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號1636乾隆藏第153冊 莊子內篇註, 〖明 德清註〗.txt
乾隆藏第 153 冊 No. 1636 莊子內篇註
莊子內篇註目錄 素七卷一逍遙遊卷二齊物論卷三養生主人間世德?符卷四大宗師應帝王
莊子內篇註卷之一
明匡廬逸叟憨山釋德清註
莊子一書乃老子之註疏子嘗謂老子之有莊如孔之有孟若悟徹老子之道後觀此書全從彼中變化出來以其人宏才博辯其言洸洋自恣故觀者如捕風捉影耳直是見徹他立言主意便不被他瞞矣一部全書三十三篇只內七篇已盡其意其外篇皆?衍之說耳學者但精透內篇得無窮快活便非世上俗人矣其學問源頭影響論發明已透請細叅之。
逍遙遊
此為書之首篇莊子自云言有宗事有君即此便是立言之宗本也逍遙者廣大自在之意即如佛經無礙解脫佛以斷盡煩惱為解脫莊子以超脫形骸冺絕知巧不以生人一身功名為累為解脫盖指虛無自然為大道之鄉為逍遙之境如下云無何有之鄉廣漠之野等語是也意謂唯有真人能遊於此廣大自在之塲者即下所謂大宗師即其人也世人不得如此逍遙者只被一箇我字拘礙故凡有所作只為自己一身上求功求名自古及今舉世之人無不被此三件事苦了一生何曾有一息之快活哉獨有大聖人忘了此三件事故得無窮廣大自在逍遙快活可悲世人迷執拘拘只在我一身上做事以所見者小不但不知大道之妙即言之而亦不信如文中小知不及大知等語皆其意也故此篇立意以至人無己聖人無功神人無名為骨子立定主意只說到後方才指出此是他文章變化鼓舞處學者若識得立言本意則一書之旨了然矣。
北冥(北海乃玄冥處也)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莊子立言自云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巵言日出和以天倪一書之言不出三種若此鯤鵬皆寓言也以托物寓意以明道如所云譬喻是也此逍遙主意只是形容大而化之之謂聖惟聖人乃得逍遙故撰出鯤鵬以喻大而化之之意耳北冥即北海以曠遠非世人所見之地以喻玄冥大道海中之鯤以喻大道體中養成大聖之胚胎喻如大鯤非北海之大不能養也鯤化鵬正喻大而化之之謂聖也然鯤雖大乃塊然一物耳誰知其大必若化而為鵬乃見其大耳鵬翼若垂天之雲則比鯤在海中之大可知矣怒而飛者言鵬之大不易舉也必奮全體之力乃可飛騰以喻聖人雖具全體向沉於淵深靜密之中難發其用必須奮全體道力乃可捨靜而趨動故若鵬之必怒而後可飛也聖人一出則覆翼群生故喻鳥翼若垂天之雲此則非鯤可比也海運謂海氣運動以喻聖人乘大氣運以出世間非等閒也將徙徙者遷也南冥猶南明謂陽明之方乃人君南面之喻謂聖人應運出世則為聖帝明王即可南面以臨蒞天下也後之大宗師即此之聖人應帝王即徙南冥之意也所謂言有宗事有君者正此意也。
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搏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莊子意謂鯤鵬變化之說大似不經恐人不信故引此以作證據謂我此說非是漫談乃我得之於齊諧中也問曰齊諧是何等書曰乃志怪之書所記怪異之事者也故諧之有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言翼擊海水振蕩三千里則其大可知扶搖大風也以翼搏大風以飛而上者一舉而九萬里之遠則其大益可知已六月周六月即夏之四月謂盛陽開發風始大而有力乃能鼓其翼息即風也意謂天地之風若人身中之氣息此筆端鼓舞處以此証之則言可信也。
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耶其遠而無所至極耶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
此言大而又大之意也野馬澤中陽?不實之物塵埃日光射隙以照空中之遊塵生物以息相吹言世之禽鳥蟲物以息相吹謂氣息之微也蒼蒼者非天之正色乃太虛寥遠目力不及之地也意謂鵬鳥之大可謂大矣然在太虛寥廓之上而下視之一似野馬塵埃而已眇乎小哉即扶搖之大風以鼓之亦若生物之以息相吹相噓而已何有於大哉故曰其視下也亦若此已矣意謂聖人之大雖大亦落有形尚有體段而虛無大道無形不可以名狀又何有於此哉此即以聖人之所以逍遙者以道不以形也。
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坳堂(凹處也)之上則芥為之舟(謂芥子大舟也)置杯焉則膠(膠粘着也謂坳堂之上不過杯水止可以芥子大舟則浮若以杯為舟則膠粘不動矣)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謂鵬能一飛九萬里者則是風在下而鵬在上鼓之負之乃可遠舉若風小則無力不能舉矣)而後乃今培風背負青天(大風在下大鵬培在風上使得背負青天乃不墮落)而莫之天閼者(天中道而折也閼壅滯而不行也言得此大風培送大鵬一舉九萬里遠直至南溟而不中路夭折壅滯也)而後乃今將圖南(言必有此大風然後方敢遠謀圖南之舉風小則不敢輕舉也)。
此一節總結上鯤鵬變化圖南之意以暗喻大聖必深畜厚養而可致用也意謂北海之水不厚則不能養大鯤及鯤化為鵬雖欲遠舉非大風培負鼓送必不能遠至南冥以喻非大道之淵深廣大不能涵養大聖之胚胎縱養成大體若不變化亦不能致大用縱有大聖之作用若不乘世道交興之大運亦不能應運出興以成廣大光明之事業是必深畜厚養待時而動方?大聖之體用故就在水上風上以形容其厚積然水積本意說在鯤上今不說養魚則變其文曰負舟乃是文之變化處使人捉摸不住若說在鯤上則板拙不堪矣意笑世人輕薄淺陋口耳之學又無積德深厚何敢言其功名事業也。
蜩(小寒蟬也)與鷽鳩(學飛之小鳩也)笑之曰我决起(盡力而飛也)而飛搶(撞也)榆枋時則不至而控(投也)於地而已矣奚(何也)以九萬里而南為適(徃也)莽蒼(一望之地也)者三飡而反腹猶果(實也謂尚飽也)然適百里者宿春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
此喻小知不及大知謂世俗小見之人不知聖人之大猶二蟲之飛搶榆枋則已極矣故笑大鵬要九萬里何為哉此喻世人小知取足一身口體而已又何用聖人之大道為哉莊子因言世人小見不知聖人者以其志不遠大故所畜不深厚各隨其量而已故如徃一望之地則不必畜糧一飯而往返尚飽此喻小人以目前而自足也適百里者其志少遠故隔宿舂糧若往千里則三月聚糧以其志漸遠所養漸厚比二蟲者生長榆枋本無所知亦無遠舉之志宜乎其笑大鵬之飛也舉世小知之人盖若此。
小知不及大知(以上二蟲以喻小知之人)小年不及大年(此以小年大年又比小知大知也)奚以知其然耶朝菌(糞壤之菌朝生夕枯)不知晦朔(一月也)蟪蛄(夏蟲也)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神龜也)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有壽之人)乃今以久(壽也)特(獨也)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此因二蟲之不知大鵬以喻小知之人不知聖人之廣大以各盡其量無怪其然也如朝菌蟪蛄豈知有冥靈大椿之壽哉且世人只說彭祖八百歲古今獨有一人而眾人希比其壽以彭祖較大椿則又可悲矣世人小知如是而已。
湯之問?(湯之賢相也)也是已(言小知不及大知即湯之問?便是此事也)窮髮(不毛之地也)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要顯北冥南冥都是海故此着天池字)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脩(長也)者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雲搏扶搖羊角(旋風也)而上者九萬里絕雲氣(雲在半空而鵬飛負天故云絕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適南冥也斥鷃(斥澤名鷃澤中之小鳥也)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七尺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辨也。
前引齊諧以証鯤鵬之事此復引湯之問?以証小知大知之事言上說小知不及大知之說即湯之曾問於?者便是此事然且即舉鯤鵬不但證其魚鳥之大抑且証明小大之辨故一引而兩証之其事同而意別也故下文即明小大之不同。
故夫(故夫者承上義而言也)知效一官行比(用也)一鄉德(才也)合一君而徵(所信也)一國者其自視亦若此矣(亦若斥鷃之自足也)而宋榮子猶然笑之(宋榮子宋之賢人也笑謂彼四等人汲汲然以才智以所一己之浮名者)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沮喪氣失色也)定乎內外之分辨乎榮辱之竟斯已矣(言宋榮子所以笑彼汲汲於浮名者其自處以能忘名故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此但定其內之實德在己外之毀譽由人故不以毀譽少動其心以知榮辱與己無預如此而已矣)彼其於世未數數然也(言宋榮子所以能忘毀譽者但不汲汲以求世上之虛名耳)雖然猶有未樹也(言未有樹立也以但能忘名未忘我)夫列子御風而行冷然(輕舉貌)善也旬有五日而後返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列子雖能忘禍福未能忘死生以形骸未脫故不能與造物遊於無窮故待風而舉亦不過旬五日而即返非長往也)若夫乘天地之正(正天地之本也如各正性命之正)而御六氣之辨(乘天地則宇宙在手六氣者陰陽風雨晦明乃造化之氣也御六氣則造化生乎身是乘大道而遊者也)以遊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彼聖人乘大道而遊與造化混而為一又何有待於外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至人神人聖人只是一箇聖人不必作三樣看此說能逍遙之聖人也以聖人忘形絕待超然生死而出於萬化之上廣大自在以道自樂不為物累故獨得逍遙非世之小知之人可知也)。
莊子立言本意謂古今世人無一得逍遙者但被一箇血肉之軀為我所累故汲汲求功求名苦了一生曾無一息之快活且只執著形骸此外更無別事何曾知有大道哉唯大而化之之聖人忘我忘功忘名超脫生死而遊大道之鄉故得廣大逍遙自在快樂無窮此豈世之拘拘小知可能知哉正若蜩鳩斥鷃之笑鯤鵬也主意只是說聖人境界不同非小知能知故撰出鯤鵬變化之事驚駭世人之耳目其實皆寓言以驚俗耳初起且說別事直到此方拈出本意以故曰一句結了此乃文章機軸之妙非大胷襟無此氣槩學者必有所養方乃知其妙耳。
此上乃寓言下乃指出忘己忘功忘名之聖人以為証據。
堯讓天下於許由(堯以治天下為己功今讓與許由乃見忘己忘功之實)曰日月出矣而爝火(堯自喻爝火以許由比日月)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爝火之光難比日月)時雨降矣(以比許由)而猶浸灌(浸灌勞力而功小以自比也)其於澤(潤也)也不亦勞乎(此自見其功不足居也)夫子立而天下治(言許由立地之間天下自治)而我猶尸(主也)之吾自視缺然(言有許由如此之聖人返隱而不出而我自愧如此猶居人君之位今乃自知缺然也)請致天下(然堯雖能讓天下則能忘己忘功尚未忘讓之之名如宋榮子之笑世也)許由曰子治天下(今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天下既治則己又何求人哉)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言天下已治乃堯之功也今讓與我是我無功而虛受人君之名也我豈為名之人乎)名者實之賔也吾將為賔乎(名自實有今我無實而有名是我全無實德而專尚名而處賔吾豈處賔不務實之人乎)鷦鷯(小鳥也)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此許由雖能忘名而未能忘己如鷦鷯之一枝偃鼠之滿腹皆取足一己之意正似列子御風而未能忘形若姑射神人則無不忘矣)歸(句此斥堯速歸也)休乎(句此止堯再不必來也)君(句此一字冷語意謂你只見得人君尊大也)予無所用天下為(言我要天下作何用也)庖人雖不治庖尸祝(巫祝之人不離尊俎)不越尊俎而代之矣(此二句乃許由掉臂語謂堯不治天下如庖人不治庖只該尋要天下的人不可尋尸祝我非其人豈棄我之所守而往代之耶)。
因前文以宋榮子一節有三等人以名忘己忘功忘名之人此一節即以堯讓天下雖能忘功而未忘讓之之名許由不受天下雖能忘名而取自足於己是未能忘己必若向下姑射之神人乃大而化之之神人兼忘之大聖以發明逍遙之實証也。
肩吾問於連叔曰吾聞言於接輿大而無當(言大無實)往而不返(言只任語去而不反求果否也)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無極也大有逕庭(二字皆去聲謂過當也)不近人情焉(肩吾信不及處信是小知小見也)連叔曰其言謂何哉(問所說何事也)曰藐(極遠也)姑射(山名)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言肢體清榮也)淖約(美好也)若處子(謂顏色美好如室中女也)不食五穀吸風飲露(言以風露為食也)乘雲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言己超脫人世乘雲御龍而遨遊於六合之間也)其神凝(定也)使物不疵癘(言所至則能福民也)而年穀熟(言所經則和氣風雨及時也)吾以是狂(誑也)而不信也(我謂絕無此等人定是誑語故不信也)連叔曰然(然其不信處)瞽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鍾皷之音豈惟(不但也)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言肩吾之智若聾瞽無所知見故不信此說耳)是其言也(此聾瞽之言)猶時(是也)女也(聾盲之言即是女也)之人也之德也(此神人之妙用)將磅礴萬物(與萬物混而為一也)以為一世蘄乎亂(治也言此等人與造物同遊無心於出世則為一世之福而求乎以治)孰弊弊(汲汲勞悴心之貌)焉以天下為事(言此人豈肯汲汲勞心以治天下為事哉)之人也(言此人)物莫之傷(言已脫形骸無我與物對故物莫能傷即老子云以其無死地焉)大浸(大水也)稽天(稽至也言滔天之水)而不溺大旱金石流(流金爍石言熱之極也)土山焦而不熱(不溺不熱乃不能傷處)是(言此人)其塵垢(猶土苴也)粃糠(乃穀之麄皮非精實也)將猶陶鑄堯舜者也(言此人之德即土苴粃糠最麄者尚能做出堯舜之事業況其精神乎)孰肻以物為事(言此神人之德如此誰肻弊弊以物為事)。
此一節釋上乘天地御六氣之至人神人聖人之德如此即下所稱大宗師者若此等人迫而應世必為聖帝明王無心御世無為而化其土苴緒餘以為天下國家决不肻似堯舜弊弊焉以治天下為事極言其無為而化世者必是此等人物也。
宋人資(貨賣也)章甫而適諸越(宋人以章甫為貴重故往資之)越人斷髮文身無所用之(宋人自以章甫為貴而不知越人為無用也此喻堯以天下為貴特讓許由而不知由無用天下為大似越人斷髮文身以章甫為無用也)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內之政往見四子(即齧缺披衣王倪之類)藐姑射之山汾水(堯之都也)之陽窅然(茫然自失之貌)喪其天下焉。
此一節釋上堯讓天下與許由許由不受意謂由雖不受堯之天下却不能使堯忘其天下且不能忘讓之之名以由未忘一己故也今一見神人則使堯頓喪天下此足見神人御世無為之大用一書立言之意盡在此一語不但為逍遙之結文而已也莊子文章觀者似乎縱橫洸洋自恣而其中屬意精密嚴整之不可當即逍遙一篇精意入神之如此逍遙之意已結所謂寓言重言而後文乃巵言也大似詼諧戲劇之意以發自己心事謂人以莊子所言大而無用但人不善用不知無用之用為大用故假惠子以發之。
惠子謂莊子曰魏王遺(餽也)我大瓠之種(惠子魏人故言魏王)我樹之成而實五石(瓠之子有五石之多言其大如此)以盛水漿其堅(重也)不能自舉(言一人舉不動)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言廓落之大沒處安頓)無所容非不呺然(大貌)大也吾為其無用而掊之(言擊碎之也)莊子曰夫子固拙於用大矣(言惠子不能善用其大也)宋人有善為不龜(音均言寒凍手背皮皺裂如龜背之故也)手之藥者(言能治使手不皺裂之藥者)世世以洴澼(漂洗也)絖(舊綿絮也)為事(言因有不裂手之藥故世世以此為業)客聞之請買其方百金(客聞其方妙故重價買之)聚族而謀之曰我世世為洴澼絖不過數金(所獲之利薄)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言雖一旦而得厚利且不損己)請與之(不知客所用大也)客得之以說(去聲)吳王越有難吳王使之將(使得方之人以為將)冬與越水戰大敗越人(言吳有此藥故士卒能兵越無之故敗也)裂地(剖土以封)而封之(言以此藥致封矦也)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為洴澼絖則所用之異也(莊子以此喻惠子不善用其無用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思其可用處)以為大樽(以瓠為度水之樽如今之漁舟小兒背瓠可知也)而浮於江湖(此以所用之大也)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蓬之心(蓬有心而不通此嘲惠子一竅不通正巵言也)也夫。
此一節莊子以自創逍遙神人之說以明無用之大用盖亦有自寓己意言世無所知也惠子乃莊子生平相契之友故托嘲調以見己意盖亦言其雖有聖人必須舉世有見知者而後乃得見用於當世也言雖戲劇而心良苦矣此等文要得其趣則不可以正解別是一種風味所謂詩有別趣也後諸篇中似此寓意者多學者不可不知也前雖說不善用其大尚未說無用之用故下文以大樹發之。
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樹人謂之樗(樗散無用之木)其大本(樹大身也)擁腫而不中繩墨(言不材之甚)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言不可裁取也)立之塗(喻當要路)匠石(喻當世執政之人)不顧(喻不為世所采錄也)今子之言大而無用(言雖大而無實用)眾所同去(言為眾人所共棄也)也莊子曰子獨不見狸狌乎(莊子因惠子說大而無用遂將狐狸野貓之小巧以比惠子并世用小知者皆不得其死)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以比小知之人卑身謟求以取功利俟其機會如狸狌之伏身以候遨者)東西跳梁不避高下(以踰世人無知但知求利恣肆妄行不避利害)中於機辟(此機辟以取狸狌者)死於罔罟(以罔罟羅取狸狌因不避高下故墮死於機罔之中以喻世人之恃知求利名者亦若此而已)今夫斄牛(南方山中有此大牛)其大若垂天之雲(斄牛雖大未必如此乃巵言也)此能為大矣不能執鼠(言斄牛之大縱若垂天之雲能如此大亦不能執鼠言其至大不能就其屑小也)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言既有此大樹不必患其無用任他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此莊子自喻也然雖大而無用但你世人亦不必用但任放之於無用之地有何不可)廣莫之野(此句與無何有皆喻大道之鄉也)彷徨(遊衍自得也)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言至人無用而任與道遊則行住坐臥樂有餘地又何患焉)不夭斤斧(大樹本已不材而又樹之無人之境斧斤不傷以喻聖人無求於世故不為世所傷害也)物無害者(以無用且不置人前何害之有哉)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此篇托惠子以嘲莊子之無用莊子因嘲惠子以小知求名求利之為害似狸狌之不免死於罔罟若至人無求於世固雖無用足以道自樂得以終其天年豈不為全生養道之大用是則無用又何困苦哉此雖巵言足見莊子心事自得之如此豈世之小知之人能知耶。
莊子內篇註卷之一
音釋
鷽
(胡覺切音學小鳩也)。
淖
(叶尺約切音綽柔弱之貌)。
洴澼
(上旁經切音瓶下匹歴切音霹漂絮聲也)。
絖
(苦謗切音曠絮也)。
?
(音離野牛也)。
乾隆藏第 153 冊 No. 1636 莊子內篇註
莊子內篇註卷之二 素八
明匡廬逸叟憨山釋德清註
齊物論
物論者乃古今人物眾口之辯論也盖言世無真知大覺之大聖而諸子各以小知小見為自是都是自執一己之我見故各以己得為必是既一人以己為是則天下人人皆非竟無一人之真是者大者則從儒墨兩家相是非下則諸子眾口各以己是而互相非則終竟無一人可正齊之者故物論之難齊也久矣皆不自明之過也今莊子意若齊物之論須是大覺真人出世忘我忘人以真知真悟了無人我之分相忘於大道如此則物論不必要齊而是非自冺了無人我是非之相此齊物之大旨也篇中立言以忘我為第一若不執我見我是必須了悟自己本有之真宰脫却肉質之假我則自然渾融於大道之鄉此乃齊物之功夫必至大而化之則物我兩忘如夢蝶之喻乃齊物之實證也篇中以三籟?端者盖籟者猶言機也地籟萬籟齊鳴乃一氣之機殊音眾響而了無是非人籟比竹雖是人為曲屈而無機心故不必說若天籟乃人人說話本出於天機之妙但人多了一我見而以機心為主宰故不比地籟之風吹以此故有是非之相排若是忘機之言則無可不可何有彼此之是非哉此立言之本旨也老子云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如守中此齊物分明是其注疏以此觀之則思過半矣。
南郭子綦(子綦乃有道之士隱居南郭)隱几而坐(端居而坐忽然忘身如顏子之心齊此便是齊物論之第一工夫)仰天而噓(因忘身而自笑也)㗳焉(解體貌言不見有身也)似喪其耦(此言色身乃真君之耦耳今忽焉忘身故言似喪其耦)顏成子游(子綦之弟子)立侍乎前曰何居乎(言先生何所安心乃如此乎)形固可使如槁木(子綦既已忘形則身同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形忘而機自息故心若死灰子游言形與心固可如槁木死灰乎)今之隱几者非昔之隱几也(言昔見隱几尚有生機今則如槁木死灰比昔大不相侔矣)子綦曰偃(子游名)不亦善乎而問之也(言問之甚不善也)今者吾喪我(吾自指真我喪我謂喪忘其血肉之軀也)女知之乎(言女豈知吾喪我之意乎)。
此齊物以喪我發端要顯世人是非都是我見要齊物論必以亡我為第一義也故逍遙之聖人必先忘己而次忘功忘名此其立言之旨也。
女聞人籟(乃簫管之吹而有聲者)而未聞地籟(即下文長風一鼓萬竅怒號)女聞地籟而未聞天籟夫(即眾人之言論乃天機之自?)。
將要齊物論而以三籟?端者要人悟自己言之所出乃天機所?果能忘機無心之言如風吹竅號又何是非之有哉明此三籟之設則大意可知。
子游曰敢問其方(問三籟之所以)子綦曰(先說地籟)夫大塊(天地也)噫(愛去聲)氣其名為風(言大風乃天地之噫氣如逍遙六月之風為息此摶弄造化之意)是(指風)惟無作(起也)作則萬竅怒號(言大風一起則萬竅怒號)而(汝也)獨不聞之翏翏乎(翏翏長風初起之聲也)山林之畏佳(搖動也)大木百圍之竅穴(言深山大木有百圍者則全身是竅穴)似鼻(此下言穴之狀有似人鼻之兩孔者)似口(似人之口橫生者)似耳(似人之耳斜垂者)似枅(有方孔之似枅者)似圈(有圓孔之似圈者)似臼(有孔內小外大似舂臼者)似洼者(有長孔似有水之洼者)似污者(似淺孔似水之污者上言竅之形下言聲)激者(故有聲如水之激石者)謞(音孝)者(有似響箭之聲而謞者)叱者(如人叱牛之聲者)吸者(如人吸氣而聲細若[(冰-水+〡)*ㄆ]者)呌者(有聲似人高呌者)譹(音豪)者(有低聲若譹者)宎者(如犬之細聲而留者)咬者(若犬吠之聲者已上竅之聲也)前者(前陣風也)唱于(聲輕而緩)而隨者唱喁(後陣而聲重)冷風(零風)則小和(風一吹而眾竅有聲如和)飄風(大風)則大和厲(猛也)風濟(止也)則眾竅為虛(謂眾竅之聲因風鼓?大風一止則眾竅寂然言聲本無也)而(汝也)獨不見之調調之刁刁乎(調調刁刁乃草木搖動之餘也意謂風雖止而草木尚搖動而不止此暗喻世人是非之言論而唱者已亡而人人以緒論各執為是非者)。
此長風眾竅只是箇譬喻謂從大道順造物而散於眾人如長風之鼓萬竅人各稟形器之不同故知見之不一而各?論之不齊如眾竅受風之大小淺深故聲有高低大小長短之不一此眾論之所一定之不齊也故古之人唱於前者小而和於後者必盛大各隨所唱而和之猶人各稟師承之不一也前已唱者已死而後之和者猶追論之不已若風止而草木猶然搖動之不已也然天風一氣本乎自然元無機心存於其間則為無心之言聖人之所說者是也爭柰人人各執己見言出於機心不是無心故有是非故下文云夫言非吹也以明物論之不齊全出於機心我見而不自明白之過此立言之樞紐也知此可觀齊物矣。
子游曰地籟則眾竅是己人籟則比竹是己(言已知地籟則是比竹無疑故不必更說)敢問天籟子綦曰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言天籟者乃人人?言之天機也吹萬不同者意謂大道本無形聲托造物一氣散而為萬靈人各得之而為真宰者如長風一氣而吹萬竅也以人各以所稟形器之不一故各各知見之不同亦如眾竅之聲不一故曰吹萬不同使其自已者謂人人迷其真宰之一體但認血肉之軀為己身以一偏之見為己是故曰使其自己謂從自己而?也此物論不齊之病根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耶(此一言直指齊物之功夫直造忘言之境也咸者皆也取猶言看取乃返觀內照之意也怒者鼓其?言之氣乘氣而後方有言也誰者要看此言畢竟從誰而?也但知言從己?而不知有真宰主之若不悟真宰則其言皆是我見非載道之言由此是非之生終竟而不悟也要人識取真宰也)。
齊物之意最先以忘我為本指今方說天籟即要人返觀言語音聲之所自?畢竟是誰為主宰若悟此真宰則外離人我言本無言又何是非堅執之有哉此齊物論之下手工夫直㨗示人處只在自取怒者其誰一語此便是禪門叅究之功夫必如此看破方得此老之真實學問處殆不可以文字解之則全不得其指歸矣下文大知閒閒將此眾竅音聲作譬喻文雖不倫而意實然也。
大知閑閑小知間間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大知謂仁義綱常為知者閑乃闌檻所以防物不踰越者也小知間間謂法度凖繩斤斤一毫不假借者與夫工啇計利之人皆此類也大言炎炎謂綱常之說氣?熏人使不敢犯也詹詹謂分別利害精密不漏也此天地間人所有之知唯此兩等而已此皆小知乃世俗之知耳故所言者非是天然特出於機耳故次明之)其?也魂交其覺也形開(此?覺開合盖言其機也謂?時其塊交合其機閉而不?覺時形開其機?於見聞知覺故與境相接)與接為搆日以心鬬(接謂心與境接心境內外交搆?生種種好惡取捨不能暫止則境與心交相鬬搆無一念之停也)縵者(此下形容心境交搆之心機也縵謂軟緩乃柔奸之人也)窖者(窖謂如掘地為穽以䧟人乃陰險之人也)密者(密謂心機綿密不易露也)小恐惴惴(惴惴恐懼貌謂假作小心狀有所畏乃小人也)大恐縵縵(縵縵謂寬鬆之狀乃大奸之人縱有大恐而佯為不采示不懼也)其?若機括其司是非之謂也(機乃弩之?括乃箭之括謂拿定傷人之機括其司是非乃主刁訟之人也)其留如詛盟其守勝之謂也(詛盟心藏其事不肯吐露如有呪誓者乃執己是不肯輸與人也故曰守勝)其殺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此小知之人日與心鬬而機心如此之不同總之自伐真性天理日消如秋冬之殺氣絕無生機可望也)其溺之所為之不可使復之也(言此等機心之人沉溺於所為以為是不可使復其真性也)其厭也如緘以言其老洫也(厭即厭足飽滿之意言此等人機心厭滿于中至老愈深所謂老奸之人也)近死之心莫使復陽也(言一生用心如此至死不能復使其本明也)。
此一節形容舉世古今之人未明大道未得無心故矜其小知以為是故其所言若仁義若是非凡所出言皆機心所?人人執之至死而不悟言其人之形器雖似眾竅之不一其音聲亦似眾響之不同但彼地籟無心而人言有心故後文云言非吹也因此各封己見故有是非物論之不齊者此也所謂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中峰云三界塵勞如海闊無古無今閙聒聒謂是故也此下形容其情狀。
喜怒哀樂慮(思慮也)歎(嗟嘆也)變(變態不常也)慹(憂疑不動也)姚(災祥也)佚(縱散也)啟(開心也)態(裝模樣作態度也)樂出虛(言其人雖不同其情狀雖不一其實自亦不知其所發如樂之出於虛即老子云虛而不屈動而愈出之意也)蒸成菌(言此等情狀皆非清淨心中所出乃?於穢濁之氣如菌之生于糞壤故其言之不足采也)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言其此等之人穢濁心機?形諸夢覺接其境日夜與心為?相代而不已其實不自知其萌動處不知誰為之主也)已乎已乎(猶言且住且住我知之矣)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前云怒者其誰耶今言人之機心所?不知所萌今要人人識取自己主人公故云旦暮得此所由以生將一此字暗點出箇真宰乃有生之主旦暮者即死生晝夜之道也得此以生要人悟此耳)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彼即上此字指真宰也謂非彼真宰則不能有我之形若非我之假形而彼真宰亦無所托)取是亦近矣(前云咸其自取怒者其誰今云取是是即上此彼二字意指真宰也謂人能識取此真宰亦近道矣)而不知其所為使(謂真宰乃天機之主其體自然而不知其所為使之者)若有真宰(到此方拈出真宰二字要人悟此則為真知矣)而特(但也)不得其朕(朕兆也言真宰在人身中本來無形故求之而不得其朕兆也)可行(言日用云為無非真宰為之用)已信(言信有真實之體可信)而不見其形(但求之而不見其形容耳此即老子云杳杳冥冥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之意)有情(實也)而無形(謂有真實之體但無形狀耳)。
前云知之不同此一節言各人情狀之不一而人但任私情之所?而不知有天真之性為之主宰因迷此真宰故任情逐物而不知返本故人之可哀者此耳前云咸其自取怒者其誰到此却?露出真宰要人悟此則有真知乃不墮是非窠臼耳。
上言真宰雖是無形今為有形之主若要悟得須將此形骸件件看破超脫有形乃見無形之妙故下文?之。
百骸(骸骨也人有三百六十骨節總而言之曰百骸)九竅(耳目口鼻有七通前後有九)六藏(藏者心藏神肝藏魂脾藏意肺藏魄腎藏志通命門為六舉一身之形盡此數件而已)賅而存焉吾誰與為親(賅猶該也言該盡一身若俱存之而為我不知此中那一件是我最親者若以一件為親則餘者皆不屬我矣若件件都親則有多我畢竟其中誰為我者此即佛說小乘析色明空觀法又即圓覺經云四大各離今者妄身當在何處此破我執之第一觀也)汝皆恱之乎其有私焉(言汝身中件件皆恱則有私焉者則有多我矣)如是皆有為臣妾乎(言如是件件皆我若無真君主之者此時臣妾但供使令耳非其主也)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也(若件件但供使令若臣妾者然臣妾不能相治誰為管攝耶)其遞相為君臣乎(若遞相為君臣則無一定之主矣)其有真君存焉(若件件無主乃假我耳其必有真君存焉既有真君在我而人何不自求之耶)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言此真君本來不屬形骸天然具足人若求之而得其實體在真君亦無有增益即求之而不得而真若亦無所損即所謂不增不減迷之不减悟之不增乃本然之性真者此語甚正有似內教之說但彼認有箇真宰即佛所說識神是也)。
莊子心胷廣大故其為文真似長風鼓竅不知所自立言之間舉意搆思即包括始終但言不頓彰且又筆端鼓舞故觀者茫然不知其脉絡耳如此篇初說天籟即云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耶則己立定脚跟要人自看識取真宰只是一言難盡故前面大知閑閑已來皆是?揮吹萬不同只到旦暮得此已下方解說咸其自取怒者其誰方拈出箇真宰示人今此一節乃說破形骸是假我要人撇脫形骸方見真宰即是篇首喪我之實也。
向下只說世人迷真逐妄乃可哀之大者盖悲愍之意也。
一受其成形(言真君本來無形自一受軀殼以成形)不亡以待盡(則不暫亡只待此形隨化而盡)與物相刃相靡其行盡如馳而莫知能止不亦悲乎(言真君為我有形之主而不知所養使之與接為搆日與心鬬以為血肉之軀故被外物相傷如刃之披靡往而不返可不悲乎)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言馳於物欲終身役役勞苦而竟不見其成功不知竟為何事)苶然(疲貌)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耶(言為名利勞形終身役役以至苶然疲?而竟莫知所歸宿人生之迷如此可不哀耶)人謂之不死奚益(世人如此昏迷之至其形雖存人謂不死有何益哉)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之大哀乎(言其妄情馳逐而不休而形骸與之俱化而心亦與之俱溺而不悟如此可不謂之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無知貌)乎(言人生固如此之無知乎)其我獨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言唯我獨芒然無知耶而世人亦有不芒者乎此莊子鼓舞激切之語也)。
此一節言真君一迷於形骸之中而為物欲之所傷火馳不返勞役而不知止終身不悟可不謂之大哀者耶由其迷之也深顛倒於是非而不覺也故下文方露出是非二字。
夫隨其成心(現成本有之真心也)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言人人具有此心人皆可自求而師之也)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此句謂何必聖人有之盖知代者乃聖人知形骸為假借故忘形而自取於心者也)愚者與有焉(雖愚者亦與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言人未悟本有之真心而便自立是非之說)是以今日適越而昔至也(言其實未至以為至以此是非者是自欺也)是以無有為有(所謂未得為得強不知以為知也)無有為有(言此自欺之人)雖有神禹且不能知(言神禹雖聖其知雖廣亦直知其所至之處若此等人以無為有又何能知之)吾獨且柰何哉(神禹且不能知吾獨且柰何哉甚言此輩難與言大道也)。
此一節言是非之端起於自欺之人強不知以為知且執己見為必是故一切皆非盖未悟本有之真知而執妄知為是此等之人雖聖人亦無柰之何哉可惜現成真心昧之而不悟惜之甚矣由不悟真心故執己見為是則以人為非此是非之病根也。
下文方發明齊物論之主意。
夫言非吹也(前但敷演世人不悟真宰但執我見以未隨其本有之真心但執妄見所以各各知見不同到此方入物論謂世人之言乃機心所?非若風之吹竅也)言者有言(故所言者非任真宰乃有機心之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以任一己偏見之言故其所言者特未定其果是果非也)其有言耶其未嘗有言耶(此要人返觀本來有此言耶未嘗有此言耶即此一語便令人自知而齊物論之功夫略示於此矣)其以為異於鷇音(鷇音者乃鳥在殼將出啐啐之聲謂是天機之音全出無心而人之有心之言與鷇音不同要人自看取)亦有辯乎亦無辯乎(辯謂彼此諍辯也謂人返看語言如鷇音時此則有辯論乎無辯論乎要人?言當下自返觀也)。
此一節將明物論之不齊先指出言語音聲本無是非若任天機所?則了無是非之辯然絕言處乃齊物之旨已揭示於此欲人就此做工夫看破天機則是非自冺矣從夫言非吹也起直至後文成虧章末此之謂以明止為一大章計七百四十餘言節節生意最難一貫必細心深觀乃悟其玅。
向下方的指出是非之人乃迷真執妄之流也。
道惡乎隱(隱謂晦而不明也)而有真偽(謂大道本無真偽先設問道為何不明而有真偽耶)言惡乎隱而有是非(謂真人之言本無是非設問為何真言隱而有是非耶)道惡乎往而不存(言道若無真偽則了無取捨何往而不存耶)言惡乎存而不可(若言出於自然一任天機則有何所說而不可但為道隱而言亦偽言偽而是非因之而生也)道隱於小成(言道本不隱但隱於小知之人所成者小故大道不彰耳)言隱於榮華(榮華謂虛華不實之言也以言不載道故但涉浮華故至言隱矣)故有儒墨之是非(到此方指出是非之人盖端為儒墨而?以儒厚葬墨子薄親故互相是非當時莊子與孟子同時以孟子闢楊墨曰予豈好辯哉故有是非之辯故以儒墨並之)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言儒以厚葬為是乃墨子之所非者故曰是其所非墨以薄親為是而儒非之故曰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言儒墨二家互相是非皆未明大道但各執我見耳未必為真是也苟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莫若明乎大道則了無是非之辯矣)。
此一節方指出是非之端起自儒墨當時雖有處士橫議而儒墨為先唱意謂楊墨固失仁義矣而儒亦未明大道也故兩家皆無一定之真是故以此為?論之張本盖言辯是非濫觴於儒墨傍及諸子後單結指於惠子皆不明之人乃喪道者也。
下先明本無是非而人不自知故妄執己見起是非耳。
物無非彼(言若天地間一人執我則盡天下之人皆彼也故曰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言若一人執己為是則人人皆執己為是則天下無不是矣故曰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言若但見彼之非則不見自己之非矣)自知則知之(言若自知其非則知天下無不是矣故曰自知則知之)故曰彼出於是(言彼之非盖出於我之是)是亦因彼(言我之是亦因彼之非由人不自知故但執己是所以不能冺是非也)。
此一節言人苦於不自知故以己是為必當若彼此互相易地而觀則物我兩忘是非自冺乃見本來無是非也。
下文?明是非本無特因對待而有。
彼(彼非)是(我是)方生之說也(方謂比方對待之意也言是非本無盖因人我對待而有也)雖然(下一轉以明對待無有了期)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言對待是非比之生死一般生而死死而生生死循環無有了期若將死字作滅字看亦妙)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是者為可不是為不可以此終無兩可之時)因是因非因非因是(言此是因彼非彼是因此非皆不自知自明之過也)是以聖人不由而照之於天亦因是也(言聖人不由世人之是非而獨照明於天然之大道故是為真是故曰亦因是也此言聖人之因是乃照破之真是不似世人以固執我見為是而妄以人為非也此即老子之人法天)。
此一節言世人之是非乃迷執之妄見故彼此是非而不休唯聖人不隨眾人之見乃真知獨照於天然大道了然明見其真是故曰亦因是也此是則與眾天淵故以亦字揀之前云與其儒墨互相是非莫若以明明即照破之義故此以聖人照之於天以實以明之明此為齊物之工夫謂照破即無對待故下文?揮絕待之意而結歸於莫若以明。
是亦彼也彼亦是也(此承上聖人照破工夫則悟我之是即彼之非彼之非亦即我之是如此互觀則何是非之有)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如此互觀則是非兩忘)果且有彼(彼非)是(我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若是非兩合於大道果然有是非哉果然無是非乎哉)彼是莫得其耦謂之道樞(言是非兩忘則坦然一際絕諸對待如此彼是莫得其耦耦對待也絕待即道妙之樞紐也)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環則不方中虛則活而能應以譬道之虛無若得此虛無道樞則應變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言是非冺同於大道則是亦是道非亦是道如莊子誹薄堯舜此一於大道也)故曰莫若以明(前云與其儒墨之是非莫若以明說到聖人照破則冺絕是非而與道遊則無往而非大道之所在故此結之故曰莫若以明)。
此一節言聖人照破則了無是非自然合乎大道應變無窮而其妙處皆由一以明耳此欲人悟明乃為真是也則物論不待齊而自齊矣此即老子之天法道。
下以指馬喻本無是非之意。
以指喻指之非指(以我之觸指喻彼之中指為非我之觸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不若以彼中指倒喻我之觸指又非彼之中指矣)以馬喻馬之非馬(馬雙陸之戲馬也馬有黑白之分雖有黑白皆馬也若以彼黑馬喻我之白馬非彼之黑馬)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不若以彼黑馬倒喻我之白馬又非彼之黑馬矣)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若以此易地而觀指馬無二則是非自無由聖人照破大而觀之不但人我一己之是非自絕則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斯則天地一指萬物一馬耳又何有彼此是非之辯哉此盖從莫以明一語?出聖人不由而照於天釋以明之意故此結歸照破工夫真能冺是非萬物齊一欲人於此着眼也)。
此一節?揮聖人照破則冺絕是非天地萬物化而為一。
下文釋為一之所以。
可乎可(謂人以為可則我亦因而可之)不可乎不可(人不可則我亦因而不可之)道行之而成(謂任道而行無有不合於道者成現現成成不必分別也)物謂之而然(然者自是也謂人謂之而然者)惡乎然(謂所以然者何耶)然於然(謂然於自己心中之為然耳)惡乎不然(言人因何而不然耶)不然於不然(謂人所以不然者但彼心中自以為不然耳)物固有所然(言物物實有一定之然譬如藥之參喙用參則喙不然且用喙時用參則不然矣此則物物皆有一定之實然也)物固有所可(物有在此不可而在彼亦有可用者)物無不然物無不可(由此觀之則天下物無有不然亦無有不可者)故為是舉莛(屋梁也)與楹(屋柱也)厲(音頼癩病之惡人也)與西施(美婦人也)恢(大也)恑(詐也)譎(詭也)怪(怪異也)道通為一(言莛楹之長短厲施之美惡恢恑譎怪之變狀以人情視之其實不得其一樣難其無是非若以道眼觀之則了無長短美惡之相一際平等此言非悟大道决不能齊天下之物論也)其分也成也(如截大木以為器在木則為分在器則為成故其分即成也)其成也毀也(然器雖成於木則毀如此豈可執一定為成毀哉)凡物無成與毀復通為一(若就一邊而觀似有成毀若通而觀之則無成無毀故復通為一以此而觀萬物又何是非之有)。
此釋上天地一指萬物一馬之意必以道眼觀之自然絕無是非之相是非絕則道通為一矣。
下文方指歸于道。
惟達者(達道之人)知通為一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惟達道之人知萬物本通為一故不執己是故曰不用既不用己是但寓諸眾人之情庸眾也謂隨眾人之見也)庸也者用也(解庸者用也謂用眾人之好惡為好惡也)用也者通也(由其能用故能通眾人之志也)通也者得也(言能通達於道者無往而不自得苟自得則無是非之執矣)適得而幾矣(言達道之人能適於得則幾近於道矣)因是已(言達者通達於一雖萬變而不失其道此則無往而不是如此因是乃真是也)已而不知其然謂之道(謂至無往而不達則了無是非順物忘懷則不知其所以然謂之道此老子道法自然)。
此一節要忘是非必須達道之聖人知萬物一體故無是無非無適而不可順乎自然此謂之道上面說了許多展演鋪舒直到此方指歸一道字因是己之己字乃極盡之處言聖人極盡只是合乎自然之道如此而已合乎道則自然歸一後文言愚人強勉要一故卒莫能一也。
勞神明為一而不知其同也(謂未違大道強勉以己見要為一而不知其本來大同也)謂之朝三何謂朝三(謂執己見為必是要一眾人之見即如狙之喻也)曰狙公(養猿之人)賦芧(輸芧粒以食猿也)曰朝三而暮四眾狙皆怒(言眾狙執定朝應多而夕應少)曰然則朝四而暮三眾狙皆恱(狙公以本數顛倒之)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亦因是也(三四之名同而實數亦同但狙之所執己見以朝四為必是故不核其實而但喜其名耳此皆不能忘是非者如夷齊之類是也)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鈞(天鈞謂天然均等絕無是非之地也前云照之以天故此結云休止乎天均)是之謂兩行(兩行者謂是者可行而非者亦可行但以道均調則是非無不可者)。
此一節言工夫未到自然之地強勉要一其是非而不悟玄同之妙者似此之人但能因是不能忘非正如夷齊介子之流其行雖高不無憤世疾俗之心又如儒墨各執一端為是乃但能可其可不能可其不可雖然離是非卒不能一是非即其所操未嘗不是元非道外只以各執己見為是乃成顛倒故如狙公之七數名實一般而喜怒為用各別此特勞神明為一者而不知其大同者也須是聖人和同是非休乎天均兩忘而俱行之故能和光同塵混融而不辯則無可不可矣。
下文意謂古之人知到本來無物玄同之境故本無是非自後漸漸不濟矣。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上言不知道者勞神明強一而竟莫能一故此言古之真人有真知之至處至者本來無物之地也故下徵釋)惡乎至(問何以為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不可以復加矣(本來無物已前乃道之極處無以知也)其次以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雖適有形猶知識未鑿似渾沌初分人心純樸然尚未有人我之封之封猶彼此界限也)其次以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其次雖有彼此界限其風尚樸素而未有是非之心去道不遠)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虧也(自是非一彰而大道喪矣)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愛私愛於一己也成前云一受其成形自迷真性成此形骸固執為我故大道虧損多矣)果且有成與虧乎哉果且無成與虧乎哉(苟以大道而觀果且有成虧乎無成虧乎若真見得本無成虧則是非自冺矣)。
此一節言由迷大道則成我形我成而道虧矣前云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直說到此處方透出一箇愛字為我執之本以成其一己之我則所成者小而大道隱矣申明前云道隱於小成之意也。
後文意由所成者小故舉世之人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故以三子?之。
有成與虧故(故字副墨作昔字)昭氏之鼓琴也(由上云愛成而道虧又要顯本無成虧故引三子?之昭文善鼓琴是成一家之業後其子不能鼓琴是虧損了家聲也)無成與虧昭氏之不鼓琴也(意謂當初不勇成鼓琴之名則其子亦未有虧損家聲之說)昭文之鼓琴師曠之枝䇿也(又引師曠作証言師曠最聰明之人却使眼盲不見枝䇿而行此便是有成虧處)惠子之據梧也(惠子與莊子同時為友而惠子有口才善辯論莊子意謂惠子辯論雖成而大道已虧故以二子成虧比之以善辯而不明道即如師曠聰明而眼盲即其子亦不能世其辯論之業故如昭文之鼓琴)三子之知幾乎皆其盛者也故載之末年(言從事以終其身也)惟其好之也以異於彼(言三子之篤好將以異乎人也)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言他人又有好三子之知者而三子自以為至又欲以己之能將明示之於彼謂教他人也)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堅白之昧終(此句意獨指惠子本未明道而強自以為明而又明之於他人故無大成竟以堅白昧之以終其身)而其子又以文之綸終(上句惠子之成虧此言昭文之成虧)終身無成(言惠子以堅白之昧終此終身無成也昭文之子學父之琴亦終身無成若惠子之不辯昭文之不鼓琴又何成虧之有哉言其道之所以虧者正以成者小耳)若是而可謂成乎雖我亦成也(言若惠子之可謂成者莊子言如此則我之不成可謂之成也)若是而不可謂成乎物與我無成也(若是而不可謂成則人與我皆未是成者也)是故滑疑之耀聖人之所圖也(滑疑之耀者乃韜晦和光即老子昏昏悶悶之意謂和光同塵不衒己見之意言光而不耀乃聖人所圖也)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言聖人不以知見誇示於人亦不以己見為必是故不用其是而但寓於庸眾之中前所謂以明者乃是大成者此也)。
此一節結文來意甚遠從夫言非吹也起而下及道惡乎隱而有真偽以道隱於小成言隱於榮華乃至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莫若以明論起一層以至樞始得其環中則結之曰莫若以明為第二層次從指馬喻論起以明道通為一引出惟達者知通為一為是不用而寓諸庸乃點出一道字以作活眼次借狙公名實未虧從一虧上?揮道之所以虧由愛之所以成以此愛之所以成一句又遠結前立義中一受其成形及隨其成心而師之兩成字之意謂若受其成形即愛之所以成故道有所虧此有成有虧也若隨其成心而師之則本無成虧因有成形故有辯論是非之彰盖由此耳是以成形成心二意作骨子也此道隱小成言隱榮華有自來矣皆未悟明大道之過也故先揭示之曰莫若以明次又論道樞則又云故曰莫若以明今論到底結歸成虧指出惠子是第一不明之人故持堅白之辯昧了一生故末後指出滑疑之耀之聖人乃不自是之人故繳歸為是不用而寓諸庸之達者乃結之曰此之謂莫若以明其文?自夫言非吹也起至此約七百餘言方一大結其文與意若草裏蛇但見其動蕩遊衍莫覩其形跡非具正眼者未易窺也至若三子之成虧其昭文乃業之有成虧者師曠乃形之有成虧者惠子則道之有成虧者總結道隱於小成言隱於榮華而末結歸於聖人此聖人即結前云惟達者知通為一為是不用而寓諸庸之義如此深觀乃見此老之文章波瀾血脉之不可捉摸處。
此之謂以明己結了前夫言非吹也以來一章之意到此又從滑疑之聖人上生起立意?論聖人無是無非至下文無適焉因是已二百三十餘言為一章。
今且有言(謂世之立言以辯論者)於此不知其與是類乎(是指上滑疑之聖人乃無是無非者謂今且有人立言為辯者不知與此聖人是相類乎)其與是不類乎(謂與此聖人為不類乎)類與不類相與為類則與彼無以異矣(謂今言辯之人不必說與聖人類與不類但以己見叅合聖人之心妙契玄同則本無聖凡之別故與彼聖人無以異了無是非矣彼字即上是字指聖人也)。
此一節結二聖人欲人自悟而忘其已是也下雖然一轉乃莊子特論本無是非之大同乃?明大道之原也便是他真知諦見處。
雖然請嘗言之(言本無是非雖然如此尚未透徹故請嘗試一論之)有始也者(即老子無名天地之始)有未始有始也者(此言有始亦無謂無始也即老子云同謂之玄)有未始有夫未始有也者(此未始有亦無即老子云玄之又玄眾妙之門此乃單言無形大道之原也)有有也者(有即天地人物老子有名萬物之母也)有無也者(因天地之有乃推無名天地之始此盖就有形以推道本無形也)有未始有無也者(此言天地萬物有形出於無形而大道體中有無不立故云未始有)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上言有無俱無此言俱無亦無逈絕稱謂方是大道之玄同之域故以此稱為虛無妙道)俄而有無矣(言大道體中了無名相一法不立故強稱虛無大道忽然生起有無而不知誰使之也前云若有真宰而不知有所為使直論到此方回頭照顧暗點于此)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言大道體中有無不立即今之有無誰使之為有無耶所謂若有真宰而求不得其朕今果返觀至此有無尚無安有是非之辯哉)今我則已有謂矣(言有無既無了絕名相何有言論之辯耶然我既已於無言之中而有言說矣但我言本無言)而未知吾所謂之其果有謂乎其果無謂乎(言我今既已有言但言其無言耳如前所謂鷇音是也原出於天機了無是非之相世人但觀我無言之言其果有言說乎果無言說乎但悟此無言之言則是非自冺矣)。
已前釋言非吹也盖有機心之言也今莊子既說到忘言玄同之處意謂我今雖已有言乃從真宰而?是無言之言若會我無言之言則忘言而歸一致矣。
下文重釋忘言歸一大小玄同了無是非如此乃真是也。
天下莫大於秋豪之末而泰山為小莫壽乎殤子(襁褓中子)而彭祖為夭(此二句極難理會以上文已論歸大道之原今將以大道而一是非意謂若以有形而觀有形則大小壽夭一定而不可易者今若以大道而觀有形則秋毫雖小而體合太虛而太山有形只太虛中拳石耳故秋毫莫大而太山為小也殤子雖天而與無始同原而彭祖乃無始中一物耳故莫壽於殤子而彭祖為天也若如此以道而觀則小者不小而大者不大天者不天而壽者非壽矣如此則天地同根萬物一體何是非之有哉)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以道觀之萬物一體則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既已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以為一物我兩忘更復何言)既已謂之一矣且得無言乎(既已稱謂為一則言惡乎存而不可哉)一與言為二(謂無形之一今稱謂之為一則是兩一成二矣)二與一為三(今又以言說彼兩一則觀待而為三矣)自此已徃巧曆不能得而况其凡乎(自以言相待而為三則相待無窮縱有巧於曆數者不得終窮矣况其凡乎)故自無適有以至於三而况自有適有乎(言自無才適有則已成三而况自有適有則無極矣)無適焉因是已(無適者謂安心於未始有已前則湛然常一而不遷矣前云眾人因是而有是非聖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故一往論到未始有物已前天地萬物混而為一故不離於道如此為真是所言聖人因是者乃無適為是此正照之於天也此文之照應處)。
此一節明妙契玄同天地同根萬物一體安心於大道不起分別則了無是非此乃真是故結之曰無適焉因是已。
下文又重提起一是字乃是非之根原。
夫道未始有封(本無形相人我界限)言未始有常(常者執定不化之意乃是非之言也任道而言則無可不可了無一定是非之相)為是而有畛也(只因執了一箇是字故有是非分別之辯)請言其畛有左有右有倫有義有分有辯有競有爭此之謂八德(意謂從無適有則有無二字已成對待矣既有之後則有左右之序有左右則有倫義有倫義則有分辯則有爭競此相因而有乃執定而不可化者盖從一是字為病根只如以左為是而右則决不可易世俗之情以此分辯為能故謂之八德此德乃能義)。
前一往從迷至悟說到大道根底因是已一句已結絕了至此又提起大道本無是非不知這些分辯執着從何而有只要提出一箇是字為病根要使人識得破。
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道包天地與太虛同體本無封畛只為眾人迷大道而執己見為是故是非之辯由之而起聖人心與道合即六合之外未嘗不知但存之而不論以非耳目之所及恐生是非故不論耳)六合之內聖人論而不議(六合之內聖人未嘗不周知萬物但只論其大綱如天經地義以立君臣父子之序而不議其所以之詳)春秋經世先王之志聖人議而不辯(春秋乃為經世君臣父子之大經大法聖人但議其名分品節之詳而不辯其是非之曲折)故分也者有不分也(夫道一而已本來不分但在天地有形之內而人倫之序不得不分人物雖分而道未嘗分所謂性一而已矣)辯也者有不辯也(雖天地間有眾口之辯其實有不可辯者乃忘言之大道存焉)曰何也(謂何以有不辯不分之義耶)聖人懷之(聖人與道為一明知萬化之多而未嘗分明知眾口之辯而道非言之可及故葆光斂耀懷之於心而不示於人)眾人辯之以相示也(眾人其實未達大道之原而強不知以為知且執以己見為必是而以嘵嘵之辯?示於人故大道隱矣)故曰辯也者有不見也(故曰者引古語也老子云善者不辯辯者不善)。
此一節釋滑疑之聖人與道為一以至無適焉因是己意謂聖人心同太虛即六合內外之事未嘗不知但懷之而不辯以顯好辯者其實未明大道也。
下文重釋不言不辯之義。
夫大道不稱(道本無名故不可以稱)大辯不言(不言之辯是非了然)大仁不仁(不是有心要仁)大廉不嗛(嗛滿也不以廉自滿)大勇不忮(忮害也大勇乃自全道力非害於人也)道昭而不道(謂大道昭昭言則非道)言辯而不及(道本絕言縱有言辯亦不能及)仁常而不成(仁若常持有心則有私愛故不能大成萬物)廉清而不信(信實也謂矯矯以自清立名則無實德矣)勇忮而不成(勇若有害人之意則為血氣而不成道義之勇矣)五者园而幾向方矣(五者名雖可行於世以皆出有心卒莫能行故幾向方矣)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以上五者幾方而不能行者以恃小知自私之過其實未知大道之原也由是而知聖人止其所不知之地乃以為至也此結前古之人其知有所至以來一章之義)孰知不言之辯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謂天府(言所不知之地乃大道之原也此中本無辯論言說若有人知此不言之辯不道之道正若樞之環中以應無窮故能知此者謂之天府)注焉而不滿(大道體虛大海不足以比其量故大地之水注之而不滿)酌之而不竭(即大地酌取而亦不竭)而不知其所由來(所謂虛而不屈動而愈出而不知其所從來)此之謂葆光(葆猶包藏而不蕗也前云滑疑之耀聖人之所圖以來只說到此乃結指其義曰此之謂葆光)。
前云滑疑之耀聖人所圖故舉六合內外之事聖人無所不知但知而不言以其大道本來無知無辯故也聖人安住廣大虛無之中以遊人世故和光同塵光而不耀是之謂葆光聖人工夫必做到此方為究竟故云聖人所圖。
故昔者堯問於舜曰我欲伐宗(國名)膾(國名)胥敖(國名)南面而不釋然其故何也(不釋然者謂心中必欲伐之次罷而不能釋然不知何故也)舜曰夫三子者猶存乎蓬艾之間若不釋然何哉(言堯之心不廣不能容物也且三子所處甚微細如蓬艾之間誠不足以芥蔕於胷中者若不釋然何不自廣也)昔者十日並出萬物皆照而况德之進乎日者乎(言堯之德未至也昔者十日並出則光明廣大萬物畢照况德之勝過於日者乎苟自德已至則廣大光明無物不容况三子之微細乎)。
此因上葆光之聖人其心廣大如天府所謂聖人所圖者盖由工夫做到至處乃如此耳此言工夫未到則其心不廣不能容物故雖堯之大聖亦有所缺故十日並出為進德之喻以總結前意以終夫言非吹己來之意也下文重申明至人止其所不知以顯聖人之成功以結死生無變於己而况利害之端乎。
齧缺問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惡乎知之(要明不知之真知故托王倪以?揮)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惡乎知之(若有知則有所不知則非真不知之地矣)然則物無知邪曰吾惡乎知之雖然嘗試言之庸詎知吾所謂知(此知乃世人之知)之非不知邪(謂世人之知不是我之不知耶)庸詎吾所謂不知之(我之不知)非知邪(言我之不知不是世人之知耶謂聖凡之知本來無二但世人習於妄知故偏執為是總非真知耳)且吾嘗試問乎汝(?明不是正知之意)民濕?則腰疾偏死鰌然乎哉(言人但知安寢乾燥屋宇若近濕則腰疾偏廢而鰌臥泥中豈若人哉)木處則惴慄恂懼猿猴然乎哉(人處木枝則恐懼而猿猴以為安便豈若人哉)三者孰知正處(三者謂人鰌猿猴各知安其所習以為常於己未嘗不是但各隨一己俗習之知耳何者為正知哉)民食芻豢(乃民之所習知)麋鹿食薦(薦草也乃麋鹿所習知)蝍且(蜈蚣也)甘帶(帶蛇也)鴟鴉嗜鼠(此四者各以為知常味)四者孰知正味(以各知之味如此豈知正味哉)猨猵狙為雌(偏狙亦猨同形而類別)麋與鹿交(麋小而鹿大)鰌與魚遊(鰌無合與魚遊而孕子)毛嬙麗姬(二人皆美女)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决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美女人人所愛彼四物見之而驚走遠去是果色之可美耶試問以下歷舉安居食色皆世人之所知也人則以為必是而不可易者然彼諸物各又不然是則誰為正知哉若執各人之知為然而彼又有不然者斯則世人之小知小見豈可執為真是耶)自今觀之仁義之端是非之塗樊然殽亂吾惡能知其辯(將上人物各非真知則觀今之以仁義為必是者豈真是哉且如仁義聖人以治天下而盜跖即以之為大盜若以聖人為是而盜跖亦是若以盜跖為非則聖亦非也如此是非不定吾何能盡知其辯哉)齧缺曰子不知利害則至人固不知利害乎(設此一問要顯至人之德不同)王倪曰至人神矣(不可以利害名目)大澤焚而不能熱(言至人豈但不知利害即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沍(冰凍也)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風振海而不能驚(言至人神超物表不與物對故物不能傷)若然者(若如此者)乘雲氣騎日月(即磅礴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無變於己而况利害之端乎(此結聖人之德謂至人與道混融神超物外卓出於死生而况世之小利害乎)。
此一節申明前文至人止其所不知以言世人各非正知而執為必是其所知者如此而已以此是非吾惡能知其辯哉以結至人不知之至乃超出生死之人豈常情可測耶下文說齊死生以夢覺觀世人則舉世無覺者以顯是非之辯者皆夢中說夢耳文極奇而義極正。
瞿鵲子問乎長梧子曰吾聞諸夫子聖人不從事於務(言不以世故為事務)不就利(不知所利也)不違害(不知有害可避也)不喜求(言無求於世也)不緣道(言無心合道而無緣道之跡也)無謂有謂(以不言之教)有謂無謂(言?於天機無心之言如鷇音也)而遊乎塵垢之外(超然遊於物外也)夫子(孔子也)以為孟浪之言(孟浪謂不着實猶無稽之言也)而我以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為奚若(何如也)長梧子曰是黃帝之聽熒也(謂汝之此言即黃帝聽之亦熒惑而不悟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意謂孔夫子亦世俗之人耳何足以知此哉)且女亦太早計(言瞿鵲子才聞此言即以為妙道之行亦計之太早也)見卵而求時夜(才見卵而便求報曉之雞)見彈而求鴞炙(才見彈而便求鴞炙此太早計之譬也)予嘗為女妄言之(予以至人之德為女妄言之)女以妄聽之奚(奚何如也)旁日月(言至人之德如此)挾宇宙(宇宙在手乎)為其脗合(至人與萬化[淴-心+口]然混合而為一體)置其滑昏以?相尊(?猶言?役也言自天子諸侯卿大夫士皆是以?役相役而相尊者此皆世之滑昏之人所為者至人不與物伍故一切置之而無心也)眾人役役(役役於物欲而不自覺此皆以?相役役者)聖人愚芚(芚草之未萌也言聖人無心於世不識不知泊兮於未兆已前)參萬歲而一成純(聖人入於不死不生故參萬歲而成純言不有於世故聖人了無是非之心也)萬物盡然而以是相蘊(言萬物本來道通為一本無是非如聖人渾化故曰盡然但眾人只以一是字蘊成我見故有生死是非之辯耳)予惡乎知說生之非惑耶(言本無生可欣而眾人恱而貪之豈非惑耶)予惡乎知惡死之非弱喪而不知歸者耶(言聖人視生如遠逝視死如歸家而眾人惡死豈非弱喪而不知歸者耶弱喪乃自幼喪失家鄉者)麗之姬(麗姬美女也)艾(地名)封人(掌艾之官)之子也晉國之始得之也(麗姬納於晉君)涕泣沾襟(言麗姬始至晉時以為不樂故涕沾襟)及其至於王所與王同筐牀(與王同臥起)食芻豢(食美味遂以為樂)而後悔其泣也(既知其樂乃悔昔之不知為苦也此喻死者人之所歸乃最樂者人不知耳)子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若知死之樂安知不悔昔之不當求生耶此以為樂盖言得免形骸生人之苦累故以死為樂亦非佛之寂滅之樂以佛証之正是人中修離欲行得離欲界生死之苦而生初禪禪天之樂亦非世間人以死為樂也觀者須善知其義)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此言觀人世如夢觀死生如夜旦以此而遊世間乃至人之行也夢覺相返者以未覺乎大夢故以死生為憂喜苟知夢覺一如則死生一條矣)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占其夢焉(言世都在迷中而自不知其迷如夢中不知其夢也而世人且自以為有知為是而辯於人此如夢中占夢其實不自知其在迷也)且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必有大覺之聖人乃能正眾人之夢語也)而愚者自以為覺竊竊然知之(而世之愚人好執是非之辯者而不自知在迷中而自以為覺故竊竊然私自以為知者故?示於人此舉世古今昏迷之通病也)君乎牧乎固哉丘也(君乎者暗指堯舜已下之為君者牧乎暗指伊呂已下之卿相者固哉丘也明指孔子此通說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凡以仁義治天下而必要歸於己是而為道者皆夢中說夢之人也)與女(指長梧子也)皆夢也予謂女夢亦夢也(即我說女夢我亦是夢中說女之夢耳)是其言也(如此夢言)其名為弔詭(弔至也詭怪也謂此夢說乃至怪之談而女夢中之人亦信不及)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言必待萬世之後遇一大覺之聖人知我此說即我與之為旦暮之遇也意此老胷中早知有佛後來必定印證其言不然而言大覺者其誰也耶)。
此一節明至人所以超乎生死而遊人世者以觀世間如大夢死生如夜旦憂樂如夢事迷中說是非如夢占夢迷中正是非如白日說夢事總而言之皆在大夢之中耳似此若不是至人看破誰知此是大夢耶愚者竊自以為覺豈不陋哉即自古堯舜已下之君相以及孔子皆夢中說夢之人耳莊子自謂我此說亦在夢中無人證者必待後世有大覺之大聖方知我今日之夢說不妄也此論極正大痛切而入聖工夫亦即於此可見矣此結前執是非之論也。
後文翻覆?明此意以結前文總歸於大道之原。
既使我與若辯矣若勝我我不若勝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此釋上皆在夢中之辯無能正者)我勝若若不我勝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兩家俱是)也其俱非也耶我與若不能相知也(以俱在夢中說夢爾我誰能知其是非耶)則人固受其黮闇(暗昧不明白也)吾誰使正之(言彼聞爾我之辯者都被瞞了在暗昧之中將使誰人正之耶)使同乎若者正之既與若同矣惡能正之(使與汝一樣人正之既與汝一般見識又何能正我之心耶)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惡能正之(使與我一樣人正之既與我一般見識又何能正汝之心耶)使異乎我與若者正之既異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使不同爾我兩家之人正之既絕與爾我不同識見各別又何能正爾我之是非哉)使同乎我與若者正之既同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既與我兩家一樣决不能正之矣)然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言大家都在夢中辯夢占夢說夢事之是非畢竟何能相知哉)而待彼也耶(彼字近指前文所待大覺之聖人遠則指前非彼無我之彼字意指真宰謂既舉世之人都在迷中橫生是非之辯如夢中諍論誰能解而正之除非是大覺之聖人出世方能了然明白若不待聖人直須各人悟了本有真宰則不由是非而照之於天然大道則是非亦冺絕矣故下句即云和之以天倪天倪即前之休乎天均皆釋前照之於天謂真宰乃天然大道之體非世人迷執之我見也莊子文章脉絡首尾相貫如地中之泉今此文橫說竪說三千餘言到此只以一彼字結之看是何等力量但看?論之端暗點出真宰但云非彼無我以一彼字為主到底猛然突出一句曰待彼也耶若看破此機軸則文章變化神矣)何謂和之以天倪(倪端倪也謂天然大道之實際也何謂二字乃重釋之辭也前文並無和天倪之說但云聖人和之之是非而休乎天均始云聖人不由而照之於天盖此天倪即前之天均而結歸照之于天以初從是非方生方死之間就要照之於天及說到勞神明而不能一則曰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均到此議論已完了故總前意乃曰何謂和之以天倪盖即結歸和是非之天均也但以均字變為倪字故不識其意耳)曰是不是然不然(是然乃兩家各執之偏見也)若果是也則是之異乎不是也亦無辯(言是既異於彼不是矣又何庸辯)然若果然也則然之異乎不然也亦無辯(謂然既異於不然矣又何庸辯哉)化聲之相待(無而忽有曰化言空谷之響乃化聲也謂觀音聲如空谷傳響了無情識又何是非之有哉此一句又總結前地籟長風竅響音聲唱和皆化聲也若觀言語音聲如風吹竅響何有是非之執所以有是非者盖是有機心之言故競執為彼此之是非耳故?論之初乃曰夫言非吹也為是非?端今齊物論已了必指歸於地籟故曰化聲相待乃究竟齊物之工夫若言語音聲如地籟則言出天真了無機心乃真天籟也觀前?端之地籟則振蕩乾坤一叚說話歸結到了但輕輕以化聲相待四字結之看是何等之胷襟致思筆力變化文章到此不可思議矣)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此一句結齊物論之工夫也謂若果觀舉世言論之音聲如風吹竅鳴則是化聲相待則言出天機了無是非之執矣若其不能如化聲相待則當和之以天倪而休乎天均則不由是非之情而當照之於天如此則物論不齊而自齊也不然則終無可齊之日矣)因之以蔓衍(蔓衍者謂散漫流衍即橫說竪說如樞得環中以應無窮是一亦無窮非一亦無窮所謂惡乎存不可也以言出天真無往而非道故能和之以天倪則可矢口而談故曰因之以蔓衍也)所以窮年也忘年忘義(前云於道有虧則辯者終身無成以自以為成故非成耳今載道之言出乎天真之自然隨其成心而師之則無往而非道如此則優游卒歲了無成名之心身住世間心超生死則足以忘年了無人我彼此之分故能忘義而無一定之辯真人應世與物無競如此而已)振於無竟故寓諸無竟(無竟者乃絕疆界之境即大道之實際所言廣莫之鄉曠垠之野皆無竟之義也言真人處世凡所振作舉動皆與道冥一施為動作於大道之鄉故曰振於無竟故栖神於寂寞冲虛故曰寓諸無竟此齊物論之究竟指歸實際處也如此一篇大文章開端如許驚天動地若不指歸實際則為荒唐之說矣)。
此一節總結齊物論之究竟處也首以喪我為?啟則意在物論之不齊皆執我見之過也今要齊物必先忘我此主意也次將顯世人之言語音聲乃天機之所?但在有機忘機之別故分凡聖之不同故以三籟?端意在要將地籟以比天籟但人有小知大知之不同故各執己見為必是故說了地籟即說大知小知之機心情狀之不一故不能合乎天機如地籟之風吹竅響耳如此者何也盖由人迷却天真之主宰但認血肉之軀以為我故執我見而生是非之強辯者盖迷之之過也故次點出真宰要人先悟本真要悟本真須先拋却形骸故有百骸九竅之說要人看破形骸而識取真宰若悟真宰則自然言言合道皆?於天真是所謂天籟也今之辯論之不齊者盖是機心之言故執有是非故立論是非之端首云夫言非吹也一句提起以生後面許多是非之情狀皆從非吹二字?揮但凡人迷之而不悟在聖人已悟則不由眾人之是非故凡所言者皆照於天也從此照之於天一語以立悟之公案故向下說到是非不必強一但只休乎天均則不勞而自齊一矣如是重重議論到末後是非卒無人正之者如舉世古今皆是夢中說夢必待大覺之聖人方能正之即不能待大覺之聖人亦只須了悟各人之真宰則物論是非自明矣到此了悟之後是非自明則凡所言者皆出於天真如地籟無異矣故末後以化聲相待一語以結之若未大悟則凡所語言皆當照之於天而休乎天均為工夫故以和之以天倪為結語此通篇之血脉立言之本意也但文章波瀾浩瀚難窺涯際若能看破主意則始終一貫森然嚴整無一字之剩語此所謂文章變化之神鬼者也。
下文總以形影夢幻為結以見真實之工夫也。
罔兩(影外之影也)問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無特操與(言行止起坐不常何以無一定之特操也)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影謂盖不由我以有待者形也)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言我所待者形若蛇蚹蜩翼之做物耳彼何知哉)惡識其所以然惡識其所以不然(言彼假形塊若無知之物若蛇之蚹蜩之翼與真宰無相干者但任其天機之動作耳又何以知其然與不然耶意謂世人學道做忘我工夫必先觀此身如影如蛇蚹蜩翼則我執自破矣)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相相然喜意)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言夢中為蝴蝶自喜自適竟不知其為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蘧蘧然僵臥之貌)周也(覺來依然一周耳)不知周之夢為蝴蝶歟蝴蝶之夢為周歟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言夢覺之不同但一周耳不知蝴蝶為周周為蝴蝶此處定有分曉要人看破則視死生如夢覺萬物一觀自無是非之辯矣)此之謂物化(物化者萬物化而為一也所謂大而化之謂聖言齊物之極必是大而化之之聖人萬物混化而為一則了無人我是非之辯則物論不齊而自齊也齊物以一夢結則破盡舉世古今之大夢也由是觀之莊子之學不易致也非特文而已矣)。
此結齊物之究竟化處故托夢覺不分以物化為極則大槩此論立意若要齊物必先破我執為第一故首以吾喪我?端然吾指真宰我即形骸初且說忘我未說工夫次則忘我工夫須要觀形骸是假將百骸九竅六藏一一看破散了於中畢竟誰為我者方才披剝出一箇真君面目意謂若悟真君則形骸可外形骸外則我自忘我忘則是非冺矣此其中大主意也重重立論返覆?揚者此耳謂若未悟真君則舉世古今皆迷如在大夢之中縱有是非之辯誰當正之耶縱有正之者亦若夢中占夢耳若明正是非必待大覺之聖人即不能待大聖亦直須各人了悟當人本來面目方自信自决矣要悟本來真宰須是忘我然忘我工夫先觀人世如夢是非之辯如夢中事正是非者如夢中占夢之人若以夢觀人世則人我之見亦自解矣雖解人我而未能忘言若觀音聲如響則言語相空如此則言自忘矣言雖忘而未能忘我則觀自己如影外之影觀血肉之軀如蛇蚹蜩翼此則頓忘我相不必似前分析也盖前百骸九竅一一而觀乃初心觀法如內教小乘之析色明空觀今即觀身如影之不實如蛇蚹之假借乃即色明空更不假費工夫也雖觀假我而未能忘物故如蝶夢之喻則物我兩忘物我忘則是非冺此聖人大而化之成功也故以物化結之如此識其主意攝歸觀心則不被他文字眩惑乃知究竟歸趣此齊物之總持也觀者應知。
莊子內篇註卷之二
音釋
翏
(憐蕭切音聊長風聲)。
枅
(堅奚切音雞柱上橫木承棟者)。
宎
(伊鳥切音杳竅聲也)。
鷇
(五候切音宼鳥子也)。
[莛-工+干]
(唐丁切音?屋梁也)。
襁褓
(上舉兩切音鏹下補抱切音保負兒衣也)。
畛
(止忍切音軫田間陌也)。
芚
(敕倫切音椿無知貌)。
蚹
(符遇切音附蛇腹下橫鱗可以行者)。
乾隆藏第 153 冊 No. 1636 莊子內篇註
莊子內篇註卷之三 素九
明匡廬逸叟憨山釋德清註
養生主
此篇教人養性全生以性乃生之主也意謂世人為一身口體之謀逐逐於功名利祿以為養生之䇿殘生傷性終身役役而不知止即所謂迷失真宰與物相刃相靡其形盡如馳而不知歸者可不謂之大哀耶故教人安時處順不必貪求以養形但以清淨離欲以養性此示入道之功夫也。
吾生也有涯(人生如隙駒耳有限光陰)而知也無涯(知者妄想思慮日夜相代而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以有限之身命隨無窮之妄想勞心悴形危之甚也)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既已危殆且迷而不覺猶自以為知者終於殆而已矣不可救也)為善無近名(為善無近名之心)為惡無近刑(為惡無近刑之事葢善惡兼忘虛懷遊世不以物為事)緣督以為經(緣順也督理也經常也言但安心順天理之自然以為常而無過求馳逐之心也)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苟順天理則不貪欲以殘生故可以保身全生不辱身以傷命故可以養親盡年此所謂能養生之主也)。
逍遙之聖人則忘己忘功忘名故得超然於物外齊物之愚夫競名好辯迷真宰而不悟此聖凡之辯也故今示之以入聖之功夫以養生主為首務也然養生之主只在緣督為經一語而已苟安命適時順乎天理之自然則遇物忘懷絕無意於人世則若己若功若名不待忘而自忘矣此所以為養生主之妙術也故下以庖丁解牛喻之。
庖丁為文惠君(梁惠王也)解牛(不言解牛之妙術)手之所觸(隨手所至也)肩之所倚(案牛之度也)足之所履(踏牛於地也)膝之所踦(跪而下刀之狀也)砉(音吸)然響然(用刀之聲也)奏刀騞(音畫)然(進刀之聲也)莫不中音(言有節數也)合於桑林(舞名)之舞乃中經首(樂名)之會(眾樂齊奏言技之妙而閑之度如此初無用力倉皇之意也)文惠君曰譆(嘆其妙也)善哉技葢至此乎(言解牛之技妙極於此也)庖丁釋刀對曰臣之所好者道也進(用也)乎技矣(言臣始非專於技葢先學乎道以悟物有自然天理之妙故施用之於技耳)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無非牛者(言未得入道則目前物物有礙故始解牛之時則滿目只見有一牛)三年之後未嘗見全牛也(言初未見理則見渾淪一牛既而細細觀之則牛外之頭角蹄膊內之五臟百骸筋骨一一分之各各不一件件有理自然而不可亂者由是而知無全牛也久之則果然見其無全牛也)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由臣細觀其牛件件分析有一定天然之腠理了然於心目之間故方今解牛不須目視任手所之無不中理者)官官知止而神欲行(官謂耳目等五官也但以心目知其所止而神即隨其所行故信手所之迎刃而解)依乎天理(但依骨肉之間天理之自然)批(音撇)大卻(音隙)導大窾因其固然(言任刀所批者則有大卻隨手所引者則有大窾空處但只因固然一定之理而游刃其間)技經肻綮(骨肉連結處也)之未嘗而况大軱(骨也)乎(言任理用刀從骨肉小小連絡處亦不見有齟齬而况有大骨為礙乎)良庖嵗更刀割也(言良能之庖則一嵗一換其刀者但割切而已)族(眾也)庖月更刀折(猶斫也)也(言廬眾之庖月換一刀則砍斫之故易傷缺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臣之刀十年為率今已用九年矣)所解數千牛矣而刀刃若新?於硎(硎磨刀石也言臣之刀已解數千牛矣而其鋒銛利如初磨一般全未傷缺也)彼節者有間(言彼骨節自有間隙)而刀刃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寬大也)乎其於遊刃必有餘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於硎(言刀之所以不傷缺者以彼牛之骨節之間自有天然之空處且刀刃薄而不厚以至薄之刀刃入有空之骨節則恢恢寬大任其游刃尚有餘地又何傷鋒犯手之有所以十九年而刀若?硎也)雖然每至於族(筋骨盤結處也)吾見其難為(言雖然遊刃如此任理而行其間亦有筋骨盤結沒理處吾亦見其難此則不可任意而行也)怵(警惕也)然為戒(言不敢妄動也)視為止(視其所止也)行為遲(行刀少緩也)動刀甚微謋(劃也)然已解如土委地(言至難處則為惕然小心不可亂動端詳其所止緩緩下手如此則用力不多故動刀甚微而難解處則劃然已解如上之崩委於地也)提刀而立為之四顧(言已解其難解故提刀四顧以暢其懷也)為之躊躇(四顧也言仍四顧其難解之狀也)滿志(快于心也)善刀而藏之(善拂拭其刀而藏之也)文惠君曰善哉吾聞庖丁之言得養生焉。
此養生主一篇立義只一庖丁解牛之事則盡養生主之妙以此乃一大譬喻耳若一一合之乃見其妙庖丁喻聖人牛喻世間之事大而天下國家小而日用常行皆目前之事也解牛之技乃治天下國家用世之術智也刀喻本性即生之主率性而行如以刀解牛也言聖人學道妙悟性真推其緒餘以治天下國家如庖丁先學道而後用於解牛之技也初未悟時則見與世齟齬難行如庖丁初則滿眼只見一牛耳既而八道已深性智日明則看破世間之事件件自有一定天然之理如此則不見一事當前如此則目無全牛矣既看破世事則一味順乎天理而行則不見有一毫難處之事所謂技經骨綮之未嘗也以順理而行則無奔競馳逐以傷性真故如刀刃之十九年若新?于硎全無一毫傷缺也以聖人明利之智以應有理之事務則事小而智鉅故如游刃其間恢恢有餘地矣若遇難處沒理之事如筋肻之盤錯者不妨小心戒惕緩緩斟酌於其間則亦易可解亦不見其難者至人如此應世又何役役疲勞以取殘生傷性之患哉故結之曰聞庖丁之言得養生焉而意在至人率性順理而無過中之行則性自全而形不傷耳善體會其意妙超言外此等譬喻唯佛經有之世典絕無而僅有者最宜詳玩有深旨哉。
下文言其不善養生之人。
公文軒(人姓名)見右師(官名介者也)而驚曰此何人也惡乎介也(言此是何等人因何而刖足也)天與其人與(言云一足是天使與歟抑人為之歟)曰天也非人也(復自應之曰此天使之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獨也(言右師生而貪欲自喪天真故罪以取刖即是天刑其人使之獨也)人之貌有與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言人生皆天與之形也今右師之介其足即是天使之不全也)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不蘄畜乎樊中神雖王不善也(言澤雉飲啄雖如此之艱難亦甘心適性不肻求人畜於樊籠之中謂樊中之養其神雖王且知困苦不自安故以為不善而不求之也右師貪而忘形不如澤雉多矣故其刖也實天刑之而不自知耳)。
此一節言不善養生者見得忘真見利忘形自取殘生傷性之患不若澤雉之自適也。
下言雖聖人苟不能忘情亦是喪失天真者故借老子?之。
老聃死秦失弔之(秦失老聃之友也)三號而出(言無哀切之情也)弟子(秦失之弟子)曰非夫子之友耶曰然(言是吾之友也)然則弔焉若此可乎(弟子謂既為夫子之友而不盡其哀其可乎)曰然(謂實無哀痛也)始也吾以為其人也(言我始與友時將謂是有道者也)而今非也(今日死後乃知其非有道者也何以知之)向吾八而弔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會之必有不蘄言而言不蘄哭而哭者(言老少哭之如此其哀必生時與彼兩情相合而中心有不能自已者故不蘄哭而哭之哀如此也)是遁天倍(與悖同)情忘其所受古者謂之遁天之刑(刑猶理也言聃之為人不能忘情而處世故有心親愛於人故人不能忘此實自遁天真忘其本有古人謂此乃遁喪天真而傷其性者非聖人也)適來夫子時也(適來而有生亦順時而生也)適去夫子順也(言適死而去乃造化之所遷而天真泰然未嘗有去來死生者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言生則安其時死則順其化又何死有哀而生可樂耶達其本無生死故也)古者謂是帝之縣解(帝者生之主也性繫於形如人之倒懸今超然順化則解性之懸矣)指窮於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言形雖化而性常存如薪盡而火存有形相禪如薪火相傳是則生生而不已化化而無窮故如薪火之傳不知其盡也)。
此言性得所養而天真自全則去來生死了無拘礙故至人遊世形雖同人而性超物外不為生死變遷者實由得其所養耳能養性復真所以為真人故後人間世即言真人無心而遊世以實庖丁解牛之譬以見養生主之效也篇雖各別而意實貫之。
人間世
此篇葢言聖人處世之道也然養生主乃不以世務傷生者而其所以養生之功夫又從經涉世故以體驗之謂果能自有所養即處世自無伐才求名無事強行之過其於輔君奉命自無誇功溢美之嫌而其功夫又從心齋坐忘虛己涉世可無患矣極言世故人情之難處苟非虛而待物少有才情求名之心則不免於患矣故篇終以不才為究竟苟涉世無患方見善能養生之主實與前篇互相?明也以孔子乃用世之聖人顏子乃聖門之高弟故借以為重使其信然也。
顏回見伸尼請行曰奚之(仲尼問何徃)曰將之衛曰奚為焉(意謂雖顏子之仁人亦不勉無事強行之過)曰回聞衛君(蒯聵也)其年壯(壯年盛氣之時)其行獨(言狠戾自用拒諫妄為也)輕用其國而不自見其過(言不恤民輕視其國不自知其過)輕用民死(言不恤民故民死亡者眾)死者以國量乎澤若蕉(言以國比乎澤而民之死者相枕籍若澤中之蕉也)民其無如(徃也)矣(言民受用無所徃告矣)回嘗聞之夫子曰治國去之(言國已治不以無功而干祿)亂國就之(言勘亂扶危以安民也)醫門多疾(謂善救時者如良醫之門多疾人也)願以所聞思其則(葢回素聞夫子之言如此故願以所聞思其法則將以匡正衛君也)庶幾其國有瘳乎(言庶幾使民免其疾苦也)仲尼曰譆(驚嘆也)若殆徃而刑耳(言汝甚欲徃必遭其刑耳)夫道不欲襍(謂學道當專心壹志不可襍亂其心)襍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而不救(言心襍則以多事自擾擾則憂患而不可救)古之至人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言古之至人涉世先以道德存乎己然後以己所存施諸人即此二語乃涉世之大經非夫子不能到此)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謂顏回道德未充自修不暇又何暇至暴人之所乎)且若(汝也)亦知夫德之所蕩而知之所為出乎哉(蕩散也出露也)德蕩乎名知出乎爭(德之不能保全者為名之蕩也名蕩而實少矣知之?露於外者以啟爭之之端也)名也者相軋也(軋軋機聲也言名者乃彼此相擠軋不得獨擅也)知也者爭之器也(才知一露人人忌之則由此而致爭不相安也)二者凶器非所以盡行也(言才德知術二者乃招患之端為凶器也豈可以盡行乎)且德厚信矼(矼確實貌)未達人氣(謂我以厚德確信加人必先要達彼之氣味與我投與不投)名聞不爭未達人心(言我雖不爭名聞於彼且未達彼之人之心信否何如)而彊以仁義繩墨之言術(當是衒字)暴人之前是以人惡有其美也命之曰菑人菑人者人必返菑之若殆為人菑(言己雖確信虛己致彼且未審彼之氣味不達心志即以仁義繩墨之言規諫於彼恐一旦致疑而不信則將以汝為因揚彼之惡而顯己之美所謂未信則為謗己也此謂之菑害於人凡菑人者人必反菑之汝不審彼已而彊行殆為彼人菑之也)且苟為悅賢而惡不肖惡用而(汝也)求有以異(且彼衛君誠有悅賢而惡不肖之心則彼國自有賢者何用汝特徃而求以顯異耶)若(汝也)惟無詔(言汝必不待詔而徃)王公必將乘人而?其㨗(言女非詔命而徃則彼王公必將乘人君之勢與汝?其㨗勝而不納其言)而(汝也)目將焚之(言汝見人君之勢以加凌之則必自失其守眼目眩惑之矣)而色將平之(眼目一眩必將自救而容色平和以求解矣)口將營之(容貌既已失措而口必營營以自救也)容將形之(容貎言辭一失則全身不覺放倒遷就也)心且成之(外貌一失則內心無主必將捨己而就彼返成其惡也)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言女初心欲彼改惡而竟返成其惡是以水火而救水火但增益其多耳)順始無窮(言始則將順而彼之惡竟無窮)若(汝也)殆以不信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若彼不見信而遽加之以忠厚之言是謂交淺言深彼將致疑而返以為謗如此則必死無疑矣)。
此一節言涉世之大者以諫君為第一若人主素不見信而驟以忠言強訴不唯不聽且致殺身之禍此非夫子之大聖深達世故明哲保身者其他孰能知此哉顏子有所未至也此為人間世之第一件事故首言之。
且昔者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傴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言龍逢比干以忠立名而竟見殺者葢為居臣下之位而傴拊人君之民者傴拊言曲身拊恤於民以示憐愛之狀也謂人君不愛民而臣下返為之愛恤是自要名以拂逆人主之心此所以見怒而取殺也豈非好名取死之道耶)故人君因其修以擠之是好名者也(言二子好名而修身以拂人君故人君因其修而擠害之是好名之過也)昔者堯攻叢枝胥敖(二國名)禹攻有扈(國名)國為虛厲(使其國為空虛死其君為厲鬼)身為刑戮(親身操其殺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實無己(謂二聖自以為仁將除暴救民是皆求為仁之實無己故用兵不止以此好名以滋殺戮)是皆求名實者也(求仁之名而行殺伐名成而實喪矣)而(汝也)獨不聞之乎名實者聖人之所不能勝(平聲)也(言名實雖二聖人且不能勝而全有之)而况若(汝也)乎。
此謂顏子無事強行求名之實必不能全以明徃必刑之之必然也且名實聖人猶不能全而况凡乎。
上文夫子以教其必不可徃下又問其徃之之道。
雖然若(汝也)必有以也嘗以語我來(來語辭夫子謂雖然我如此說其勢必不可徃不知汝將何術以徃耶當以語我試看何如)顏回曰端而虛勉而一則可乎(回謂我無他術但端謹其身以虛其心不以功名得失為懷更勉一其志不計其利害如此則可乎)曰惡惡可(言其甚不可也)夫以陽為充孔揚采色不定(陽者盛氣言衛君壯年負驕勝之氣女以小心端謹事之則益充滿彼之盛氣而志更大飛揚將發現于顏面矣采色不定喜怒不常也)常人之所不違(言彼喜怒不常之氣性即尋常執待之人亦不敢違况汝未同與言之人乎)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與(自快之意也)其心名之曰日漸之德不成而况大德乎(言彼拒諫之人即汝以言感發之彼即定將所感之言返案於女以求容與以快其心不但不聽而已如此飾非之人即日漸小德亦不成況大德乎)將執而不化外合而內不訾(毀也)其庸詎可乎(言彼將固執己志而不化縱汝能端虛而外謹勉一而內不毀竟有何用乎言其必無功效徒費精神耳)。
此一節言彊梁拒諫之人縱以忠謹事之秪增益其盛氣亦無補於德終無益也。
然則我內直而外曲成而上比(此顏回聞夫子之言以端虛勉一必不能行又思其則以內直外曲上比古人挾此三術以徃其事必濟矣)內直者與天為徒(此顏回自解三術之意言內直與天為徒者言人之生也直此性本天成則彼我同此性也故曰與天為徒謂彼亦人耳既同此性苟言之相符寧無動於中乎)與天為徒者知天子之與己皆天之所子而獨以己言蘄乎而人善之蘄乎而人不善之耶若然者人謂之童子是之謂與天為徒(言既天性本同則人君與我皆天之子也我但直性而言之亦不必求其彼之以我言為善為不善我唯盡此真純無偽之心如此則彼以我如赤子之心矣此又有何患焉)外曲者與人為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禮也人皆為之吾敢不為耶為人之所為者人亦無疵焉是之謂與人為徒(外曲者謂曲盡人臣之禮也不失其儀又何疵焉)成而上比者與古為徒其言雖教讁(讁謂指讁是非也)之實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雖直而不為病是之謂與古為徒(成者引其成言也上比者上比古人也故其言雖讁之而明言是非而所言皆實乃古人之言非我之虛談也如此則言雖直以非我出則不以為病矣)若是則可乎(以此三術則庶幾可乎)仲尼曰惡惡可(歎其必不可也)太多政法而不諜(政法猶法則也諜猶安妥謂穩當也言挾上三術而法則太多猶不穩當也)雖固亦無罪雖然止是耳矣惡可以及化猶師心者也(言以此三術固亦不得罪然止是如此而已耳亦不能使彼心化也何也以三術皆出有心未能忘我且已未成焉能化彼哉)。
此一節言三術從孔子君子有三畏中變化來與天為徒畏天也與人為徒畏大人也與古為徒畏聖人之言也但議論渾然無跡言此三事亦非聖人大化之境界止於世俗之常耳意在言外。
顏回曰吾無以進矣(言回之學問止此而已更無以進矣)敢問其方(請問夫子之教以可法也)仲尼曰齋吾將語若(言須齋心待聽我之教也)若(汝也)有而為之其易耶(言汝有心而為之事自己未化便欲化人豈容易耶)易之者皡天不宜(以有心之事為容易者其心不真故上天所不宜)顏回曰回之家貧惟不飲酒不茹葷者數月矣若此可為齋乎(此顏子未知心齋也)曰是祭祀之齋非心齋也回曰敢問心齋仲尼曰一若志(專一汝之心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言返聞於心性)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心尚未忘形氣則虛而形與化之矣)心止於符(謂心冥於理也)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言心虛于極以虛而待物)惟道集虛(虛乃道之體也)虛者心齋也(教顏子之心齋以主於虛也)。
顏子多方皆未離有心凡有心之言未忘機也機不忘則己不化故教之以心齋以虛為極虛則物我兩忘己化而物自化耳。
顏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實自回也(言未受教待自以為有己)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謂虛乎(一聞心齋之教頓忘其己此忘己可謂虛乎回于一言頓悟如此)夫子曰盡矣(謂心齊之理盡於此矣)吾將語若(言汝有受教之地矣故將語之)若(汝也)能入遊其樊(樊謂籓籬謂世網中也)而無感其名(言能遊人世虛己忘懷無以智巧以感動人而要其名)入則鳴不入則止(言不可執一定成心而徃但觀其人精神氣味相入則言不入則止不可強行)無門無毒(門者言立定一箇門庭毒即暝眩之藥謂必瘳之藥此二者有患皆不可用也)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則幾矣(一宅者謂安心於一了無二念即其所言當寓意於不得已而應之切不可有心強為如此則庶幾乎可耳)絕跡易無行地難(言逃人絕世尚易獨有涉世無心不着形跡為難即老子善行無轍跡)為人使易以偽為天使難以偽(聖人應世乃天之使也若是為人之使容可以偽聖人乘真心而御物又安可以偽乎)聞以有翼飛者也未聞以無翼飛者也(此有心無心之喻也言世人有心為事而成者有之若無心應物而使人感化若無翼而飛者此未之聞也)聞以有知知者矣未聞以無知知者也(言世人皆以有知而知之者聖人以無知而知者葢言忘形絕智以無心而應物者此其難者未之聞也)瞻彼關者虛室生白(此心虛之喻也謂室中空虛但有缺處則容光必照而虛室中即生白矣以喻心虛則天光自?也)吉祥止止(言有心而動則禍福隨之所謂吉凶悔悋生乎動也今若心虛無物則一念不生虛明自照悔吝全消惟吉祥止止而言此虛心乃吉祥所止之處也)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馳(言人心皆本虛明第人不安心止此私慾萌?則身坐於此而心馳於彼是之謂坐馳)夫狥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將來舍而況人乎(狥作殉猶喪失也言喪耳目之見聞返見返聞故云內通若內通融於心體真光?露則不用其妄心妄知如此則虛明寂照與鬼神合其德故鬼神將來舍矣而況於人而不感化乎此無翼而飛者也此教回之極處也)是萬物之化也(謂喪耳目則形目忘外心知則智自冺則物我兩忘我忘物化則萬物盡化為道矣)禹舜之所紐(樞紐)也伏羲几蘧(古聖君也)之所行終而況散焉者乎(言物我兼忘萬物盡化此混歸大道之原即禹之神聖亦執為樞紐而伏羲几蘧之大聖御世終身所行而況散民乎顏回能以此用世又何強行之有哉)。
此言涉世先於事君此言輔君之難也苟非物我兩忘虛心御物不得已而應之決不能感君而離患若固執我見持必然之志而強諫之不但無補於君且致殺身之禍此龍逢比干之死皆是之過也。
下言使命之難。
葉公子高(葉公名梁字子高楚大夫也)將使於齊問於仲尼曰王使諸梁也甚重(意將有兵革之事)齊之待使者葢將甚敬而不急(言齊君待使者貌雖恭而心甚慢不能應使者之急事)匹夫猶未可動也而況諸侯乎(言楚之事甚急而齊若慢之則不敢輕意催促且匹夫尚不可輕動況諸侯乎)吾甚慄之(恐誤國事而取罪故甚恐懼也)子嘗語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懽成(嘗憶夫子教我謂事無大小必以懽成儻齊之不懽則事難濟矣此所以恐也)事若不成則必有人道之患(言事若不成君能無罪我乎是必有人道之患也)事若成則必有陰陽之患(言齊儻不急必多方勞慮委曲求成則焦勞之病乃陰陽之內患也)若成若不成而後無患者惟有德者能之(有德者謂全德之聖人也意謂事之成與不成俱無患者惟聖人虛心應世不以物為事者能之也)吾食也執粗而不藏(善也謂不甘美之厚味也)㸑無欲清之人(言我之飲食淡薄無多烹庖故執㸑之人無有怕熱而求清涼者)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我其內熱歟(言素無厚味故無內熱之症今朝受命而夕飲冰則火症內?乃憂愁焦思以動其火耳其內熱之病歟)吾未至乎事之情(實也)而既有陰陽之患矣(言未就事早有陰陽失錯內熱之病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事若不成國君能無罪我乎此人道之患所不免者)是兩也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言此兩患在身事不由己故為人臣者所不能任之也)子其有以語我來(願夫子有以教我也)。
此言人臣以使命為難也以為人臣者但以一己功名為心故事必求可功必求成以此橫慮交錯於胷中勞神焦思之若此乃舉世人臣使命之難絕不知有所處之道故不免其患耳故夫子教以處之之方意有一定之命一定之理安順處之自無患耳若持必可之心固所不免也。
下夫子教其莫若致命此其難者將此起語為結。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大戒者謂世之大經大法也乃君親之命不可易者)其一命也其一義也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義也無適而非君也(莊子誹仁義獨於人之事君以義為主又以死忠為不善今言人臣之事君無徃而非君乃忠之盛也此老何曾越世故耶)無所逃於天地之間是之謂大戒(言世之君親之命無所逃此乃世之大經大法之不易者)是以夫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孝之至也(言子之事親無徃而非親命則不敢擇地而安之此乃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擇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言事君者唯命是聽不敢以難易二其心乃忠之盛也故古人耻貳心以事主者)自事其心者哀樂不易施乎前(言孝則當竭其力忠則盡乎命以盡心盡命為主不以難易推移之志此事心之大者不以哀樂入於心也)知其不可柰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言人臣之分知其事之難無可柰何亦不敢貳心相視但安之若命安命則忘其難易此乃德之至也)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言人之臣子固有不得已之事但當盡命以忘其身以從事)何暇至於悅生而惡死(言臣子盡命而已豈敢以生死為去就哉)夫子其行可矣(教葉公但當如此而行可矣)。
莊子全書皆以忠孝為要名譽喪失天真之不可尚者獨人間世一篇則極盡其忠孝之實一字不可易者誰言其人不達世故而恣肆其志耶且借重孔子之言者曷嘗侮聖人哉葢學有方內方外之分在方外必以放曠為高特要歸大道也若方內則於君臣父子之分一毫不敢假借者以世之大經大法不可犯也此所謂世出世間之道無不包羅無不盡理豈可以一槩目之哉。
丘請復以所聞(前槩言君臣父子之分義此下方復言使命之理)凡交近則必相靡以信(靡順也信符也凡交近國必須符驗則不假辭令)遠則必忠之以言(若交遠國則必忠之辭令以合二國之歡)言必或傳之(謂言必要使者口傳)夫傳兩喜兩怒之言天下之難者也(言之所係安危以之而禍福隨至)夫兩喜必多溢美之言兩怒必多溢惡之言(病在於溢)凡溢之類妄(溢美溢惡出於過用智巧故失其本真故曰妄)妄則其信之也莫(以言不至誠故聽之者亦莫然不信)莫則傳言者殃(既不相信則罪在傳言者殃矣)故法言曰傳其常情無傳其溢言(常情乃真實無妄之言)則幾乎全(庶幾免禍)。
此一節言使命之難以兩家之利害皆在一己擔當若溢而過實則令聽者生疑不信是為生禍之本而傳者必受其殃所以貴乎真實無妄庶幾可保全耳。
下文申明雖苟全目前之事而終必為害甚矣言之不易不可不謹慎其始也。
且以巧?力者始乎陽常卒乎陰太至則多奇巧(此言慎始慎終之道也且始以巧?力者乃以戲劇相格?也始則兩情相嬉及其過甚則有求勝之心必各用其奇巧奇巧一出則必有一傷傷即認真至不可解則終之以怒矣陽猶喜陰猶怒也)以禮飲酒者始乎治常乎亂太至則多奇樂凡事亦然(且如飲酒者初則賔主秩然有禮及至酒酣樂劇樂劇則亂必隨之不獨巧?飲酒凡事皆然)始乎諒常卒乎鄙(諒者不擇是非而必於信鄙詐也且如人之交情始則肝膽相照必信不疑久則鄙詐之心生焉)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不獨人情即作事始作必以簡省為主其將畢也必巨自有不可收拾者葢勢之必至也)言者風波也行者實喪也(凡事不能保其始終而言行尤甚葢言者風波也乃是非所由生行者實之所自?行成而實喪矣故曰言行君子之樞機榮辱之主也故當所必謹者豈可妄乎)夫風波易以動實喪易以危(風波則易以傾覆實喪則易取殆辱知此則知所慎矣)故忿設無由巧言偏辭(故凡人忿怒之設實由巧言偏辭以激?之)獸死不擇音氣息茀然於是並生心厲(茀勃然也厲鬼病也謂巧言偏辭以激怒其人以致怒氣勃然而?則不擇可否而橫出之如獸死之不擇音則使聽者以為實然則並皆心生鬼病而不可治矣)尅核太至則必有不肖之心應之而不知其然也(謂聽言激怒之人乘其怒氣則於所怒之人必以橫口非理加之毫髮推求不少寬假而尅核之若尅核太至則彼被怒之人亦必以不肖之心應之是則兩家之禍成矣禍雖成而竟不知其所以然也所以然者葢由巧言偏辭也)苟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終(若苟知其巧言之過則尚可解若不知其所由言然則兩家之禍將不知其所終矣)故法言曰無遷令無勸成(由其巧言偏辭為禍之端害事之甚故奉使者必不可溢言無邊改其令無勸其成免後禍也)過度益也(凡增益者乃過其度也遷令勸成終必壞事必不可也)美成在久惡成不及改可不慎歟(凡事不宜速成故美成在久若強勉惡成則不及改矣不可不慎也)且夫乘物以遊心托不得已以養中至矣(此方教以使命之正道也惟有至人物我兼忘順物之自然以遊心於其間事不可有心以強成當托於不得已而應之以養中正之道而不失其守如此應世可謂至矣)何作可報耶莫若為致命此其難者(此結乃起語也言使命者何所作為乃可報也莫若致命謂在事之成否自有一定之天命即今奉使又有一定之君命知天命之不可違則當安命順其自然不可用心以溢言僥倖以成功知君命之不可違則不可遷令以勸成以免後禍此所謂致命之意此必至人方能尋常人則不易故曰此其難者)。
此一節言應世之難者無愈使命如葉公之所憂者固然而夫子之言皆使命之至情禍福之樞機切中人情之極致所謂士見危致命者非夫子大聖深於世故者又何以致此哉。
顏盍將傳衛靈公太子(蒯聵也)而問於蘧伯玉(名瑗衛之賢人孔子之友也)有人於此其德天殺(去聲降也謂天生低品之人也)與之為無方(謂不以法度規之也)則危吾國與之為有方則危吾身(若以法度繩墨之言諫之則必不信而見尤則危吾身)其知(去聲)適足以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謂其人聰明足以摭拾人之過而不知己之過)若然者吾柰之何(謂其人如此吾將柰何)蘧伯玉曰善哉問乎(善其問於我也)戒之慎之(言此人不可輕意犯之者)正汝身哉(當先正己而後事之)形莫若就(言其人狠戾不可逆之宜將順其美而後救其惡)心莫若和(言中心不可以不善而逆之故莫若和)雖然之二者有患(雖然形就心和亦未免患形就將與己同心和則將為悅己以此縱之則不敢以規諫故有患)就不欲入(言形雖就不可全身放倒也)和不欲出(出者謂顯己之長形彼之短故不欲出)形就而入且為顛為滅為崩為蹶(若放身阿䛕承順其惡則返成其惡將取顛滅崩蹶之禍)心和而出且為聲為名為妖為孽(若少露圭角則彼將以己之惡而收為聲名其心必忌之而為妖孽矣故此二者皆有患也)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嬰兒(嬰兒言彼無知識也)彼且為無町畦亦與之為無町畦(町畦言無牆塹謂全無檢束也)彼且為無崖亦與之無崖(崖謂無崖岸言放蕩無拘也)達之入於無疵(言先且於一切舉動不可一毫有逆其意待彼久久相信而不疑則漸漸因事引達以入無過之地此正所謂將順其美匡救其惡可無患也)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此喻不量力而逆之也螳螂怒臂以當車轍其志則似矣而不知其力不勝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言螳螂恃其才之美者但不量己力耳謂盍才雖美至若盡力以事暴君恐不免其患也)戒之慎之積伐而美者以犯之幾矣(言汝積伐己之美才而挺身以犯暴君之難若螳螂之怒臂其不免於死者幾矣可不戒慎之哉)汝不知夫養虎者乎不敢以生物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也(若以生物則長其殺心)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决之之怒也(全物與之則令虎决裂而生其怒也虎怒則?威猛而不可制矣)時其饑飽達其怒心虎之與人異類而媚養己者順也故其殺者逆也(養虎而不知順其性則被其殺無疑矣)夫愛馬者以筐盛矢(矢即糞也)以蜄盛溺(尿也)適有蚉䖟僕緣而拊之不時則缺銜(則怒而斷其啣勒也)毀首碎?(言馬之怒則毀碎胷首之絡轡也)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言雖愛馬之至若拊之不時一觸其怒則將斷勒毀轡矣又何顧其愛哉)可不慎耶(愛馬之喻尤切事情三喻乃事暴君之大戒也)。
此言輔君之難也已上三者皆人間世之難者意謂夫遊人間世者必虛心安命適時自慎無可不可乃可免患若不能虛心恃知妄作無事而強行者顏回是也若不能安命多憂自苦當行而不行者葉公是也二者皆非聖人所以涉世之道而當以孔子之言為凖也若其必不得已而應世以事人主必將順其美匡救其惡以竭其忠尤當以戒慎恐懼達變知機不可輕忽不可恃才輕觸以取殺身之禍此又當以蘧伯玉之言為得也涉世人情之曲折極盡於此矣是必取重仲尼伯玉乃可免患耳。
上言材能之累 下以不才以全生。
匠石之齊至乎曲轅(地名)見櫟社樹其大蔽牛絜之(以兩手挈之)百圍其高臨山十仞而後有枝(言樹身分之長大也)其可以為舟者旁十數(言正身之外旁枝可為舟者有十數也)觀者如市(人以為大且美故觀之者眾)匠伯不顧遂行不輟(止也謂不顧其樹而行不止也)弟子厭(飽足也)觀之走及匠石曰自吾執斧斤以隨夫子未嘗見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肻視行不輟何耶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為舟則沉以為棺槨則速腐以為器則速毀以為門戶則液樠(謂門樞引水則液樠然而泚)以為柱則蠹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匠石歸櫟社見夢曰汝將惡乎比予哉若將比予於文木耶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屬實熟則剝則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擊(言掊取而擊折之也)於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無所可用久矣幾死乃今得之(幾死者謂尋常人不知我不材幾乎被伐者數矣今幸而得全)為予大用(以不材全生為我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大也耶(若使我有用必不能此之大也)且也若與予也皆物也柰何哉其相物也(言汝與我同為天地間之一物耳柰何汝恃有用而以我為無用耶)而幾死之散人又惡知散木(言汝乃幾死之散人而不自知且又鄙我為散木是自不知量也)匠石覺而診其夢(覺而為弟子說其夢)弟子曰趣取無用(趣乃意趣猶言意思也謂意思取無用而為社者何也)則為社何耶曰密若無言(謂汝不必聲說也)彼亦直寄焉(然直是以社寄於此木非是此木有心要作社也)以為不知己者詬厲也(謂常人不知寄托之意遂以此木真真是社以此名而誣害之也)不為社者且幾有剪乎(言此木即不為社又豈有剪伐者乎)且也彼其所保與眾異而以義譽之(謂彼木所以保其天年者以不材而全生故與眾異而人不知乃以利人長物禁暴除非之義譽之)不亦遠乎。
此言櫟社之樹以不材而保其天年全生遠害乃無用之大用返顯前之恃才妄作要君求譽以自害者實天壤矣此莊生輕世肆志之意正在此耳下歷言無自全之意以喻己志此立言之指也。
南伯子綦遊乎商之丘見大木焉有異(謂有異於眾木)結駟千乘隱將笓其所藾(言千駟之車馬隱息于樹下而樹之枝葉皆能芘蔭之也)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異材(不知其不材故異之也)夫仰而視其細枝則拳曲而不可以為棟樑俯而視其大根則軸解(言木身之解散也)而不可以為棺槨咶其葉則口爛而為傷嗅之則使人狂醒三日而不已(言葉之惡氣薰人令人狂醒如醉而不醒也)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於此其大也嗟夫神人以此不材(言子綦因試知其木不材乃知神人以不材無用而致聖也)宋有荊氏者宜楸栢桑其拱把而上者求猿狙之?(取猿狙之具也)者斬之三圍四圍求高名之麗(屋棟也)者斬之七圍八圍貴人富商之家求樿傍(乃棺木之全傍邊也)者斬之故未終其天年而中道之夭於斧斤此材之患也(此甚言材之為害以見不材之得全也)故解之(解者祭祀解賽也古者天子有解祠謂解罪求福也出漢書郊祀記)以牛之白顙(言色不純也)者與豚之亢鼻(言形不美)者與人之有痔病者不可以適河(以人祭河謂人為巫祝也又漢書有為河伯娶婦選童男女之美者投之河中謂之適河此事或古亦有之)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為不祥也(言此三者小有不材足以全生况神人以無用而自全者乎)此乃神人之所以為大祥也。
此極言不材之自全甚明材美之自害也惟神人知其材之為患故絕聖棄智昏昏悶悶而無意於人間者此其所以無用得以全身養生以盡其天年也此警世之意深矣。
支離䟽者(此假設人之名也支離者謂隳其形䟽者謂冺其智也乃忘形去智之喻)頤(口傍兩頤也)隱於臍肩高於頂(兩頤隱於臍則其背僂可知)會撮(髮髻也)指天(言背僂而項仰也)五管在上(謂五臟之腧隨背而在上也)兩髀為脇(髀大腿也言大腿為兩脇則形曲可知)挫鍼(縫衣也)治繲(浣衣也)足以糊口皷䇿播精(言簸米出糠稗也此就其形之曲戾而可為之事也)足以食十人(言形曲簸米則有力故取值多可以食十人也)上徵武士則支離攘臂於其間(言形既支離故不畏其選故攘臂於其間)上有大役則支離以有常疾不受功(言大役難免而支離又以疾免)上與病者粟則受三鍾與十束薪(言以疾則多得其賜)夫支離其形者猶足以養其身終其天年又況支離其德者乎。
此言支離其形足以全生而遠害況釋智遺形者乎此?揮老子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之意前以木之材不材以況此以人喻亦更切矣。
孔子適楚楚狂接輿遊其門曰鳳兮鳳兮何如德之衰也來世不可待徃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聖人成焉(言天下有道則成聖人之事業也)天下無道聖人生焉(言天下無道則聖人全生而已)方今之時僅免刑焉(言方今之時僅能免害足矣何敢言功)福輕乎羽莫之知載(言福之自取甚易而又不肻受)禍重乎地莫之知避(言世人之迷冐禍以求利也)已乎已乎(言自嘆其當止也)臨人以德殆乎殆乎(殆者危而不安也言方今之時若以德臨人以才自用其危之甚也)畵地而趨迷陽迷陽無傷吾行(言方今之人畵地而趨者迷昧之甚也豈能效之而行哉行則有傷吾之固有也)吾行卻曲(言行不進貌)無傷吾足(言世道難行若行之適以傷吾之足耳)山木自冦也(山以生木自取寇斫也)膏火自煎也(膏以明故自煎耳)桂可食故伐之(桂以可食故早伐也)漆可用故割之(漆以澤故自取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
此人間世立意初則以孔子為善於涉世之聖故托言以?其端意謂雖顏子之仁智亦非用世之具不免無事強行之過也次則葉公乃處世之人亦不能自全況其他乎次則顏盍乃一隱士耳爾乃妄意干時乃不知量之人也故以伯玉以折之斯皆恃才之過也故不免於害故以櫟社山木之不材以喻之又以支離䟽曉之是涉世之難也如此故終篇以楚狂譏孔子意謂雖聖而不知止以?己意乃此老披肝露膽真情?現真見處世之難如此故超然物外以道自全以貧賤自處故遯世無悶著書以見志此立言之本意也故于人間世之末以此結欵實自敘也。
德?符
此篇立意謂德充實於內者必能遊於形骸之外而不?處軀殼之間葢以知身為大患之本故不事於物欲而心與天遊故見之者自能神符心會忘形釋智而不知其所以然也故學道者唯務實德充乎內不必計其虛名見乎外雖不求知於世而世未有不知者也故引數子以?之葢釋老子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之意也。
魯有兀(即介字乃刖足之人也)者王台從之遊者與仲尼相若常季問於仲尼曰王台兀者也從之遊者與夫子中分魯(言魯國從王台遊者與夫子相半也)立不教坐不議虛而徃實而歸固有不言之教無形而心成者邪(謂教人不見於形容言語而但以心相印成者耶)是何人也仲尼曰夫子聖人也丘也直後而未徃耳(謂直居其後未能徃向於前耳)丘將以為師(此重言孔子未能忘形師心之意)而況不若丘者乎奚假魯國丘將引天下而與從之(此形容孔子無我之意)常季曰彼兀者也而王(音旺言勝也)先生其與庸亦遠矣若然者其用心也獨(句言不同於人也)若之何仲尼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與之變(不為死生之所遷變)雖天地覆墜亦將不與之遺(言雖天地覆墜之變亦不為之所遺累也)審乎無假而不與物遷(審處也無假謂形骸之外至真之道超然出於萬物之表故不為物遷)命(猶名也)物之化而守其宗也(謂其人超然物外不隨物遷唯任物自化而彼但守其至道之宗也)常季曰何謂也(常季不解其不遷之說)仲尼曰(夫子示之以忘形守真之旨)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言不能忘形見道者雖一身之肝膽猶楚越之相遠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自大道觀之萬物與我皆一體也)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形骸既忘六根無用故泯其見聞故不知耳目之所宜)而遊心乎德之和(謂超乎形骸之外而遊心於大化之鄉太和元氣之境)物視其所一而不見其所喪(物人也以彼處乎大化之中故人但見其道真之所存故不見其形之有所喪)視喪其足猶遺土也(言視喪其足若與己無干猶遺土也)常季曰彼為己(止也言止於如此而已也)以其知得其心(謂彼不過以其所知得其自己之心耳)以其心得其常心(言即彼所得之心亦尋常人之心耳)物何為最之哉(言彼所得之心亦人人皆有又何有越過人之心哉)仲尼曰人莫鑑於流水而鑑於止水惟止能止眾止(夫子言人人雖皆有此心但眾人之心忘動如流水而聖人之心至靜如止水故眾人之心動而不止唯聖人能為與止之耳)受命於地惟松栢獨也在(句)冬夏青青(言獨者乃天地真一之氣雖萬物之多而此真一之氣獨在松栢)受命於天惟舜獨也正(句)幸能正生以正眾生(言受命於天惟舜得天之正乃各正性命之正故為正人以其自正故能正眾人之不正者)夫保始之徵不懼之實(始者受命之元即所謂大道之宗也言保始即上文守宗乃守道之人也其守道之徵驗惟不懼是其實效耳)勇士一人雄入於九軍將求名而能自要者而猶若是(以勇士不懼以比有道者之不懼)而況官天地(聖人為天地之宰)府萬物(會萬物歸一己)直寓六骸(假借六根)象耳目(耳目如偶人所謂如幻也)一知之所知(知萬化為一致)而心未嘗死者乎(死猶喪失也謂眾人喪失本真之心唯聖人未喪本有故能視萬物為一己也)彼且擇日而登假(假猶遐也謂彼人且將擇日而登遐遠升仙界而超出塵凡也)人則從事也(言人之相從者葢從於形骸之外也)彼且何肻以物為事乎。
此篇以德充符為名首以介者王駘?揮只在末後數語便是實德內充故符於外而人多從之非有心要人從之也葢忘形骸一心知即佛說破分別我障也能破分別我障則成阿羅漢果即得神通變化今莊子但就人中說老子忘形釋智之功夫即能到此境界耳即所謂至人忘己也此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即佛說假觀乃即世間出生死之妙訣正予所謂修離欲禪也。
申屠嘉兀者也而與鄭子產同師於伯昬無人(此亦撰出其人名葢從老子眾人昭昭我獨若昬故以昬為聖人之名)子產謂申屠嘉曰我先出則子止子先出則我止(此重言子產不能忘我以功名自矜故耻與介者為伍故止其不與同出入也)其明日又與合堂同席而坐(言申屠嘉自忘其介而亦不知子產之厭己也)子產謂申屠嘉曰我先出則子止子先出則我止今我將出子可以止乎其未耶且子見執政而不違(廻避也)子齊執政乎(子產見申屠嘉之不避己故明言之然以執政矜人則形容子產之陋也)申屠嘉曰先生之門固有執政焉如此哉(申屠嘉鄙子產之陋乃曰先生之門固有此不能相忘之人哉)子而說子之執政而後人者也(言子但知有己之執政故以人不若己者此陋之甚也)聞之曰鑑明則塵垢不止止則不明也久與賢人處則無過今子之所取大者先生也而猶出言若是亦不過乎(此譏子產之不明也葢聞老子自知者明之意笑子產不自知也意謂子產既遊聖人之門而猶?言如此足見無真學問也)子產曰子既若是矣(子產言申屠之廢人而不能自反而與人爭善)猶與堯爭善計子之德不足以自反耶(德猶見識也謂申屠嘉既廢如此而不自反求諸己而猶且以聖自居將與堯爭善我計料子之知見誠愚而不自反也子產畢竟露出本來面目)申屠嘉曰自狀其過以不當亡者眾(狀者言自知己過之分明也謂若人能自知己過則人之過更有甚於我者如此見恕則以我之足不當忘者眾矣)不狀其過以不當存者寡(此句義似不順當去一不字意謂若人不自狀其己過則責我太過則以我足當者寡矣)知不可柰何而安之若命惟有德者能之(若知我無可柰何而命之使然如此知命相忘乃有德能之耳)遊於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羿之善射而人遊於必中之地不被射而死者亦幸而免耳以喻世人履危機當禍而免者亦幸耳謂我以不幸而不免者豈非命之有在耶)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眾矣我佛然而怒(言始也人笑我以足不全我則怫然如怒)而適先生之所則廢然而反(言初未聞道故未忘人我今自入先生之門一聞大道則人我之見盡廢亡矣)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耶(言不自知其先生洗我以善也)吾與夫子遊十九年矣而未嘗知吾兀者也(我與先生遊十九年向未知我之亡足也)今子與我遊於形骸之內而子索我於形骸之外不亦過乎(言我與子相知以心即當相忘以道不當取於形骸之間今子乃以形骸外貌索我不亦過乎)子產蹵然改容更貌曰子無乃稱(子產聞說則中心愧服而謝之曰子無乃稱謂再不必言也)。
此章形容聖人忘功故以子產?之葢實德內充形骸可外而安命自得以道相忘則了無人我之相此學道之成效也。
魯有兀者叔山無趾踵見仲尼曰子不謹前既犯患若是矣雖今來無及矣無趾曰吾惟不知務(務謂務學道也)而輕用吾身吾是以亡足今吾來也猶有尊足者存(尊足葢指性而言也)吾是以務全之也夫天無不覆地無不載吾以夫子為天地安知夫子之猶若是也(無趾自以所全者性真而夫子猶以形骸取之初以夫子為聖人之大不無不容不知其猶若此之區區也)孔子曰丘則陋矣夫子胡不入乎請講以所聞(夫子聞無趾之言知其為有道者故請入願講其所聞)無趾出孔子曰弟子勉之夫無趾兀者也猶務學(謂務學道也)以補前行之惡而況全德(猶全體也)之人乎無趾語老聃曰孔丘之於至人其未耶彼何賔賓以學子為(言初以孔丘為至人今見其未至也如此之見識何以賔賓恭謹以學子為)彼且蘄以諔詭幻怪之名聞不知至人之以是為己桎梏耶(桎梏乃拘手足之刑言孔子專求務外之名聞而不務實彼殊不知虛名乃諔詭幻怪之具非本有也如桎梏之於手足拘之而不得自在者也)老聃曰胡不使彼以死生為一條以可不可為一貫者解其桎梏其可乎(可不可謂善惡是非也一條即一貫也老子謂無趾何不以無死生忘善惡之道以告之以解其好名之桎梏乎)無趾曰天刑之安可解(刑舊注作型乃上模也此譏孔子乃天生成此等務名之人安可解乎)。
此章?揮聖人忘名故以孔子為務虛名而不尚實德之人故取人於規規是非善惡之間殊不知至人超乎生死之外而視世之浮名為桎梏葢未能忘死生一是非故未免落於世之常情耳聖人則不以此為得也。
魯哀公問於仲尼曰衛有惡人焉(謂醜貌之人也)曰哀駘它丈夫與之處者思而不能去也(言男子與之相處則不忍捨去)婦人見之請於父母曰與為人妻寧為夫子妾者十數而未止也(言婦人見之而皆願為之妾者不止一人也)未嘗有聞其唱者也(謂未有所長而先見聞於人者也)常和而已矣(亦秪見隨於庸眾人而已)無人君之位以濟乎人之死(言無勢位以濟人之死)無聚祿以望人之腹(望猶月望之望謂飽滿也言無位聚祿以周給於人以飽人之腹)又以惡駭天下(既無利濟於人且又醜貌以駭天下之人)和而不唱(言一向隨人自無專能)知不出乎四域(言無超出世間常人之見識)且而雌雄合乎前(雌雄猶言爭勝負也謂凡人之是非勝負不決者皆取決其人言此事常合在前)是必有異乎人者也(言貌醜而人從之者眾必有異乎人之所為者也)寡人召而觀之果以惡駭天下(及召而觀之果然醜貌不見其所長)與寡人處不至以月數而寡人有意乎其為人也(及相處月數則見其有可愛處但未盡知耳)不至乎期年寡人信之(不期年則信之深矣)國無宰(宰即宰相掌一國之政事)寡人傳國焉(言以國事授之也)悶然而後應(悶然若不恱其事也)汜而若辭(汜謂泛然不經心而若辭也)寡人醜乎(言見彼之不在意故自愧醜也)卒授之國無幾何去寡人而行寡人䘏焉若有亡也(言䘏其去若已有所亡失也)若無與樂是國也(察其人之意葢不以國為樂也)是何人者耶(謂不知是何等之人也使我愛之如此)仲尼曰丘也嘗使於楚矣適見㹠子食於其死母者少焉眴若(見死母之目不瞬也)皆棄之而走不見己焉爾(謂母之目不見己也)不得類焉爾(言形僵不同前者之食於母故皆棄之而走也)所愛其母者非愛其形也愛使其形者也(形者假物也使其形者真宰也言㹠之子母乃天性之愛也徃日食於母何嘗不愛及今纔死始則就之而食及見目之不瞬則知精神不在故棄之而走是則死生不遠即棄之而走是知所愛者非形骸乃愛使其形骸之真宰也雖物之至愚尚知愛其天真而況於人乎)戰而死者其人之塟也不以翣資(翣古訓纛乃大將之旗也戰而死者以此為送塟之儀言已失其勇又無其尸似以此虛儀為塟資則無其本矣)刖者之屨無為愛之(言刖者無足跌而履亦無可用)皆無其本也(以翣資刖屨為無本之喻意謂真可愛者在本也)為天子之諸御不剪爪不穿耳(言選天子之侍御者不剪爪不穿耳不欲毀其全體將以要寵也)娶妻者止於外不得復使(言新婚之婦必先戒不作事務恐胼胝其手足也)形全猶足以為爾而況全德之人乎(言天子之御新婚之人不如此不足以要寵結歡但全其形尚如此況全德之人乎言魯君之愛駘它葢忘形愛其形之本也有難以言語形容者故夫子連以三事喻其可愛之在本)今哀駘它未言而信無功而親使人授己國惟恐其不受也(言哀駘它未與魯君一語而見信若此且無功即授之以國惟恐其不受豈無謂哉)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哀公曰何謂才全(言才者謂天賦良能即所謂性真莊子指為真宰是也言才全者謂不以外物傷?其性乃天性全然未壞故曰全)仲尼曰死生存亡窮達貧富賢與不肖毀譽饑渴寒者是事之變命之行也(仲尼言才全而先言此十六事者葢此諸事皆?生傷性之事變而世人未有不被其傷損其性真者故先言之)日夜相代乎前(此十六事人生於世日夜相代於前未嘗暫免者是皆?生傷性之具也)而知不能規乎其始者也(言上十六事日夜相代而以知規規求之不知所由來葢達其性真本不涉其變)故不足以滑和(滑音汩謂汩溺也和謂本元中和之體也言以上諸事雖常情之變但了其本無故不足以汩和)不可入於靈府(靈府所謂靈臺言諸變不可以搖動其性也)使之和豫通而不失於兊(和者即中和之和謂性真達於事變渾然而不失其體也豫者安然自得而恱豫也通者謂達於事變而不滯也兊者即老子玄牝之門謂虛通應物而無跡者也言真人所以才全者葢保其性真而不失也)使日夜無卻而與物為春(卻亦作隙謂縫嘑也言真人之一性綿綿日夜無隙未嘗間斷但於應物之際春然和氣?現令人煦然而化也)是接而生時於心者也(時者謂接物應機時行時止與物俱化未嘗逆也若夫愚人則與接為搆矣)是謂之才全(此言真人應物一味性德流行無一息之間故謂之言全)何謂德不形(此哀公問也)曰平者木停之盛也其可以為法也內保之而外不蕩也(德者謂性之德用也以性德之用難以言語形容故以水平為喻葢言水之平者乃停之盛謂湛淵澄靜之至故可以取法為凖言性體湛淵澄渟寂然不動則虛明朗鑑乃內保之而外境不蕩為守宗保始之喻謂性靜虛明則可以鑑物為用也)德之成和之脩也(言虛明朗鑑乃德之成葢從中和用功修而後得者非漫然也)德不形者物不能離也(不能離者謂與物混一而不分故人但見其物之變而不知性之真故其德不易形著於外所以人但見其貌惡而不識其才德之全耳觀孔子對哀公之言?明中庸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之意何等正大精確)哀公異日以告閔子曰始也吾以南面而君天下執民之紀而憂其死吾自以為至通矣(言自以為至通於道也)今吾聞至人之言恐吾無其實輕用吾身而亡吾國吾與孔丘非君臣也德友而已矣。
此章形容聖人之德必須忘形全性體用不二內外一如平等湛一方為全功故才全德不形為聖人之極致葢才全則內外不二德不形則物我一如此聖人之成功所以德充之符也故魯君聞之亦能忘分感化而友於聖人也。
闉跂(曲跂也)支離(形不全也)無脤(無臀也)說衛靈公靈公說之而視全人其脰(頸也)肩肩(細小貌)甕㼜大癭(言癭如甕㼜也)說齊桓公桓公說之而視全人其脰肩肩故德有所長而形有所忘(言二子醜惡之狀而使二君說之反視為全人之不如者葢愛其德故自忘其形也)人不忘其所忘(所忘者性也言世人迷性真而愛形骸故忘其性今欲不忘)而忘其所不忘(所不忘者形也世人忘性而愛形故今欲忘之)此謂誠忘(忘其所愛而不忘其所不愛此之謂誠忘)故聖人有所遊(聖人遊於大道之鄉而忘其物欲)而知為孽(知者以智巧揣摩人心謂之知孽妖孽也)約為膠(以仁義結束人心謂之約膠固結而不解也)德為接(以小惠要買人心謂之德接應接於人也)工為商(以機關罔取人之利謂之工工猶技巧也商行貨之人也)聖人不謀惡用智不斷惡用膠無喪惡用德不貨惡用商(四者皆偽以喪真淳故聖人去之以全天德)四者天鬻也(謂四者淳德乃天德也鬻猶售也四德乃天售即所謂天爵是也)天鬻也者天食也(謂天既售我以天德則天之所以食我也又何取於人偽哉)既受食於天又烏用人(言天生我性德自有天然之受用又何以人偽求之)有人之形無人之情(言聖人雖居人世其形雖似人而絕無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於人(其形為人故群於眾人之之中)無人之情故是非不得於身(以形寄人中心超物外不以物為事故無人世之是非)眇乎小哉所以屬於人也(人在太虛中乃萬物之一數耳其最眇小者又何足以愛之)謷乎大哉獨成其天(謷者謷然超於物表也言性德廣大全此天德故由人而入於天)。
前雖以知忘形而知尚存未盡道妙故此一章以忘忘知知忘則德自化方能合乎自然以全天德其德乃充故如二君之見二子能不見其形此所以為德之符也聖人造道之極致至此方為究竟耳故以此結一篇之義。
惠子謂莊子曰人故無情乎(借惠子之問以結者因上文?揮天德之全者乃絕情欲去人偽心與天游乃能充實其天德故恐世人將謂絕情則非人類矣故假惠子以?之故乃故有之故謂本來無情耶)莊子曰然(莊子直然其問者葢約人性本來離情絕欲故直然之)惠子曰人而無情何以謂之人(惠子意謂世人若無其情則非人也此俗人之常見也)莊子曰道與之貌天與之形惡得不謂之人(道者性之固有人之所當行也人稟此性而為人乃道與之貌即天與之形也既有此性豈非人乎)惠子曰既謂之人惡得無情(此惠子全不知道理與常人所見一般謂既是箇人豈得無情者乎)莊子曰是非吾所謂情也吾所謂無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惡內傷其身常因其自然而不益生也(惠子意謂必有情欲乃可為人故以無情不得為人為問莊子以正義荅之曰我所謂無情者非絕無君親父子夫婦之情也葢因世人縱情肆欲以求益生而返傷其生故我要絕其貪欲之情耳非是絕無人倫也)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惠子又以為人生必欲養其口體乃可以有其身此全是常人之識見耳)莊子曰道與之貌天與之形無以好惡內傷其身(莊子意謂人既道與之貌天與之形矣苟無以好惡內傷其身如此則全生養身之至道又何庸益生為哉)今子外乎子之神勞乎子之精倚樹而吟據槁梧而暝(槁梧琴也乃惠子倚樹據琴而暝以辯論也莊子意謂惠子不能樂其天德而返外其精神而倚樹據梧以逞辯論是非也)天選子之形子以堅白鳴(謂天選子之形賦以全德今乃捨之而返恣堅白之論以自鳴失之甚矣)。
此篇以忘情絕欲以全天德故其德乃充前已?揮全德之妙故結以無情非人以盡絕情全德之意所以警俗勵世之意深矣。
莊子內篇註卷之三
音釋
窾
(音欵空也)。
軱
(攻乎切音姑大骨也)。
謋
(霍虢切音砉謋然速也)。
蜄
(音腎大蛤可為盛器)。
樠
(模昆切音門脂出樠然也)。
柤
(莊加切詐平聲以木為闌也)。
診
(止忍切音軫占騐也)。
藾
(盧葢切音賴蔭芘也)。
咶
(善指切音視與䑛同)。
?
(夷益切音弋所以格獸也)。
樿
(㫖善切音顫棺木之全一邊者)。
繲
(居隘切音懈浣衣也)。
翣
(色甲切音啑棺羽飾又纛也)。
謷
(牛刀切音敖大貌)。
乾隆藏第 153 冊 No. 1636 莊子內篇註
莊子內篇註卷之四 素十
明匡廬逸叟憨山釋德清註
大宗師
莊子著書自謂言有宗事有君葢言有所主非漫談也其篇分內外者以其所學乃內聖外王之道謂得此大道於心則內為聖人迫不得已而應世則外為帝為王乃有體有用之學非空言也且內七篇乃相因之次第其逍遙遊乃明全體之聖人所謂大而化之之謂聖乃一書之宗本立言之主意也次齊物論葢言舉世古今之人未明大道之原各以己見為是故互相是非首以儒墨相排皆未悟大道特以所師一偏之曲學以為必是固執而不化皆迷其真宰而妄執我見為是故古今舉世未有大覺之人卒莫能正之此悲世之迷而不解皆執我見之過也次養生主謂世人迷却真宰妄執血肉之軀為我人人只知為一己之謀所求功名利祿以養其形戕賊其真宰而不悟此舉世古今之迷皆不知所養耳若能養其生之主則超然脫其物欲之害乃可不虛生矣果能知養生之生則天真可復道體可全此得聖人之體也次人間世乃涉世之學問謂世事不可以有心要為不是輕易可涉若有心要名干譽恃才妄作未有不傷生戕性者若顏子葉公皆不安命不自知而強行者也必若聖人忘己虛心以遊世迫不得已而應乃免患耳其涉世之難委曲畢見能涉世無患乃聖人之大用也次德充符以明聖人忘形釋智體用兩全無心於世而與道遊乃德充之符也其大宗師總上六義道全德[備-用+冉]渾然大化忘己忘功忘名其所以稱至人神人聖人者必若此乃可為萬世之所宗而師之者故稱之曰大宗師是為全體之大聖意謂內聖之學必至此為極則所謂得其體也若迫不得已而應世則可為聖帝明王矣故次以應帝王以終內篇之意至若外篇皆蔓衍發揮內篇之意耳。
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知天知人之知乃指真知謂妙悟也天乃天然大道即萬物之所宗者所為謂天地萬物乃大道全體之變故曰天之所為葢天然無為而曲成萬物非有心也人之所為謂人稟大道乃萬物之一數特最靈者以賦大道之全體而為人之性以主其形即所謂真宰者故人之見聞知覺皆真宰以主之日用頭頭無非大道之妙用是知人即天也苟知天人合德乃知之至也)知天之所為者天而生也(知大道在人稟而有生者也)知人之所為者以其知之所知養其知之所不知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所知者在人日用見聞覺知之知也所不知謂妙性本有人迷不覺故日用而不知由其不知雖有故但知貪欲以養形而不知釋智遺形以養性故舉世昬迷於物欲戕生傷性不能盡性全生以終其天年人者苟能於日用之間去貪離欲即境明心迴光返照以復其性是以其知之所知養其知之所不知如此妙悟乃知之盛也)雖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後當其所待者特未定也(雖然有患者意謂我說以所知養所不知此還有病在何也以世人一向妄知皆恃其妄知強不知以為知未悟以為悟妄為肆志則返傷其性必待真悟真知然後為恰當第恐所待而悟者未必真悟則恃為己悟則未可定也必若真真悟透天人合德本來無二乃可為真知)庸詎知吾所謂天之非人乎所謂人之非天乎且有真人而後有真知(意謂我說以人養天不是離人日用之外別有妙道葢天即人也人即天也直在悟得本來無二原無欠缺苟真知天人一體方稱為真人矣)。
此一節乃一篇立言之主意以一知字為眼目古人所云知之一字眾妙之門知之一字眾禍之門葢妙悟後方是真知有真知者乃稱真人即可宗而師之也然知天知人即眾妙之門也雖然有患即知之一字眾禍之門也謂強不知以為知恃強知而妄作則返以知為害矣此舉世聰明之通病也。
何謂真人(此下喚起真人以示真人之所養者深逈與常人不同也)古之真人不逆寡(寡謂薄德無智之愚人不逆者不拒也)不雄成(雄自恃也成謂己為全德也不恃己德以慠世也)不謩士(謩即謀士即事謂無心於事虛己以遊全不以事干懷也)若然者(真人如此處世)過而弗悔當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熱是知能登假於道也(言真人無心以遊世此全無得失利害之心以情不附物故水火不能傷此則遺物全性是知則能登遐於道也)若此(真人即世忘世之如此)古之真人其?不夢(夢發於妄想以真人情不附物則妄想不生故?無夢)其覺無憂(真人虛懷遊世了無得失之心故覺無憂)其食不甘(以道自娛故不甘於味)其息深深(深者綿綿之意息麄而淺則心浮動真人心泰定而不為物動故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此釋上深深之意踵者脚跟也以喻息之所自發處深不可測故心定而不亂)眾人之息以喉(眾人之息在喉則麄淺之至故心浮而妄動所以日用心馳於物而不知返)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心浮則言躁言不由中則易屈服嗌者咽㗋也哇吐也以淺麄之言自咽而吐無根之言也)其嗜欲深者其天機淺(言世人麄淺如此者乃嗜欲之深汩昬真性全不知有天然妙性皆墮妄知無真知也)。
此一節言真人妙悟自性是為真知者故所養逈與世不同而以眾人觀之則自別矣前云有患正恐未悟而恃妄知為得者害之甚也故此雙明之。
古之真人不知悅生不知惡死(前略言真人處世忘利害此則言真人不但忘利害而且超死生以與大道冥一悟其生本不生故生而不悅悟其死本不死故不惡其死)其出不訢其入不距(出入即生死二字老子云出生入死由不悅生故不貪生訢猶貪也不惡死故不距距謂爪而不肻入也)翛然而徃翛然而來而已矣(翛然乃鶴冲舉刷羽之聲也言真人無心遊世翛然冲舉出入死生如遊太虛了無?碍故云如此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終(以悟其生本不生故不忘其所始以生與道遊不見有世可出混萬物而為一故不求所終)受而喜之忘而復之(眾人以生為累故患而不喜真人載道而生故受形而喜雖處人世心不違道相忘於世故念念而復)是之謂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謂真人(心與道遊故不捐道捐棄也人即是天不假造作修為故不以人助天如此乃謂之真人)。
此一節言真人遊世不但忘利害而且忘死生故雖身寄人間心超物表意非真知妙悟未易至此欲人知其所養也。
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顙䪻(若然者言真人如此遊世其容貌與眾不同其心志志筆乘作忘言無心於世也其容寂言容貌寂然乃內湛而外定也其顙䪻䪻寬裕也謂其貌廣大寬容不拘拘之狀也此老子云孔德之容唯道是從也)凄然似秋(言其面嚴冷若秋氣之肅也)暖然似春(言近之則其中溫然暖然令人可親可愛也)喜怒通乎四時與物有宜而莫知其極(言無心於喜怒但隨物所感或喜或怒了無一定於中故曰通乎四時與物有宜而人不知無喜怒也故曰莫知其極)聖人之用兵也亡國而不失人心利澤施乎萬世不為愛人(言聖人無心御世與天施合德假而用兵即亡人之國而不失人心本無殺伐之心也縱恩施萬世原非有意愛人也所謂天生天殺之意也)故樂通物非聖人也(有心要通於物非自然矣)有親非仁也(大仁不仁親者有心私愛非大仁也故曰賊莫大德有心)天時非賢也(揣度時勢非任命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明哲保身乃稱君子不通利害率意狂為非君子也)行名失已非士也(偽行虛名而無實則非士矣)亡身不真非役人也(亡己為人則人皆聽役若執己殉名則見役於物非役人者也)若狐不偕務光伯夷叔齊箕子胥餘紀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此數子者皆知之不真狥名喪實去聖遠矣)。
此一節槩言所知不真不能忘己忘名有心要譽狥名喪實皆非真知之聖也下又言真人真知之不同。
古之真人(此下一節明真人遊世之狀)其狀義(無可不可)而不朋(中心和而不流)若不足(虗之至也)而不承(若一物無所受)與乎(與世容與)其觚而不堅也(觚者方也雖介然不群而非堅執不化者)張乎(施為也)其虗而不華也(雖見施為而中心空空不以華美為尚)邴邴乎(邴喜貌)其似喜乎(雖喜而無心於喜也)崔乎(言折節謙下也)其不得已乎(雖謙下以接人其實以不得已而泛應也)滀乎(滀渟滀如水之湛滀也)進我色也(謂中心湛滀而和氣日見於顏面之間)與乎(與之相處)止我德也(人與相處而不忍去)厲乎其似世乎(厲謂嚴整而不可犯亦似世之莊重也)謷乎其未可制也(謷謂謷然禮法之外似不可以禮法拘制也)連乎其似好閉也(連者[(冰-水+〡)*ㄆ]攝撿束之意雖[(冰-水+〡)*ㄆ]攝撿束但似好閉其實無所閉藏也)悗乎忘其言也(悗俯下之意謂對人謙下若忘其言者)以刑為體(刑者不留其私謂中心一私不留以為其體)以禮為翼(雖忘禮法猶假禮以輔翼可行於世)以知為時(真知時之可否以行止也)以德為循(言以德但為循順機宜也)以刑為體者綽乎其殺也(綽者有餘之義謂殺盡私欲一私不留而尤損之也)以禮為翼者所以行世也(言既遊世不可出於禮法之外也)以知為時者不得已於事也(言迫不得已而後應也)以德為循者言其與有足者至於丘也(丘高處也言循順機宜接引愚蒙令有識者皆可上進於道故喻如有足者皆可引進於高處也此四句釋上刑禮知德四句)而人真以為勤行者也(老子云用之不勤勤勞也言真人遊行於世無心而遊雖行而不勞也)。
此一節形容真人虛心遊世之狀貌如此之妙言雖超世而未嘗越世雖同人而不群於人此真知之實也。
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故者由上遊世之工夫純一故得天人合德也好之者天也弗好者人也今皆一矣是謂之天人合德)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謂天人合一謂天與人合一而歸於道則萬物襍然而不一者盡皆渾然會歸於道也)其一與天為徒(既人合其天則人天一則人可與天為徒也)其不一與人為徒(謂天人原不一也今人既合天而未免遊於人世則以天而遊故與人為徒)天與人不相勝也此之謂真人(若超然絕俗則是以天勝人若逐物亡性則是以人勝天今天人合德兩不相傷故不相勝必如此方是真人)。
此一節總結前知天知人工夫做到渾然一體天人一際然後任其天真則在天而天在人而人天地同根萬物一體故天與人兩不相勝必如此真知妙悟渾化之極乃可名為真人此豈可強知妄見而可比擬哉此真人真學之全功故下章從死生命也起至藏舟章末皆極口勉人學道要做真實工夫。
死生命也(此下教人做了死生之工夫命謂自然而不可免者)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有死生如時之夜旦不可免者且陰陽有夜旦太虛恒一而無昏曉喻人形雖有生死而真性常然不變如太虛之無變故曰天也)人之有所不得與(去聲)皆物之情也(謂真性在人天然自具一毫人力不能與其間此人人同有之真體所謂真宰天君是也此須養而後知)彼特以天為父(言人人皆稟真性而有形天然自足故曰以天為父)而身猶愛之而況其卓乎(言此血肉之假身賴世之父而有生且養身全孝以尊父况天君載我之形卓然不屬形骸者豈不知所養而尊之乎)人特以有君為愈乎已而身猶死之而況其真乎(且以世人知有君欲盡忠者而以身死之况真君宰我之形而不能忘形以事之忠之可謂不智之甚矣此言激切之至人讀此而不悟非夫也)。
此言真性在我而不屬生死者乃真常之性也而人迷之而不悟嗜欲傷之而不知所養豈非至愚也哉。
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煦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老子云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此取魚失水如失道德而後仁義且以仁義相尚正似相濡以濕沫不若相忘於江湖以喻必忘仁義而可遊於大道之鄉也)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若兩忘而化其道(無譽無非則善惡兩忘而與道為一乃真知之盛也)夫大塊(天地也)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言人生天地勞佚死生皆自然而不可卻者命也此所謂人也苟知命之所係即道之在是知由人而即天也若知天與人本無二致則渾然合道而不以人害天虛心遊世以終其天年生不忘道故云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此其天人合德死生無變任造物之自然此知之至也)。
此言世人不知大道而以仁義為至故以仁愛親以死事君此雖善不善故如泉涸而魚以濕沫相煦濡也若能渾然悟其大道則萬物一體善惡兩忘故如魚之相忘於江湖如此乃可謂知天知人天人合德而能超乎生死之外故在生在死無不善之者也。
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澤謂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天真於有形如藏舟於壑藏有形於天地如藏山於澤謂之固矣此常人以此為定見也然造化密移雖天地亦為之變而常人不覺如有力者負之而趍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猶有所遯(形與天地雖小大有宜宜皆不免於變)若夫藏天下於天下而不得所遯是恒物之大情也(若知此身與天地萬物皆與道為一渾然大化而不分是藏無形於無形如此則無遯則如藏天下於天下而不得所遯矣此天地萬物之實際也故曰恒物之大情)特犯人之形而猶喜之若人之形者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其為樂可勝計耶(言大化造物千變萬化而人特萬物之一數耳而人不知特以得人身為喜如此則萬物皆有可喜者其樂可勝計耶)故聖人將遊於物之所不得遯而皆存善夭善老善始善終人猶效之(言聖人心與道遊則超然生死乃物所不得遯如此則物物無非道之所在故天壽始終無所不善者而人猶效之)又況萬物之所係而一化之所待乎(言大道之原乃萬物之根宗故云所係萬物非此而不能融貫而為一故云一化之所待此實天地萬物之大宗聖人之所宗而師之者此也可不悟乎)。
此發明大道無形而為天地萬物之根本人人稟此無形之大道而有生是為真宰若悟此大道則看破天地萬物身心世界消融混合而為一體若悟徹此理則稱之曰大宗師是所謂大而化之謂聖者也至此則無己無功無名逍遙於萬物之上超脫於生死之途以世人槩不知此大道之妙而以小知小見之自是不得逍遙各執己是互相是非故喪其有生之主而要求名利於世間故德不充符是則前五篇所發揮者未曾說破故此篇首乃立知天知人有真知方為真人直說到此方指出一箇大宗師正是老莊立教之所宗者如此而已故此後重新單提起一道字來發揮足見立言前後一貫言雖蔓衍而意有所宗於此可見矣。
夫道(上文說了大宗師狀貌結了前義言大宗師宗所宗者大道上云萬物所係一化所待者何乃大道也故此下發揮大道之妙以明萬物所係一化所待之義立意皆從老子天得一以清等來)有情有信(此言大道之體用也齊物云可形已信有情無形正指此也此從老子??冥冥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此言有情謂雖虛而有實體不失其用曰信)無為無形(湛然常寂故無為超乎名相故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以心印心故可傳可受妙契忘言故無受無得)自本自根(本自天然原非假借)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天地以之建立故先有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變化不測為天地萬物之主)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伏?畫卦始於太極推之向上更有事在故不以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包天地容六合故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以固存故不為久)長於上古而不為老(萬化密移而此道湛然故不老)豨韋(古帝王名)得之以挈天地(叅贊化育整理世界)伏羲(軒黃也)得之以襲氣母(襲取也氣母生物之本也襲氣母即老子求食於母)維斗(北斗天之樞也)得之終古不忒(忒差也北斗天樞居所不動故不差忒)日月得之終古不息(運行而不已用行而不殆)堪壞(崑崙之神人面獸形)得之以襲崑崙(此襲猶承襲言主持崑崙)馮夷(河伯也)得之以遊大川肩吾(山神也)得之以處太山黃帝(軒轅也)得之以遊雲天(乘龍飛昇上僊也)顓頊(五帝之一)得之以處玄宮禺強(北海之神山海經云玄者有神人面鳥形珥兩青蛇踐兩蛇名曰禺強)得之立乎北極(北海之極)西王母(瑤池仙長也)得之坐乎少廣(王母所居之宮也)莫知其始莫知其終(此二句總結上文列聖神人主持天地日月星辰皆恃大道故莫知其始終此直從老子天得一以清一章中變化如許說話)彭祖(姓籛古長壽之人)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世傳彭祖壽八百嵗故上自有虞下及五伯)傅說(商之賢相)得之以相武丁乘東維騎箕尾而比於列星(傅說一星在尾上言其乘東維騎箕尾之間也)。
此明大宗師者所宗者大道也以大道乃天地萬物神人之主今人人稟此大道而有生處此形骸之中為生之主者所謂天然之性以形假而性真故稱之曰真宰而人悟此大道徹見性真則能外形骸直於天地造化同流混融而為一體而為世間人物之同宗者故曰大宗師者此也此大宗師即逍遙所稱神人聖人至人所言有情有信即齊物之真宰及養生篇生之主若不悟此而涉人世必有形骸之大患顏子心齊教其悟之之方既悟性真則形骸可外故德充符前一往皆敷演其古今迷悟之狀到此方分明說破一路說來方才吐露所以云言有宗事有君正此意也此上已發揮大道明白了然但未說進道工夫故此下乃說入道真實工夫。
南伯子葵問於女媯(此人名皆重言也撰出個人來設為問答不必求其實也)曰子之年長矣而色若孺子何也(問其年老大而色若嬰兒借以發起必有所養將以發啟工夫也)曰吾聞道矣(此即要引人學道也)南伯子葵曰可得學耶(此因聞說聞道則驚詫其言謂道豈可學之耶)曰惡惡可(二字皆平聲驚歎之意上惡字歎其道難言下惡字歎其道不是容易可學要是其人乃可)子非其人也(言道非容易可學况子非學道之人何以見得)夫卜梁倚有聖人之才(才謂天賦之根器猶俗云天資也)而無聖人之道(言有美質而無進道志向)我有聖人之道而無聖人之才(言我有聖人之道而無美質故多費苦工夫)吾欲以教之庶幾其果為聖人乎(言我欲教卜梁倚以大道其亦可教但無志向論才亦庶幾可成苐不知可能造就而為聖人乎)不然以聖人之道告聖人之才亦易矣(言學道之人才德雙美者固是難得有此全質則學之亦易矣)吾猶守而告之三日而後能外天下(天下踈而遠故三日而可外此言教之一次也)己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後能外物(物漸近於身故七日而忘)己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後能外生(生則切於己者故九日之功乃外)己外生矣而後能朝徹(朝平旦也徹朗徹也謂己外生則忽然朗悟如睡夢覺故曰朝徹)朝徹而後能見獨(獨謂悟一真之性不屬形骸故曰見獨)見獨而後能無古今(謂悟一真之性超乎天地故不屬古今)無古今而後能入於不死不生(謂了悟性真超乎天地量絕古今則見本來不死不生)殺生者不死(生者有形之累也既悟性真則形骸已外物累全消故曰殺生則一性獨存故曰不死)生生者不生(形化性全則與道冥一而能造化羣生而一真湛然故曰生生者不生)其為物也(物指不死不生之道體也)無不將也(謂此道體千變萬化化化無窮故無不將也將者以也)無不迎也(在乎人者日用頭頭左右逢元故曰無不迎也)無不毀也(謂此道體陶鎔萬化挫銳解紛故曰無不毀)無不成也(觸處現成不假安排)其名為攖寧(攖者塵勞襍亂困橫拂鬱橈動其心曰攖言學道之人全從逆順境界中做出只到一切境界不動其心寧定湛然故曰攖寧)攖寧也者攖而後成者也(此釋攖寧之意謂從刻苦境界中做出故曰攖而後成者也)。
此前論大道雖是可宗可師猶漫言無要此一節方指出學道之方意謂此道雖是人人本有既無生知之聖必要學而後成今要學者須要根器全美方堪授受授受之際又非草率須要耳提面命守而教之其教之之方又不可速成須有漸次而入故使漸漸開悟其三日外天下七日外物九日外生死而後見獨朝徹此悟之之效也既悟此道則一切處日用頭頭觸處現成縱橫無礙雖在塵勞之中其心泰定常寧天君泰然湛然不動工夫到此名曰攖寧何謂攖寧葢從襍亂境緣中做出故曰攖而後成者也觀此老言雖蔓衍其所造道工夫皆從刻苦中做來非苟然也今人讀其言者豈可槩以文字視之哉。
上言入道工夫下言聞道盖亦從文字中悟來故以重言發之。
南伯子葵曰子獨惡乎聞之(此問聞道之原)曰(女媯答)聞諸副墨之子(副墨文字也言始從文中來)副墨之子聞之洛誦之孫(洛誦言包洛而誦習也意謂誦習文字久而自得也)洛誦之孫聞之瞻明(瞻明言見有明處乃因文字有悟處也)瞻明聞之聶許(聶許謂從耳聞聲入心通而心自許也)聶許聞之需役(需待也役使也言心雖有悟必待驗之行事之間一切處現前不昧與道相應然後造妙也)需役聞之於謳(於謳涵泳吟咏之意)於謳聞之玄冥(由涵泳謳吟而有冥會於心乃造道之極也)玄冥聞之參寥(參寥者空廓廣大虗無之境謂道之實際也)參寥聞之疑始(言入於無始乃歸極於此學道之成也)。
此一節言聖人得此大道不無所聞葢從文字語言中有所發明以至動用周旋謳吟咳唾之間以合於玄冥叅於寥廓以極於無始至不可知之地必如此深造實證而後已如此殆非口耳而可得也是乃可稱大宗師前來發明大道可宗悟此大道者可稱宗師但未見其果有其人否耶恐世人不信將謂虛談故向下撰出子祀等乃實是得道之人以作證據。
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相語曰孰能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尾也)孰知死生存亡為一體者吾與之友矣(意謂從無形而遍有形而人之此身皆道之所化故以無為首者從無有生也脊者身也尻者尾也謂生之終也言誰能知此無生之生者則可相與為友矣)四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為友(言心同道合遂為友也)子輿有病子祀往問之曰偉哉夫造物者以子為此拘拘也(此子輿自歎造物有力壯哉能使我於大化之中將以子為此拘拘之形也)曲僂發背(此下子輿言其病狀謂形已傴僂殘廢且又㿈瘡)上有五管(言形傴僂則五臟之管向上也)頥隱於齊(言形曲則兩頥限隱於齊下也)肩高於頂(頥限則兩肩聳高於頂)句贅指天(句贅頂髻也言頥隱而項縮故髻指天也)陰陽之氣有沴(沴凌亂言不和也言雖從大化受形以陰陽之氣凌亂不和故使我形骸如此之殘廢不堪也)其心閒而無事(言以形廢而心轉無事此足見其能以道自適不以形為累也)跰?而鑑於井(跰?扶曳也謂恐自知不明又鑑於井則視身如影矣)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將以子為此拘拘也(因鑑於井自見其狀乃嘆曰夫造物者既拘拘為我此形矣而又復使我如此殘廢之惡狀耶)子祀曰汝惡之乎(子祀因見子輿之嘆乃問之曰子惡此形耶)曰亡子何惡(亡絕也子輿意謂我心不但絕然無惡而方與之俱化也)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為雞予因以求時夜(浸假造化也言從無形造化之中漸漸而適於有形即化子之左臂以為雞予因之而求時夜時夜言雞報曉也)浸假而化子之右臂以為彈子因以求鴞炙(若化子之右臂為彈子即因之而求鴞炙言以彈擊鴞以充炙也)浸假而化子之尻以為輪以神為馬予因而乘之豈更駕哉(此言有道之士既視此身如㿈瘡而不足觀且又視之如影而不可執是則不但無累而且與之俱化故又能借假修真因此而求有實用是則此身雖為異物若果能化之則形神俱妙真人乘此以遊人世豈更駕哉)且夫得者時也失者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謂縣解也(言真人忘形適真形神俱妙不以得失干心安時處順無往而不自得故哀樂不能入如此是古之所謂縣解者也言生累如倒縣超乎死生則倒縣解矣故云縣解)而不能自解者物有以結之(人人本皆如此無累超然懸解而人不能解之者乃自我以結之也)且夫物不勝天久矣吾又何惡焉(言人任造化而遷故人不能勝天既不能勝則任之而已又何惡焉)。
此一節言真人真知形本無形今既適有形則為生累故真人視之如㿈瘡而不可愛如影而不可執如此則但任造化之所適了無得失之心故死生無變於己所以安時處順哀樂不入此所謂縣解者也如此看來人人本來天然解脫但人自苦於形累而卒莫能自解者非天之過乃人自結之耳且夫天人之際本來人不勝天吾於此看破久矣雖有此假形吾有真用又何惡焉此其所以為真人是可宗而師之者也。
俄而子來有疾喘喘焉死將(上言四人為友而子輿之妙已知之矣今又發子來二人之妙喘氣喘急而將絕也)其妻子環而泣之犁往而問之曰叱避無怛化(叱避言呵斥其妻子使避之也怛猶驚也此言真人與造化遊非婦人小子所知故叱使無驚之也)倚其尸而與之語曰偉哉造化又將奚以汝為將奚以汝適(言不知造化又將汝作何物也)以汝為鼠肝乎(鼠肝極細)以汝為蟲臂乎(蟲臂不堅)子來曰父母於子東西南北唯命之從陰陽於人不翅(止也)於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聽我則悍(違戾也)矣彼(指造物)何罪焉(言造物亦非有心要死我也故曰何罪)夫大塊(天地也)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言造化既全我一生我任造化而遊是為善生既任化而生則不貪生故謂善生然死亦從化是為善死吾又何釋焉)夫大冶鑄金金踴躍曰我且必為鏌鎁(神劍名)大冶必以為不祥之金今一犯(偶然觸之曰一犯)人之形(言在萬化之中偶然觸犯而為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物者必以為不祥之人(言萬物不可勝數而自獨以人為善是不知造化者乃不祥之人也)今一以天地為大鑪以造化為大冶惡乎往而不可哉(言天地萬物俱在造化鈞陶之中何物而非載道成形何徃而非道之所在如此又何徃而不可哉)成然?蘧然覺(言死生夢覺故死但如?生如覺夜旦夢覺而已又何必取捨欣厭哉)。
此一節言真人所得殊非婦人小子之所知故子犁叱避以形容其必有真知然後為真人必若子來之順化而遊死生無變無生可戀無死可拒要學人必造到如此超然獨得之妙純一無疵方為學問能事之究竟處是可稱為大宗師矣。
上言真人能順死生不知從何致此故下以子桑戶三入發明乃方外了道之人所能此叚學問非方內曲士所知。
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三人相與友曰孰能相與於無相與(無相與言大道無形之鄉)相為於無相為(言大道寂莫無為之境)孰能登天遊霧撓挑無極(言超然世外遊於萬物之表)相忘以生(雖生而不見其有生)無所終窮(言心與道遊於無始無終即此便見真人遊世之若此)三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言道合心同忘形相與)遂相與友(唯真人乃知真人故三人為友)莫然有間(居頃之間)而子桑戶死未葬孔子聞之使子貢往待事焉(夫子使子貢往弔以待葬事將盡禮也)或編曲或皷琴相和而歌曰嗟來桑戶乎嗟來桑戶乎而(汝也)已返其真而我猶為人猗(猗者歎辭也言汝幸已返其真而我尚且為人可歎也)子貢趨而進曰敢問臨尸而歌禮乎(子貢執禮言臨尸當哭不當歌也)二人相視而笑曰是(指子貢)惡知禮意(言禮之意重在返本謂子貢不知此也)子貢返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耶修行無有(言不撿於禮不能飾行故曰修行無有)而外其形骸(不以死生為事)臨尸而歌顏色不變(全無哀戚之容)無以命之(命名也不知喚他作何等人物)彼何人者耶(言畢竟是何等人耶)孔子曰彼遊方之外者也(言彼超脫凡情遊於世外者也)而丘遊方之內者也(言未能超脫世綱故云遊方內)外內不相及(言彼方外之人以世俗之禮加之則非所宜言不當弔也)而丘使女往弔之丘則陋矣(言我本不當使女往弔此誠我之鄙陋見也)彼方且與造物者為人(相者猶助也言造物本無形彼以為人之形乃助造物之生意耳)而遊乎天地之一氣(言彼雖處人世其實心遊乎未有天地已前與大道混茫而為一也)彼以生為附贅懸疣(贅疣乃山中之人項上之癭瘤以喻形乃道之贅疣餘物也)以死為決疣潰癕(彼視身如贅疣為癕疽以為生之大患今幸而死則如疣癕之决潰方為大快活事又何以死為哀耶)夫若然者又惡知死生先後之所在(言彼以生為大患以脫形骸為輕舉返乎本來不生不死之鄉又何知有死生先後之所在耶)假於異物(以性真而借四大以成形如假托異物元非己有也)託於同體(言心與道遊故云托於同體)忘其肝膽(言以生為寄故不見有形骸故曰忘其肝膽)遺其耳目(言雖遊人世如不聞見故云遺其耳目)返復終始不知端倪(言真人遊於大化之中返復往來無所窮極又安知以生為始以死為終乎)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又烏能憒憒然為世俗之禮以觀(示也)眾人之耳目哉(言真人處世如寄以形骸為大患故忘形釋智超然物表遨遊於塵垢之外逍遙於無為寂寞之鄉又何能憒憒以世俗之禮以示眾之耳目哉借重孔子此言乃明方內夫子亦未嘗不知有方外之學也)。
此一節言方外真人之學逍遙物外自得之妙非世俗耳目之所及故托孔子子貢發揮將以破迂儒執禮法之曲見以解憒憒之執情亦將使其自得超然之境斯正此老著書之本意也。
子貢曰然則夫子何方之依(子貢因聞夫子說方外真人之道如此故問夫子自處何方之依)孔子曰丘天之戮民也(此夫子自謙言已未免生累葢懸之未解乃天之戮民言未能忘桎梏也)雖然吾與女共之(夫子言雖然我未超脫與女均之今且與女共遊於方外)子貢曰敢問其方(問遠舉超脫之方)孔子曰魚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人之以道為命如魚之以水為命)相造乎水者穿池而養給(言養魚尚勞功用)相造乎道者無事而生定(言人造乎道甚易放下便是故云無事而生定)故曰魚相忘於江湖人相忘於道術(穿池而養魚尚難忘不若放之江湖則自然忘矣如人能造乎大道浩然大均則無不忘矣)子貢曰敢問畸人(子貢意謂方外之人乃獨行之君子故問畸人畸獨也謂不知獨行之人比方外何如)畸人者畸於人而侔於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孔子言彼方外者亦畸人也但彼畸於人而侔合乎天若世之獨行君子矜矜自持不能逍遙自在者是乃天之小人則為人中之君子人中之君子則為天之小人苐未能與天為一耳)。
此一節言孔子方內之聖人亦能引進於方外之學意謂世之拘拘者亦可與造乎大道故以子貢之才智尚去道遠甚况其他乎。
下明方外之道方內亦有能行者第俗人不識耳故借顏子發明孔子以開其迷意若顏子之好學誠可以深造而自得也。
顏回問仲尼曰孟孫才其母死哭泣無涕(無心於哭)中心不慼(全無哀意)居喪不哀無是三者以善喪葢魯國(以善居喪之名以葢魯國)固有無其實而得其名者乎(名不副實)回壹怪之(壹謂一常怪之)仲尼曰夫孟孫氏盡之(言能極盡喪禮也)進於知矣(言世人但知世俗之禮而不知天今孟孫氏乃盡於知天故人之返本乃禮之實也)唯簡之而不得夫己有所簡矣(言孟孫知其本無生死又何假以哀為禮哉但世人常情必以哀為禮故欲簡之而不得故人哭亦哭乃不得已而從俗之情耳今哀而不慼則已有所簡矣)孟孫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言孟孫子悟不生不死之道)不知就先不知就後(言以了悟不生不死故雖生而如不有生故云不就先雖死而知本不死故不就後坦然大化之中)若化為物(言孟孫自視其形在大化之中若忽焉化為一物耳)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言不知其所以生故今雖處形骸但待其所不知之大化聽其盡之而已乎豈有情識哉)且方將化惡知不化哉(言方將化惡知有不化者有焉)方將不化惡知已化哉(言世人但知固守其形將謂不化彼惡知造化密移而念念已化哉)吾特與汝其夢未始覺者邪(言化而不化乃死生一貫唯大覺方知且吾與汝皆在夢中而未覺者也)且彼有駭形而無損心(到此方言孟孫之母雖死而不死者存但形死耳故曰有駭形如豚子之視死母而走也若其天真之性湛然不遷所謂死而不亡故曰無損心)有旦宅而無情死(言其生如旦其形如宅謂假形雖化而真宰長存故曰有旦宅而無情死情實也)孟孫氏特覺(死而不死之理孟孫特悟於此)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孟孫已知其母不死但以世情不得不哭故其所以乃如此哭而不哀切也)且也相與吾之耳矣(言既知死而不死則視已死之孟母即未死之孟孫故相較之乃吾之耳相與謂一體而觀也)庸詎知吾所謂吾之乎(言死生一條之理若吾之之言此豈常人所能知之乎下以夢喻吾之之意)且汝夢為鳥而厲乎天(厲猶戾也)夢為魚而沒於淵(言吾之之意女未及信我且問女且女夢為鳥則飛戾于天夢為魚則沒于淵然夢中之魚鳥即不夢之顏回是乃吾之之意也)不識今之言者其覺者乎其夢者乎(言女方今對我言者乃不夢之顏回耶乃夢中之魚鳥耶若言是顏回則女已化為魚鳥矣若言是魚鳥不妨現是不化之顏回女試自看死生一條之理固如是耳此數語極奇最難理會)造適不及笑(適者稱意之極則笑亦不及)獻笑不及排(如人詼諧獻笑至發笑處則安排不及言死生一貫之理必須頓悟乃自知之非言可及也)安排而化去乃入於寥天一(寥天一乃大道寥廓冥一之天此由初心造道功夫故如安排及夫純一到大化之境自然頓悟不假作為而自證入也)。
此一節言方外之學方內亦有能之者第在世俗之中常情所不識必有真人乃能知之故借重顏子與聖人開覺之此段最是惺悟世人真切處。
上言了無生死乃造道之極要在頓悟下言世人必欲學道須將仁義恭矜智能夙習之事一切屏絕乃可入道。
意而子見許由許由曰堯何以資汝(何以教汝)意而子曰堯謂我汝必躬服(行也)仁義而明言是非許由曰而奚來為軹(奚何軹助語辭言又何為來耶意謂女已被堯教壞了也)夫堯既黥(㧞其鬚則毀其面貌)汝以仁義(言以仁義偽行壞了本來面目)而劓(割其鼻也)汝以是非矣汝將何以遊夫遙蕩(逍遙之境)恣睢(縱橫也)轉徙(變化也)之途乎(言汝已被堯以仁是非壞了汝本來面目而拘於仁義是非之塲又何能遊於逍遙大道之鄉乎)意而子曰雖然吾願遊其蕃(言雖不能入大道之奧亦願遊其蕃籬)許由曰不然夫盲者無以與夫眉目顏色之好瞽者無以與夫青黃黼黻之觀(言汝心既盲鼓難以與大道也)意而子曰夫無莊(古之美貌者)之失其美據梁(古之有力者)之失其力黃帝之忘其知(言至人之善教能使人人失其平昔之所自有)皆在鑪錘之間耳(言上三人頓失其固有是在夫子之陶鑄之中耳)庸詎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補我劓使我乘成以隨先生耶(言我今日幸得見先生豈非造物者補我之缺失乘其渾全之大道以隨先生耶)許由曰噫未可知也(言汝雖有志未知何如也)我為汝言其大略(不敢盡其底蘊試為汝言其大略)吾師乎吾師乎(吾師乃大宗師也非堯可比)?萬物而不為義澤及萬世而不為仁(言堯諄諄以仁義為仁義以愛養萬物以為功吾大宗師則?粉萬物而不以為義縱澤及萬世而不以為仁以大仁不仁大義不義即老子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之意)長於上古而不為老(言未有天地先有此道)覆載天地刻雕眾形而不為巧(言大道生天生地化育萬物而無心故不有其巧)此所遊已(言?物已下乃吾師之所遊者如此而已)。
此一節言欲學大道必須屏絕有心要為仁義恭矜智能之事方可超玄入妙而逍遙乎大道之鄉盖仁義智能乃功名之資世俗之所尚實為大道之障礙故耳。
顏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謂也曰回忘仁義矣曰可矣猶未也(言雖忘仁義則可許有入道之分然猶未也)他日復見曰(顏回他日又見夫子)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忘禮樂矣(言忘禮樂則不拘拘於世俗也)曰可矣猶未也(言雖忘人而同未忘己)他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蹵然(改容也)曰何謂坐忘顏回曰隳(壞也)支體(言忘形也)黜聰明(泯知見也)離形去知同於大通(言身知俱泯物我兩忘浩然空洞內外一如曰大通)此謂坐忘仲尼曰同則無好也(言身世兩忘物我俱空則取捨情盡故無所好也)化則無常也(言物我兩忘則形神俱化化則無己則物無非己故不常執我為我也)而(汝也)果(實也)其賢乎(言汝功夫到此實遇於我多矣)丘也請從而後也(夫子自以為不若亦願為此也)。
此一節言方內曲學之士果能自損兼忘而與道大通雖聖智亦嘗讓之意謂此等功夫非智巧可入也故前以子貢之不知今以顏子乃可入也。
子輿與子桑友而淋雨十日子輿曰子桑殆病矣(知其絕食也)褁飯而徃食之至子桑之門則若歌若哭(言歌之哀也)皷琴曰父耶母耶天乎人乎(此皷琴之曲也)有不任其聲(言餓而無力故不任其聲)而趣舉其詩焉(趣舉其詩言氣短促舉詩而氣不相接也)子輿入曰子之歌詩何故若是(言何故不成音韻也)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言且歌且思使我如此之貧至極者不可得不知其誰使也)父母豈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弗可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也夫。
此一節總結一篇之意然此篇所論乃大宗師而結歸於命者何也乃此老之生平心事有難於言語形容者意謂己乃是有大道之人可為萬世之大宗師然生斯世也而不見知於人且以至貧極困以自處者豈天有意使我至此耶然而不見知於時者葢命也夫即此一語涵滀無窮意思然此大宗師即逍遙遊中之至人神人聖人其不知為知即齊物之因是真知乃真宰即養生之主其篇中諸人皆德充符者總上諸意而結歸於大宗師以全內聖之學也下應帝王即外王之意也。
應帝王
莊子之學以內聖外王為體用如前逍遙之至人神人聖人即此所謂大宗師也且云以塵垢粃糠猶能陶鑄堯舜故云道之真以治身其緒餘土苴以為天下國家所謂治天下者聖人之餘事也以前六篇發揮大道之妙而大宗師乃得道之人是聖人之全體已得乎己也有體必有用故此應帝王以顯大道之用若聖人時運將出迫不得已而應命則為聖帝明王推其緒餘則無為而化絕無有意而作為也此顯無為之大用故以名篇。
齧缺問於王倪四問而四不知(此篇以無知二字作眼目此無知乃無心於世漢然而已)齧缺因躍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汝也)乃今知之乎(言汝今日乃知不知之妙乎)有虞氏不及泰氏(向來世人秖知有虞氏之為聖人而不知不及泰氏也)有虞氏其猶藏(善美也)仁以要人(此言有虞之不濟處盖以仁為善故有心以仁要結人心)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人(言有虞氏以仁要人雖亦得人且不能忘其功名但是世俗之行而未能超出人世而悟真人之道妙以造非人之境也)泰氏其臥徐徐(徐紆徐間閒之意)其覺于于(自得之妙)一以己為馬一以己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於非人(此言泰氏超越有虞虛懷以遊世心閒而自得且物我兼忘人欺以為牛則以牛應之人呼以為馬則以馬應之未嘗堅執我見與物俱化其知則非妄知而悟其性真然情信指道體而言前云有情有信是也此其體也至其德用甚真不以人偽即已超凡情安於大道非人之境而不墮於虛無且能和光同塵而未始拘拘自隘此泰氏之妙也盖已得大宗師之體而應用世間特推緒餘以度世故云未始人於非人)。
肩吾見狂接輿狂接輿曰日中始何以語汝(日中始乃接輿所見之人)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經(常法也)式(程凖也)義度人(言人君治天下當以所出之常法為程凖以義制而度人以此乃治天下之常法)孰敢不?而化諸(諸猶之也言人君以此治人則人孰敢不?而從其化耶)接輿曰是欺德也(言若日中之說乃非真實之德盖欺德耳謂人君恃己之能治而欺其人將以不敢不?從也)其於治天下也猶涉海鑿河而使蚊負山也(言大聖治天下以不治治之但以道在宥群生使各安其性各遂其生而已若以有心強治以為功則捨道而任偽而猶越海之外鑿河則失其大而枉勞且如蚊負山必無此理也)夫聖人之治也治外乎(言聖人之治天下豈治外乎)正而後行(正即前云正生以正眾生謂使各正性命之意謂聖人但自正性命而施之百姓使各自正之老子云清淨為天下正)確乎能其事者而已矣(確者真確能事即孟子之良能言人各稟大道以為性命之正天然自足一毫人力不能與其間今但使人人各悟性真則恬淡無為自化矣又何假有心為之哉)且鳥高飛以避矰戈之害鼷鼠深宂乎神丘(社壇也)之下以避熏鑿之患而曾二蟲之無知(言鳥鼠二蟲天性自得但人心以機械而欲取之故高飛深藏而避之而人曾謂二蟲之無知乎百姓天性猶鳥鼠也人君有心欲治之能不驚而避之乎外篇馬蹄痛發明此意)。
此上二節言治天下不可以有心恃知好為以自居其功若任無為而百姓自化老子曰我無為而民自化清淨為天下正若設法以制其民不但不從而且若鳥鼠而驚且避之也。
天根遊於殷陽(地名)至蓼水(水名)之上適遭(遇也)無名人而問焉曰請問為天下無名人曰去女鄙人也何問之不豫也(豫者從容安詳之意而問之太倉卒也)子方將與造物者為人(言任造化而為人非有心於世也)厭(厭不欲也)則又乘夫莾?之鳥(乃道之取譬也)以出六極之外而遊無何有之鄉(大道之鄉)曠垠(曠垠謂無際也)之野又何帠(為音)以治天下感(觸也)子之心為(無名責天根問之倉卒而無禮也言我雖處世但順造化而為人乘化而遊若厭而不欲為人則乗大道而遊於廣大逍遙無為之境又何以天下觸我之心而若此耶)又復問(天根又問必願聞其說也)無名人曰(無名因求教之切故告之以正)汝遊心於淡(謂恬淡寂寞之境)合氣於漠(漠冲虛也言合氣於虛)順物自然(不可有心恃知妄為)而無容私焉(會萬物以為己大公均調而無庸私焉)而天下治矣(必如此而天下自治)。
此一節直示無為而化治天下之妙欲君人者取法返乎上古無為之化也。
陽子居見老聃曰有人(假若有人)於此嚮(向也)疾(捷也謂向道敏捷也)彊梁(勇為也)物徹(事物透徹也)䟽明(䟽通明達也)學道不勌如是者可比(及也)明王乎老聃曰是於聖人也(言如此之人比於聖人者)胥(胥靡之罪役也)易(更番也)技(工技之人)係(覊係於市肆也)勞形怵心者也(言嚮疾彊梁之人亦似胥役之罪夫更番不暇工役之係肆勞苦形骸驚惕其心者也將此以比王自苦不暇安能治民乎)且也虎豹之文來田(言虎豹因皮有文故招來田獵之災)猨狙之便(捷也)執斄(音狸)之狗(言狗能執狸)來藉(藉以繩繫之也言猨狙因便捷故人得而繫之以教衣冠狗能執狸人得而繫之以?田獵)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言若嚮疾之人可比明王則猨狙與執狸之狗亦可比明王矣)陽子居慼然(改容也)曰敢問明王之治(言如是之人不可比明王敢問如何是明王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葢天下而似不自己(縱有功葢天下而不自居其功)化貸(代者與人之意)萬物(萬物皆往資焉而不匱)而民弗恃(而民不知恃頼)有莫舉名(名不可得而舉稱)使物自喜(但使物物自遂自喜猶言帝力何有於我)立乎不測(不可測識)而遊於無有者也(不測無有通指大道之鄉也此全是老子為而不長不宰之意)。
此一節發揮明王之治皆申明老子之意以示所宗立言之本極稱大宗師應世而為聖帝明王以行無為之化也。
上言明王立乎不測而遊於無有如此乃可應世以治天下但不知不測是如何境界人亦有能可學而至者乎故下撰出壺子乃不測之人所示於神巫者乃不測之境界列子見之而願學即其人也。
鄭有神巫曰季咸(神巫乃善相者名季咸也)知人之死生存亡禍福壽夭期以歲月旬日(言相人最騐刻期不爽)若神鄭人見之皆棄之而走(言畏其靈驗恐說出不好之事故皆走不敢近也)列子見之而心醉(列子將以為神故心醉服也)歸以告壺子(此乃列子之師也)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則又有至焉者矣(意謂神巫超過壺丘子遠矣)壺子曰吾與汝既其文(言我之教汝者但外面皮毛耳既盡也)未既其實(其道之真實處全未示汝)而(汝也)固(將謂也)得道歟(汝將謂已得道歟)眾雌而無雄而又奚[卯-ㄗ+(ㄗ@、)]焉(言物有雌雄乃能生[卯-ㄗ+(ㄗ@、)]以比人有心對待而相者乃見其禍福若心能絕待又何從而相之如雌而無雄又何[卯-ㄗ+(ㄗ@、)]焉)而(汝也)以道與世亢(與人相比亢也)必信夫(以要人必信故相亢以示己之長)故使人得而相汝(以不能忘己要人知之故人亦因得而相之也)嘗試與來以予示之(若來以我示之看彼能測我乎)明日列子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嘻(驚歎也)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數矣(言不十數日即死矣)吾見怪焉(吾見怪之)見濕灰焉(言面如濕灰絕無生機也)列子入泣涕沾襟(以聞先生必死)以告壺子壺子曰嚮吾示之以地文(此下三見壺子示之安心不測之境此即佛門之止觀乃安心之法也地文乃安心於至靜之地此止也)萌(草之未出芽曰萌)乎不震(動也)不正(猶顯示也謂我安心於至靜一念不生不動不顯之地即心念俱及泯絕故面如濕灰無生機也)是殆見吾杜(止也)德機(猶生機也)也(言彼殆見我止絕生機故將謂我必死也)嘗又與來(命明日再來看)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言汝之先生幸遇我可以不死而疾有瘳矣)全然有生矣吾見其杜(絕也)權(活動也)矣(言我見其死而復活乃有生機也)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曏吾之以天壤(天壤謂高明昭曠之地此即觀也)名實不入(言性地光明一切不存也)而機發於踵(踵最深深處也言自從至深靜之地而發起照用如所云即止之觀也)是殆見吾善者機也(言彼見吾善而不死者以我示之以天機也)嘗又與來(再命明日更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齊(言精神恍惚顏色不一齊一也)吾無得而相焉試齊且復相之(言待精神一定而復相之也)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吾曏示之以太冲(至虛之地)莫勝(言動靜不二也初偏於靜次偏於動今則安心於極虛動靜不二猶言止觀雙運不二之境也)是殆見吾衡(平也)氣機也(言平等持心動靜不二故氣機亦和融而不測也下壺子又講明前所示者乃三種觀法故彼莫測耳)鯢(鰍魚也)桓(盤桓言鰍魚盤於深泥也)之審(處也)為淵(淵湛淵乃止觀之名然鯢桓之所處於深泥以喻至靜即初之止也)止水之審為淵(此喻觀也止水澄清萬象斯鑑即次之天壤之觀也)流水之審為淵(流水雖動而水性湛然不動此喻即動而靜即靜而動動靜不二平等安心即末後太冲莫勝止觀不二也)淵有九種(言定有九種)此處三焉(言我示之者乃三種定法也)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壺子曰追列子追之不及返以報壺子曰已滅矣(言去之已無蹤影矣)已失矣(言即尋之已不得見矣)吾弗及矣(言我追之已不及已)壺子曰曏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宗者謂虛無大道之根宗安心於無有了無動靜之相即佛氏之攝三觀於一心也)吾與之虛而委蛇(言我安心於至虛無有之地但以虛體而示狀貌委蛇隨順彼耳)不知其誰何(故彼不知其誰何也)因以為弚靡(言物之頺靡難於[(冰-水+〡)*ㄆ]拾也)因以為波流(言精神浩蕩捉摸不定也)故逃也(因此難測故逃走耳)然後列子自以為未始學(初則列子未得壺子之真實故以神巫為至今見壺子所以示神巫者雖善相卒莫能測識其端倪到此方信壺子之道大難測而始知自己從來未有學也)而歸(辭壺子而歸立志造修也)三年不出(專一做工夫)為其妻㸑(言列子初恃自己有道以驕其妻今能忘身而為妻㸑)食豖如食人(初未入道而有人物分別之心今則分別情忘)於事無與親(言無心於事也)雕琢復樸(先以雕琢喪樸今則還純返樸矣)塊然(不識不知之貌)獨以其形立紛而封哉(封即齊物之有封之封謂受形骸是於大化之中乃立人我橫生是非固執而不化者猶有封之疆界也而今乃知此形為紛授而封畛之也)一以是終(言列子竟此學以終其身也)。
此一節因上言明王立乎不測以無為而化莊子恐世人不知不測是何等境界為何等人物故特撰出個壺子乃其人也即所示於神巫者乃不測之境界也如此等人安心如此乃可應世可稱明王方能無為而化也其他豈可彷彿哉言此叚學問亦可學而至只貴信得及做得出若列子即有志信道之人也此勵世之心難以名言矣。
上言壺子但示其不測之境下文重發揮應世之用。
無為名尸(尸主也言真人先要忘名故戒其不可為名尸)無為謀府(智謀之所聚曰謀府言一任無心不可以智謀為事也)無為事任(言不可強行任事謂有擔當則為累為患但順事而應若非己出者也)無為知主(知主以知巧為主也言順物忘懷不可主於智巧也)體盡無窮(體言體會於大道應化無有窮盡也)而遊無朕(朕兆也謂遊於無物之初安心於一念不生之地也)盡其所受乎天而無見得(言但自盡其所受乎天者全體不失而亦未見有得之心也)亦虛而已(如此亦歸於虛而已言一毫不可有加於其間也)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至人用心如明鏡當臺物來順照並不將心要應事之未至亦不以心先迎即物一至妍醜分明而不留藏妍醜之跡了無是非之心如此虛心應世故能勝物而物卒莫能傷之者虛之至也)。
已前說了真人許多情狀許多工夫末後直結歸至人已下二十二字乃盡莊子之學問功夫效騐作用盡在此而已其餘種種撰出皆蔓衍之辭也內篇之意已盡此矣學者體認亦不必多只在此數語下手則應物忘懷一生受用不盡此所謂逍遙遊也。
南海之帝為儵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儵與忽時相與遇於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儵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儵忽者無而忽有言人於大化最初受形之始也渾沌言雖俄爾有形尚無情識渾然沌然無知無識之時也及情竇日鑿知識一開則天真盡喪所謂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也副墨以儵為火以忽為水渾沌為土似有理太犯穿鑿只如此觧則已)。
此儵忽一章不獨結應帝王一篇其實總結內七篇之大意前言逍遙則總歸大宗師前頻言小知傷生養形而忘生之主以物傷生種種不得逍遙皆知巧之過葢都為鑿破渾沌喪失天真者即古今宇宙兩間之人自堯舜以來未有一人而不是鑿破渾沌之人也此特寓言大地皆凡夫愚迷之人槩若此耳以俗眼觀之似乎不經其實所言無一字不是救世愍迷之心也豈可以文字視之哉讀者當見其心可也即予此解亦非牽強附合葢就其所宗以得其立言之旨但以佛法中人天止觀而叅證之所謂天乘止觀即宗鏡亦云老莊所宗自然清淨無為之道即初禪天通明禪也吾徒觀者幸無以佛法妄擬為過也。
莊子內篇註卷之四
音釋
䪻
(皮變切音卞)。
豨
(許豈切希上聲)。
媯
(居為切音為)。
跰?
(跰北孟切音迸?相然切音僊)。
[畸-大+(立-一)]
(居宜切音覊)。
儵
(式竹切音叔)。