垂,被肩蒙面。有田獵者見已白王,王躬觀禮。都人士子,不召而至,焚香散花,競修供養。王曰:「斯何人哉?若此偉也!」有苾芻對曰:「此鬚髮垂長而被服袈裟,乃入滅心定阿羅漢也。夫入滅心定者,先有期限,或言聞揵稚聲,或言待日光照,有茲警察,便從定起;若無警察,寂然不動,定力持身,遂無壞滅。段食之體,出定便謝。宜以蘇油灌注,令得滋潤,然後鼓擊,警悟定心。」王曰:「俞乎?」乃擊揵稚。其聲纔振,而此羅漢豁然高視,久之,乃曰:「爾輩何人?形容卑劣,被服袈裟?」對曰:「我苾芻也。」曰:「然,我師迦葉波如來今何所在?」對曰:「入大涅槃,其來已久。」聞而閉目,悵若有懷,尋重問曰:「釋迦如來出興世耶?」對曰:「誕靈導世,已從寂滅。」聞復俯首,久之乃起,昇虛空,現神變,化火焚身,遺骸墜地。王收其骨起窣堵波。從此北行,山磧曠野五百餘里,至佉沙國(舊謂疏勒者,乃稱其城號也。正音宜云室利訖栗多底。疏勒之言,猶為訛也)。
佉沙國,周五千餘里。多沙磧,少壤土。稼穡殷盛,花菓繁茂。出細氈褐,工織細㲲氍毺。氣候和暢,風雨順序。人性獷暴,俗多詭詐,禮義輕薄,學藝膚淺。其俗生子,押頭匾㔸,容貌麁鄙,文身綠睛。而其文字,取則印度,雖有刪訛,頗存體勢。語言辭調,異於諸國。淳信佛法,勤營福利。伽藍數百所,僧徒萬餘人,習學小乘教說一切有部。不究其理,多諷其文,故誦通三藏及《毘婆沙》者多矣。從此東南行五百餘里,濟徙多河,踰大沙嶺,至斫句迦國(舊曰沮渠)。
斫句迦國,周千餘里。國大都城周十餘里,堅峻險固,編戶殷盛。山阜連屬,礫石彌漫,臨帶兩河,頗以耕植。蒲陶、梨、柰,其菓寔繁。時風寒,人躁暴。俗唯詭詐,公行劫盜。文字同瞿薩旦那國,言語有異。禮義輕薄,學藝淺近。淳信三寶,好樂福利。伽藍數十,毀壞已多,僧徒百餘人,習學大乘教。
國南境有大山,崖嶺嵯峨,峯巒重疊;草木凌寒,春秋一觀;谿㵎浚瀨,飛流四注;崖龕石室,棋布巖林。印度果人,多運神通,輕舉遠遊,棲止於此。諸阿羅漢寂滅者眾,以故多有窣堵波也,今猶現有三阿羅漢居巖穴中,入滅心定,形若羸人,鬚髮恒長,故諸沙門時往為剃。而此國中大乘經典部數尤多,佛法至處,莫斯為盛也。十萬頌為部者,凡有十數;自茲已降,其流寔廣。從此而東,踰嶺越谷,行八百餘里,至瞿薩旦那國(唐言地乳,即其俗之雅言也。俗語謂之渙那國,匈奴謂之于遁,諸胡謂之谿旦,印度謂之屈丹。舊曰于闐,訛也)。
瞿薩旦那國,周四千餘里。沙磧太半,壤土隘狹。宜穀稼,多眾菓。出氍毺、細氈,工紡績絁紬。又產白玉、黳玉。氣序和暢,飄風飛埃。俗知禮義,人性溫恭。好學典藝,博達技能。眾庶富樂,編戶安業。國尚樂音,人好歌舞。少服毛褐氈裘,多衣絁紬白㲲。儀形有禮,風則有紀。文字憲章,聿尊印度,微改體勢,粗有沿革。語異諸國。崇尚佛法。伽藍百有餘所,僧徒五千餘人,並多習學大乘法教。王甚驍武,敬重佛法,自云毘沙門天之祚胤也。
昔者,此國虛曠無人,毘沙門天於此棲止。無憂王太子在呾叉始羅國被抉目已,無憂王怒譴輔佐,遷其豪族,出雪山北,居荒谷間。遷人逐物,至此西界,推舉酋豪,尊立為王。當是時也,東土帝子蒙譴流徙,居此東界,群下勸進,又自稱王。歲月已積,風教不通。各因田獵,遇會荒澤,更問宗緒,因而爭長。忿形辭語,便欲交兵。或有諫曰:「今何遽乎?因獵決戰,未盡兵鋒。宜歸治兵,期而後集。」於是迴駕而返,各歸其國,校習戎馬,督勵士卒。至期兵會,旗鼓相望。旦日合戰,西主不利,因而逐北,遂斬其首。東主乘勝,撫集亡國,遷都中地,方建城郭。憂其無土,恐難成功,宣告遠近,誰識地理。時有塗灰外道,負大瓠,盛滿水,而自進曰:「我知地理。」遂以其水屈曲遺流,周而復始,因即疾驅,忽而不見。依彼水迹,峙其基堵,遂得興功,即斯國治,今王所都於此城也。城非崇峻,攻擊難剋,自古已來,未能有勝。其王遷都作邑,建國安人,功績已成,齒耋云暮,未有胤嗣,恐絕宗緒。乃往毘沙門天神所祈禱請嗣,神像額上,剖出嬰孩,捧以回駕,國人稱慶。既不飲乳,恐其不壽,尋詣神祠,重請育養。神前之地忽然隆起,其狀如乳,神童飲吮,遂至成立。智勇光前,風教遐被,遂營神祠,宗先祖也。自茲已降,奕世相承,傳國君臨,不失其緒。故今神廟多諸珍寶,拜祠享祭,無替於時。地乳所育,因為國號。
王城南十餘里有大伽藍,此國先王為毘盧折那(唐言遍照)阿羅漢建也。昔者,此國佛法未被,而阿羅漢自迦濕彌羅國至此林中,宴坐習定。時有見者,駭其容服,具以其狀上白於王。王遂躬往,觀其容止,曰:「爾何人乎,獨在幽林?」羅漢曰:「我,如來弟子,閑居習定。王宜樹福,弘讚佛教,建伽藍,召僧眾。」王曰:「如來者,有何德,有何神,而汝鳥棲,勤苦奉教?」曰:「如來慈愍四生,誘導三界,或顯或隱,示生示滅。遵其法者,出離生死,迷其教者,羈纏愛網。」王曰:「誠如所說,事高言議,既云大聖,為我現形;既得瞻仰,當為建立,罄心歸信,弘揚教法。」羅漢曰:「王建伽藍,功成感應。」王苟從其請,建僧伽藍,遠近咸集,法會稱慶,而未有揵稚扣擊召集。王謂羅漢曰:「伽藍已成,佛在何所?」羅漢曰:「當至誠,聖鑒不遠。」王遂禮請,忽見空中佛像下降,授王揵稚,因即誠信,弘揚佛教。
王城西南二十餘里,有瞿室?伽山(唐言牛角)。山峯兩起,巖隒四絕,於崖谷間建一伽藍,其中佛像時燭光明。昔如來曾至此處,為諸天、人略說法要,懸記此地當建國土,敬崇遺法,遵習大乘。
牛角山巖有大石室,中有阿羅漢,入滅心定,待慈氏佛,數百年間,供養無替。近者崖崩,掩塞門徑,國王興兵欲除崩石,即黑蜂群飛,毒螫人眾,以故至今石門不開。
王城西南十餘里,有地迦婆縛那伽藍。中有夾紵立佛像,本從屈支國而來至止。昔此國中有臣被譴,寓居屈支,恒禮此像。後蒙還國,傾心遙敬,夜分之後,像忽自至,其人捨宅,建此伽藍。
王城西行三百餘里,至勃伽夷城。中有佛坐像,高七尺餘,相好允備,威肅嶷然,首戴寶冠,光明時照。聞諸土俗曰:本在迦濕彌羅國,請移至此。昔有羅漢,其沙彌弟子臨命終時,求酢米餅。羅漢以天眼觀,見瞿薩旦那國有此味焉,運神通力,至此求獲。沙彌噉已,願生其國,果遂宿心,得為王子。既嗣位已,威攝遐邇,遂踰雪山,伐迦濕彌羅國。迦濕彌羅國王整集戎馬,欲禦邊寇。時阿羅漢諫王:「勿鬪兵也,我能退之。」尋為瞿薩旦那王說諸法要。王初未信,尚欲興兵。羅漢遂取此王先身沙彌時衣,而以示之。王既見衣,得宿命智,與迦濕彌羅王謝咎交歡,釋兵而返,奉迎沙彌時所供養佛像,隨軍禮請。像至此地,不可轉移,環建伽藍,或招僧侶,捨寶冠置像頂,今所冠者,即先王所施也。
王城西百五六十里,大沙磧正路中,有堆阜,並鼠壤墳也。聞之土俗曰:此沙磧中,鼠大如蝟,其毛則金銀異色,為其群之酋長,每出穴遊止,則群鼠為從。昔者,匈奴率數十萬眾,寇掠邊城,至鼠墳側屯軍,時瞿薩旦那王率數萬兵,恐力不敵,素知磧中鼠奇,而未神也。洎乎寇至,無所求救,君臣震恐,莫知圖計。苟復設祭,焚香請鼠,冀其有靈,少加軍力。其夜瞿薩旦那王夢見大鼠。曰:「敬欲相助。願早治兵,旦日合戰,必當克勝。」瞿薩旦那王知有靈祐,遂整戎馬,申令將士,未明而行,長驅掩襲。匈奴之聞也,莫不懼焉。方欲駕乘被鎧,而諸馬鞍、人服、弓弦、甲縺,凡厥帶系,鼠皆齧斷。兵寇既臨,面縛受戮。於是殺其將,虜其兵,匈奴震懾,以為神靈所祐也。瞿薩旦那王感鼠厚恩,建祠設祭,奕世遵敬,特深珍異。故上自君王,下至黎庶,咸修祀祭,以求福祐。行次其穴,下乘而趨,拜以致敬,祭以祈福。或衣服、弓、矢,或香花、肴膳,亦既輸誠,多蒙福利。若無享祭,則逢災變。
王城西五六里,有娑摩若僧伽藍。中有窣堵波,高百餘尺,甚多靈瑞,時燭神光。昔有羅漢,自遠方來,止此林中,以神通力,放大光明。時王夜在重閣,遙見林中光明照曜,於是歷問,僉曰:「有一沙門,自遠而至,宴坐林中,示現神通。」王遂命駕,躬往觀察。既覩明賢,乃心祗敬,欽風不已,請至中宮。沙門曰:「物有所宜,志其所在。幽林藪澤,情之所賞;高堂邃宇,非我攸聞。」王益敬仰,深加宗重,為建伽藍,起窣堵波。沙門受請,遂止其中。頃之,王感獲舍利數百粒,甚慶悅,竊自念曰:「舍利來應,何其晚歟?早得置之窣堵波下,豈非勝迹?」尋詣伽藍,具白沙門。羅漢曰:「王無憂也,今為置之。宜以金、銀、銅、鐵大石函等,以次周盛。」王命匠人,不日功畢,載諸寶輿,送至伽藍。是時也,王宮導從、庶僚凡百,觀送舍利者,動以萬計。羅漢乃以右手舉窣堵波,置諸掌中,謂王曰:「可以藏下也。」遂坎地安函,其功斯畢,於是下窣堵波,無所傾損。觀覩之徒,歎未曾有,信佛之心彌篤,敬法之志斯堅。王謂群官曰:「我嘗聞佛力難思,神通難究。或分身百億,或應迹人天;舉世界於掌內,眾生無動靜之想,演法性於常音,眾生有隨類之悟。斯則神力不共,智慧絕言。其靈已隱,其教猶傳。飡和飲澤,味道欽風,尚獲斯靈,深賴其福。勉哉,凡百!宜深崇敬,佛法幽深,於是明矣。」
王城東南五六里,有麻射僧伽藍,此國先王妃所立也。昔者,此國未知桑蠶,聞東國有也,命使以求。時東國君祕而不賜,嚴勅關防,無令桑蠶種出也。瞿薩旦那王乃卑辭下禮,求婚東國;國君有懷遠之志,遂允其請。瞿薩旦那王命使迎婦,而誡曰:「爾致辭東國君女,我國素無絲綿桑蠶之種,可以持來,自為裳服。」女聞其言,密求其種,以桑蠶之子置帽絮中,既至關防,主者遍索,唯王女帽不敢以驗。遂入瞿薩旦那國,止麻射伽藍故地,方備儀禮,奉迎入宮,以桑蠶種留於此地。陽春告始,乃植其桑,蠶月既臨,復事採養。初至也,尚以雜葉?之,自時厥後,桑樹連陰。王妃乃刻石為制,不令傷殺;蠶蛾飛盡,乃得治繭。敢有犯違,明神不祐。遂為先蠶建此伽藍。數株枯桑,云是本種之樹也。故今此國有蠶不殺,竊有取絲者,來年輒不宜蠶。
城東南百餘里有大河,西北流,國人利之,以用溉田。其後斷流,王深怪異。於是命駕問羅漢僧曰:「大河之水,國人取給,今忽斷流,其咎安在?為政有不平,德有不洽乎?不然,垂譴何重也?」羅漢曰:「大王治國,政化清和。河水斷流,龍所為耳。宜速祠求,當復昔利。」王因迴駕,祠祭河龍。忽有一女凌波而至,曰:「我夫早喪,王命無從;所以河水絕流,農人失利。王於國內選一貴臣,配我為夫,水流如昔。」王曰:「敬聞,任所欲耳。」龍遂目悅國之大臣。王既迴駕,謂群下曰:「大臣者,國之重鎮;農務者,人之命食。國失鎮則危,人絕食則死。危、死之事,何所宜行?」大臣越席,跪而對曰:「久已虛薄,謬當重任。常思報國,未遇其時,今而預選,敢塞深責。苟利萬姓,何吝一臣?臣者,國之佐;人者,國之本,願大王不再思也。幸為修福,建僧伽藍。」王允所求,功成不日。其臣又請早入龍宮,於是舉國僚庶,鼓樂飲餞。其臣乃衣素服,乘白馬,與王辭訣,敬謝國人。驅馬入河,履水不溺,濟乎中流,麾鞭畫水,水為中開,自茲沒矣。頃之,白馬浮出,負一栴檀大鼓,封一函書。其書大略曰:「大王不遺細微,謬參神選,願多營福,益國滋臣。以此大鼓,懸城東南,若有寇至,鼓先聲震。」河水遂流,至今利用。歲月浸遠,龍鼓久無。舊懸之處,今仍有鼓。池側伽藍,荒圮無僧。
王城東三百餘里大荒澤中,數十頃地,絕無櫱草,其土赤黑。聞諸耆舊曰:敗軍之地也。昔者,東國軍師百萬西伐,此時瞿薩旦那王亦整齊戎馬數十萬眾,東禦強敵,至於此地,兩軍相遇,因即合戰。西兵失利,乘勝殘殺,虜其王,殺其將,誅戮士卒,無復孑遺。流血染地,其迹斯在。
戰地東行三十餘里,至嫓摩城。有彫檀立佛像,高二丈餘。甚多靈應,時燭光明。凡有疾病,隨其痛處,金薄帖像,即時痊復,虛心請願,多亦遂求。聞之土俗曰:此像,昔佛在世憍賞彌國鄔陀衍那王所作也。佛去世後,自彼凌空至此國北曷勞落迦城中。初到此,城人安樂富饒,深著邪見,而不珍敬,傳其自來,神而不貴。後有羅漢禮拜此像,國人驚駭,異其容服,馳以白王。王乃下令,宜以沙土坌此異人。時阿羅漢身蒙沙土,餬口絕糧。時有一人,心甚不忍,昔常恭敬尊禮此像,及見羅漢,密以饌之。羅漢將去,謂其人曰:「却後七日,當雨沙土,填滿此城,略無遺類。爾宜知之,早圖出計。猶其坌我,獲斯殃耳。」語已便去,忽然不見。其人入城,具告親故,或有聞者,莫不嗤笑。至第二日,大風忽發,吹去穢壤,雨雜寶滿衢路,人更罵所告者。此人心知必然,竊開孔道,出城外而穴之。第七日夜,宵分之後,雨沙土滿城中。其人從孔道出,東趣此國,止嫓摩城。其人纔至,其像亦來,即此供養,不敢遷移。聞諸先記曰:釋迦法盡,像入龍宮。今曷勞落迦城為大堆阜,諸國君王、異方豪右,多欲發掘,取其寶物。適至其側,猛風暴發,煙雲四合,道路迷失。
嫓摩川東入沙磧,行二百餘里,至尼攘城,周三四里,在大澤中。澤地熱濕,難以履涉;蘆草荒茂,無復途徑,唯趣城路,僅得通行。故往來者莫不由此城焉。而瞿薩旦那以為東境之關防也。從此東行入大流沙,沙則流漫,聚散隨風,人行無迹,遂多迷路。四遠茫茫,莫知所指,是以往來聚遺骸以記之。乏水草,多熱風;風起則人畜惛迷,因以成病。時聞歌嘯,或聞號哭。視聽之間,恍然不知所至,由此屢有喪亡,蓋鬼魅之所致也。
行四百餘里,至都邏故國。國久空曠,城皆荒蕪。從此東行六百餘里,至折摩馱那故國,即涅末地也。城郭巋然,人煙斷絕。復此東北行千餘里,至納縛波故國,即樓蘭地也。
推表山川,考採境壤,詳國俗之剛柔,繫水土之風氣,動靜無常,取捨不同,事難窮驗,非可仰說。隨所遊至,略書梗概,舉其聞見,記諸慕化。斯故日入已來,咸沐惠澤,風行所及,皆仰至德。混同天下,一之宇內,豈徒單車出使,通驛萬里者哉。
記讚曰:「大矣哉,法王之應世也!靈化潛運,神道虛通。盡形識於沙界,絕起謝於塵劫。形識盡,雖應生而不生;起謝絕,示寂滅而無滅。豈實迦維降神,娑羅潛化而已。固知應物効靈,感緣垂迹,嗣種剎利,紹胤釋迦,繼域中之尊,擅方外之道。於是捨金輪而臨制法界,摛玉毫而光撫含生。道洽十方,智周萬物。雖出希夷之外,將庇視聽之中。三轉法輪於大千,一音振辯於群有。八萬門之區別,十二部之綜要。是以聲教之所霑被,馳騖福林;風軌之所鼓扇,載驅壽域。聖賢之業盛矣,天人之義備矣!然忘動寂於堅固之林,遺去來於幻化之境,莫繼乎有待,匪遂乎無物。尊者迦葉妙選應真,將報佛恩,集斯法寶。四含總其源流,三藏括其樞要。雖部執茲興,而大寶斯在。越自降生,洎乎潛化,聖迹千變,神瑞萬殊。不盡之靈逾顯,無為之教彌新。備存經誥,詳著記傳。然尚群言紛糺,異議舛馳,原始要終,罕能正說。此指事之實錄,尚眾論之若斯,況正法幽玄,至理沖邈,研覈奧旨,文多闕焉。是以前修令德,繼軌逸經之學;後進英彥,踵武缺簡之文。大義欝而未彰,微言闕而無問。法教流漸,多歷年所,始自炎漢,迄于
聖代。傳譯盛業,流美聯暉。玄道未攄,真宗猶昧,匪聖教之行藏,固王化之由致。我 大唐臨訓天下,作孚海外,考聖人之遺則,正先王之舊典。闡茲像教,欝為大訓,道不虛行,弘在明德。遂使三乘奧義,欝於千載之下;十力遺靈,閟於萬里之外。神道無方,聖教有寄,待緣斯顯,其言信矣。
「夫玄奘法師者,疏清流於雷澤,派洪源於媯川;體上德之禎祥,蘊中和之淳粹;履道合德,居貞葺行;福樹曩因,命偶昌運。拔迹俗塵,閑居學肆,奉先師之雅訓,仰前哲之令德。負笈從學,遊方請業,周流燕、趙之地,歷覽魯、衛之郊;背三河而入秦中,步三蜀而抵吳會。達學髦彥,遍效請益之勤;冠世英賢,屢申求法之志。側聞餘論,考厥眾謀,競黨專門之義,俱嫉異道之學。情發討源,志存詳考。屬四海之有截,會八表之無虞,以貞觀三年仲秋朔旦,褰裳遵路,杖錫遐征。資
皇化而問道,乘冥祐而孤遊。出鐵門、石門之阨,踰凌山、雪山之險,驟移灰管,達于印度。宣國風於殊俗,喻大化於異域。親承梵學,詢謀哲人。宿疑則覽文明發,奧旨則博問高才;啟靈府而究理,廓神衷而體道。聞所未聞,得所未得,為道場之益友,誠法門之匠人者也。是知道風昭著,德行高明,學蘊三冬,聲馳萬里。印度學人,咸仰盛德,既曰經笥,亦稱法將。小乘學徒,號木叉提婆(唐言解脫天);大乘法眾,號摩訶耶那提婆(唐言大乘天)。斯乃高其德而傳徽號,敬其人而議嘉名。至若三輪奧義,三請微言,深究源流,妙窮枝葉,奐然慧悟,怡然理順,質疑之義,詳諸別錄。既而精義通玄,清風載扇,學已博矣,德已盛矣,於是乎歷覽山川,徘徊郊邑。出茅城而入鹿苑,遊杖林而憩雞園,迴眺迦維之國,流目拘尸之城。降生故基,與川原而膴膴;潛靈舊趾,對郊阜而茫茫。覽神迹而增懷,仰玄風而永歎,匪唯麥秀悲殷,黍離愍周而已。是用詳釋迦之故事,舉印度之茂實,頗採風壤,存記異說。歲月遄邁,寒暑屢遷,有懷樂土,無忘返迹。請得如來肉舍利一百五十粒;金佛像一軀,通光座高尺有六寸;擬摩揭陀國前正覺山龍窟影像金佛像一軀,通光座高三尺三寸;擬婆羅痆斯國鹿野苑初轉法輪像刻檀佛像一軀,通光座高尺有五寸;擬憍賞彌國出愛王思慕如來刻檀寫真像刻檀佛像一軀,通光座高二尺九寸;擬劫比他國如來自天宮降履寶階像銀佛像一軀,通光座高四尺;擬摩揭陀國鷲峯山說《法花》等經像金佛像一軀,通光座高三尺五寸;擬那揭羅曷國伏毒龍所留影像刻檀佛像一軀,通光座高尺有三寸;擬吠舍釐國巡城行化像。大乘經二百二十四部;大乘論一百九十部;上座部經律論一十四部;大眾部經律論一十五部;三彌底部經律論一十五部;彌沙塞部經律論二十二部;迦葉臂耶部經律論一十七部;法密部經律論四十二部;說一切有部經律論六十七部;因論三十六部;聲論一十三部;凡五百二十夾;總六百五十七部。將弘至教,越踐畏途,薄言旋軔,載馳歸駕。出舍衛之故國,背伽耶之舊郊,踰葱嶺之危隥,越沙磧之險路。十九年春正月,達于京邑,謁帝雒陽。肅承明詔,載令宣譯,爰召學人,共成勝業。法雲再蔭,慧日重明。黃圖流鷲山之化,赤縣演龍宮之教。像運之興,斯為盛矣。
「法師妙窮梵學,式贊深經,覽文如已,轉音猶響;敬順聖旨,不加文飾;方言不通,梵語無譯,務存陶治,取正典謩,推而考之,恐乖實矣。有搢紳先生,動色相趣,儼然而進曰:『夫印度之為國也,靈聖之所降集,賢懿之所挺生。書稱天書,語為天語;文辭婉密,音韻循環;或一言貫多義,或一義綜多言;聲有抑揚,調裁清濁。梵文深致,譯寄明人,經旨冲玄,義資盛德。若其裁以筆削,調以宮商,實所未安,誠非讜論。傳經深旨,務從易曉,苟不違本,斯則為善。文過則艶,質甚則野。讜而不文,辯而不質,則可無大過矣,始可與言譯也。李老曰:「美言者則不信,信言者則不美。」韓子曰:「理正者直其言,言飾者昧其理。」是知垂訓範物,義本玄同,庶袪蒙滯,將存利喜,違本從文,所害滋甚。率由舊章,法王之至誠也。』緇、素僉曰:『渝乎,斯言讜矣!昔孔子在位聽訟,文辭有與人共者,弗獨有也;至於修《春秋》,筆則筆,削則削,游、夏之徒,孔門文學,嘗不能贊一辭焉。法師之譯經,亦猶是也。非如童壽逍遙之集文,任生、肇、融、叡之筆。況乎园方為圓之世,斵彫從朴之時,其可增損聖旨,綺藻經文者歟。』
「辯機遠承輕舉之胤,少懷高蹈之節,年方志學,抽簪革服,為大總持寺薩婆多部道岳法師弟子。雖遇匠石,朽木難彫;幸入法流,脂膏不潤。徒飽食而終日,誠面牆而卒歲。幸藉時來,屬斯嘉會。負燕雀之資,廁鵷鴻之末。爰命庸才,撰斯方志。學非博古,文無麗藻,磨鈍勵朽,力疲曳蹇。恭承志記,倫次其文,尚書給筆札而撰錄焉。淺智褊能,多所闕漏;或有盈辭,尚無刊落。昔司馬子長,良史之才也,序《太史公書》,仍父子繼業,或名而不字,或縣而不郡。故曰一人之精,思繁文重,蓋不暇也。其況下愚之智,而能詳備哉?若其風土習俗之差,封畺物產之記,性智區品,炎涼節候,則備寫優薄,審存根實。至於胡戎姓氏,頗稱其國;印度風化,清濁群分,略書梗概,備如前序。賓儀、嘉禮、戶口、勝兵、染衣之士,非所詳記。然佛以神通接物,靈化垂訓,故曰神道洞玄,則理絕人區,靈化幽顯,則事出天外。是以諸佛降祥之域,先聖流美之墟,略舉遺靈,粗申記注。境路盤紆,畺場迴互,行次即書,不存編比。故諸印度,無分境壤,散書國末,略指封域。書行者,親遊踐也;舉至者,傳聞記也。或直書其事,或曲暢其文。優而柔之,推而述之,務從實錄,進誠
皇極。二十年秋七月,絕筆殺青;文成油素,塵黷聖鑒,詎稱天規?然則冐遠窮遐,寔資朝化;懷奇纂異,誠賴
皇靈。逐日八荒,匪專夸父之力;鑿空千里,徒聞博望之功?鷲山徙於中州,鹿苑掩於外國。想千載如目擊,覽萬里若躬遊,敻古之所不聞,前載之所未記。至德燾覆,殊俗來王;淳風遐扇,幽荒無外。庶斯地志,補闕《山經》。頒左史之書事,備職方之遍舉。」
大唐西域記卷第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